“当然是世袭统治的最好了,一步到位。”郭英嘿嘿笑道:“我就是随口说说罢了,皇上和王爷怎么定怎么好。”
“哈哈,你这可不是随口说说。”朱桢淡淡一笑道:“咱们自家人喝酒闲聊不要紧,但这话可千万别在别处说,不然会惹麻烦的。”
“是是,末将晓得。”郭英的酒登时醒了一半,站起来手足无措的不敢坐了。
“坐吧。”朱桢拍了拍他的胳膊,郭英这才神情忐忑的坐下,不停的赔罪道:“喝多了,得意忘形了。”
“好了,这事就过去了。”朱桢笑笑,扯回正题道:“这人嘛,谁都想有个独立王国称王称霸,本王也不例外。但实封真的好吗,你们在云南短则一年,长则三载,难道还不知道那里民情是何等复杂?直接放手让你们管,你们能保证一定管得好吗?”
“不能。”三人摇摇头,打马骡子惊,这下都很老实了。
“何况外云南的情况比内云南更复杂,我们能不能在那里站住脚,还两说。”朱桢沉声道:“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摸索出一套低成本、高收益的统治方式来,这样我们才能把封地传之子孙。要是都干成赔钱的买卖,肯定是不能持久的,坚持个十几二十年,灰溜溜的退回来有什么意思?而且弄不好,物是人非,回都回不来了。”
“是,还是王爷想的长远。”三人能听出王爷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而且王爷说的也确实是那么回事儿,远在万里之外的封地到底能不能承载他们想要的东西,谁也说不好。国内又一朝天子一朝臣,到时候混不好了想回来,早就没位置等着你了。
“确实得慎重啊。”胡泉点点头:“咱们之前都想的太简单了,那地方真那么好,也不会留给咱们了。”
“那地方还是很好的,水稻一年三熟,瓜果满山遍野,人不干活都饿不死。”朱桢笑着拍了拍大舅的肩膀道:“本王这个当外甥的还能坑自己的舅舅不成?”
“那肯定不能。”胡泉忙笑道。
朱桢正准备跟他们仔细讲讲每一种方案的利弊,忽然看到马三宝在门口探头探脑。
“什么事?”他知道这孩子虽然年纪不大,却极有分寸。
“王爷。”马三宝赶紧进来,凑到他耳边轻声嘀咕起来。
朱桢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搁下酒盅,对三人抱拳道:“岳父舅舅你们慢慢喝,我有点急事。”
“王爷请便,不用管我们。”三人赶忙起身,胡泉轻声道:“属下陪着王爷吧。”
“用不着。”朱桢摇摇头,朝三人笑笑道:“刚才说的事情咱们改日再细聊,一定会有一个大家都满意的方案的。”
“这事儿不急,王爷先忙恁的。”三人忙送老六出了水榭。
……
朱桢来到王府花园正堂‘锦安堂’,便见自家大哥一身便装站在东窗下,右手把着一串沉香木十八子的手串,手指不停的拨动。
捧着拂尘侍立在他身边的,不是他自己的内侍,而是大内总管吴太监。
“王爷。”看到老六进来,吴太监忙躬身施礼。
朱桢朝他点点头,便开口道:“大哥,出什么事儿了?”
说着一摆手,马三宝赶紧退出去,守住锦安堂门口。
“唉,没必要。”太子转回头来,示意老六不用在堂外布防。
“我便服简从前来,不是为了保密,只是不想引人注目。”
“到底啥事儿啊?”朱桢追问道。
“放心,既不是云南,也不是国子大学的事,是大宗正院的事。”太子先给他吃颗定心丸。
“大宗正院?”朱桢却一脸懵逼道:“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跟你有什么关系?”太子无语至极道:“难道你忘了自己是宗正令了吗?”
“啊?”朱桢一拍脑袋,恍然道:“好像是嘞。”
所谓大宗正院,是专门管理皇家宗室事务的机构。负责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玉牒,凡宗室生死、封爵、婚嫁、丧葬等事宜,皆归其奏禀。宗室罪责过失也交由其审理处罚。
所以大宗正院的主要官员,也由宗室担任。洪武三年成立后,便由最年长的藩王秦王为宗正令,老三晋王为左宗正,老四燕王为右宗正,老五是左宗人,老六是右宗人。
但后来老二在西安搞得乌烟瘴气,哪还有脸当这个宗正令?直接被朱老板罢了官。朱桢又成了双亲王,地位在诸兄弟之上,这个宗正令便落到了他头上。
可大明才刚开国,宗室里除了皇帝的儿子就是皇帝的孙子,朱老板又是精力超人,哪轮得着老六替他管儿子?
至于孙子辈,都还是些小屁孩呢,更用不着他管。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朱桢都不记得自己有这个差事了……
……
“父皇让吴公公传旨给你,把老八白衣拿去大宗正院,先关禁闭后受审。”太子却顾不上取笑他,神情凝重道:
“想了想,我也跟来了。”
“这样啊,”朱桢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又感激的看着大哥道:“多谢大哥。”
他知道,大哥完全可以不来的。但自己毕竟是老八的受害者,再转头去拿老八,难免被人认为是在挟私报复、小题大做。
“有什么好谢的?再说我这回主要还是为了老八,他是藩王,又是我们的弟弟,于公于私我都是亲自去一趟的好。”太子摇摇头,想要笑一笑,却根本笑不出来。
虽然之前这帮弟弟没一个省心的,吃板子,关禁闭都是家常便饭,甚至还有人被暂时夺去王位,但朱标都没这么担心过。
因为,之前他清楚弟弟们闯了多大的祸,知道他们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但这次他完全搞不清楚,老八到底做了什么孽,能让老七拿捏成这样……
第一一四七章 跟我们走一趟吧
前往潭王府的马车上。
太子一边转动着木念珠,一边费解问道:“你说老八到底捅了什么篓子?”
“我哪知道他捅的是什么……”老六随着车厢晃动轻轻摇头,也是一脸阴沉道:“去锦衣卫衙门那天,我逼问过他。他只说是老七拿住了自己的把柄,但任凭我怎么吓唬他,都不肯说到底是什么把柄。”
“你都问不出来,”朱标眉头紧蹙道:“看来这把柄比天还大。”
“谁知道呢。”老六虽然也是这么想的,但还是安慰大哥道:“这人有时候爱钻牛角尖,说不定在别人看来多大的事儿,对他就是过不去的坎。”
“但愿如此吧。”太子点点头,不再说话。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事情绝对不会像老六说的这样轻巧……
……
在京的王府都集中在皇宫左近,老八的潭王府跟老六的王府一个街头一个街尾。
马车须臾便至。
潭王府朱漆金钉的大门紧闭,门口有锦衣卫站岗,不许任何人靠近。
但为了不引人注目,马车又在太子的吩咐下,绕到了王府的后门。
潭王府后门同样有锦衣卫警戒。
但吴太监那张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而他只是跟在马车外头的随从……
锦衣卫赶紧敞开后门,放马车径直入内。
待马车停稳,吴太监挑开门帘,马三宝放好车凳。朱桢跳下马车,扶着大哥下车。
老八两口子得到禀报,急匆匆的赶过来。一看果然是大哥和六哥联袂微服而至,两口子吓得腿都软了,扑通跪在太子面前,颤声道:
“大哥……”
“太子爷。”
“起来吧。”太子看了两口子一眼,叹口气道:“进屋说话。”
……
潭王府,宝翰堂。
同样是王府后宅的正堂,老八这宝翰堂可比老六的锦安堂阔气太多了。
太子是识货的,就那博古架上摆的古董玉器,随便一样都能称得上价值连城。
潭王妃哆哆嗦嗦的给大伯哥六伯哥上茶,茶具都是紫口铁足金丝铁线的北宋官窑天青盏。
看的老六直皱眉,这么贵的玩意儿怎么能用来喝茶呢?别说不小心打翻了,就是崩个口子,他都能心疼到八十大寿还放不下。
但生活奢靡这种‘小事’,现在只能往后放,太子看着陪坐在下首的老八。这才几天不见,原本那个风华正茂,神采飞扬的潭王殿下,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胡子拉碴,两眼无神,缩着个脖子坐在那里,就像只受了惊吓的鹌鹑。
“大哥,六哥,是来看我的吗?”老八巴望着两人问道。
“还有别的事。”太子等着潭王妃退下后,才轻声道:“科场舞弊案今天结案了。”
“这,真快啊……”老八颤声道:“那父皇准备怎么处理我呢?”
“你的问题还没有搞清楚,谈不到处理那一步。”太子叹口气,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父皇的意思是,给你换个地方,去大宗正院待几天。然后再亲自问你。”
“啊……”老八闻言竟吓得瘫在椅子上。
“现在知道怕了?”太子罕见的露出严厉的神色。
“大哥我能不去吗?”老八泪眼汪汪的巴望着太子道:“你跟父皇求求情吧,我啥差事也不干了,放我去就藩,让我永远不回京就是了。”
“我看你平时挺精神的,关键时候怎么这么蠢?!”太子疾言厉色道:“父皇的脾气你不知道?不把问题交代清楚了你还想去就藩?一辈子你都出不了宗正寺!”
“真那样我就不活了,反正父皇儿子多,少我一个也没影响。”老八也不知赌气还是真这么想的,低着头嘟囔道。
“这是什么屁话?!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跟这拎不清!”太子被他气的火冒三丈,重重一拍茶几。朱桢眼疾手快,赶紧捧起那两个茶盏。
砰地一声,太子的手串断裂,珠子散了一地。老八也吓的坐不稳椅子,一屁股滑到地上。
“大哥,我不想在宗正寺呆一辈子啊。”老八鼻涕眼泪一大把,膝行到太子身前,抱着大哥的大腿苦苦哀求道:“大哥救救我吧,我不想死啊……”
“我都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我怎么救你?!”太子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八,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一边甩着拍青了的手,一边恨声道:
“你给我搞清楚状况,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现在就是你最后的机会,赶紧把问题交代清楚,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兜得住!”
“大哥你兜不住的……”老八却依旧摇头。
“这天底下,我兜不住的事情不多!”太子那双温柔的眼睛,此时尽是凌厉之色,死死盯着老八道:“莫非你谋反了不成?”
“我,我……”老八嗫喏着,话到嘴边却是怎么也出不了口。
“就算是谋反,我也能保你一二……”太子的气场笼罩了老八,让他喘不过气来,豆大的汗珠滚滚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
但就是这样,老八最后依然守口如瓶。
“唉……”太子长长叹了口气,仰头不再看他。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老六,搁下那两个茶盏,起身上前,把老八从地上拎了起来。一边帮他整理散乱的衣襟,一边轻声道:
“我跟大哥微服过来,就是不想引人注目,所以你也换身便服去吧。”
“六哥……”老八泪眼汪汪看着老六。
“放心吧,大宗正院那边我会多上心的,不会让下面人失了规矩的。”朱桢保证道。虽然他都不知道大宗正院里头是个什么样,但那里确实是归他管的……
“唉。”老八知道没戏了,颓然点点头,步履沉重的向后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