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开会,连刚抓药回来的老五,也被拉着参加了。
“终于明白韩宜可为啥要缩卵子了。”朱棣先开个头道:“事儿太大了,他个小小的知县,根本不敢掀这个盖子。”
“前提是那沈六娘说的是真的。”朱木冈沉声道。
“真,真假去中都瞧瞧就知道了。”连二哥都知道,这么大的事,涉及这么多的人,盖是肯定盖不住的。
“要是真的话,可就捅破天了。”朱橚也不得不显形道。
兄弟们全都沉默了,中都城可是关系到迁都的,而韩国公则是淮西勋贵的带头大哥。
这副担子哪一头都重于千钧,他们兄弟真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闪了腰还好说,万一给父皇捅出大篓子怎么办?
“干!”朱樉忽然大声道。
兄弟们暗暗赞叹,关键时刻还得二哥拿主意啊!
“还是不干?”没想到他只是发问。
“去你的……”兄弟们齐齐鄙夷这二货。
“我记得大哥说过,”最后还是朱棣沉声道:“国家初定,父皇再圣明,也难免有不如人意的地方,要是我们这些亲儿亲王不想办法替他查漏补缺,那还有谁能担得起呢?”
“也是。”兄弟们点点头。是啊,别人搞砸了掉脑袋,他们最多挨顿打。从这点来说,他们兄弟办这事儿确实得天独厚。
“但我们现在的身份,是平头百姓啊。”朱木冈又道。
“平头百姓才正好打听消息啊!”朱棣道:“要是亮出亲王的身份,我敢保证,不该看的,他们能让咱们一点都看不到!”
“那倒是。”朱木冈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他和二哥去年跟母后去宿州,来回仨月,所到之处一片祥和,两眼所见皆太平光景。
“既然韩宜可是父皇安排的人。要不要先通过他禀报父皇,请示一下?”老六吃一堑长一智,现在谨慎的很。
“不行!”谁知三哥四哥异口同声。
哥俩先嫌弃的看对方一眼,然后老三道:“仅凭一面之词,怎么报?能报的话,韩宜可早报了,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把人送过来。”
“嗯,我们先不要声张,也别乱来。”老四也道:“去凤阳看看,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再说。”
老六听了直摇头,他知道这俩货的心思,不就是想出风头吗?担心禀报之后,万一跟他们没关系了怎么办?
哎,年轻人,这种思想很危险的。
不过三哥四哥难得意见统一一回,他也就没拦着。
主要是拦不住啊……
“好,去,去凤阳!”最后,由二哥宣布了会议结果。
……
哥儿几个再次返回沈六娘房间,再次无视可怜的张虎。
“沈六娘,我们现在没法相信你,必须要去凤阳调查调查再说。”朱木冈看着沈六娘道:“你还敢跟我们一起去吗?”
“怎么不敢?”沈六娘秀眉一挑道:“都过去这么久了,李家人早就以为我死了。”
“好,那你在这儿休息几天,等出发时自有人来叫你。”哥几个也不废话,说完转头出门。
只留下沈六娘一脸凌乱,心说洪家班的男人咋都这样呢?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出了房门,哥儿几个径直往客栈外走。
张虎终于忍不住,一把想抱住老四的腿。
“四爷,俺真没想过骗恁啊,俺真想跟恁混一辈子啊。”
朱棣敏捷的抽脚,闪过他的抱大腿行为。
“你还是求老六吧!”
“六爷,我不想离开洪家班……”张虎便使劲给朱桢磕头,脑门子都磕破了。
“以后还敢不敢了?”朱桢睥着他。
“打死不敢了,再敢有事瞒着恁们,让俺下地狱,让俺全家不得好死!”张虎忙指天赌咒。
“行吧行吧,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朱桢还是善良的。其实主要是这厮能跟韩宜可联系,万一遇到危险,还能靠他求救。
“下不为例,以后再敢耍小心思,老子灭了你!”朱棣朝着他屁股就是一脚,然后拉起他来,大笑道:“走,喝酒去!”
……
三天后,洪家班结束了在县里最后一场演出,观众们自然万般不舍,很多人甚至冲动的要拆了戏台,把唱戏的抢回家……
但当那山羊胡子石承禄登台宣布,洪家班将转到中都继续表演,而且是不卖票,免费请大家看戏时,观众们登时又高兴坏了。
去中都城虽然稍微远一点,但费点儿腿脚和不用花钱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唯一难过的,可能只有城隍庙的庙祝了。他还没赚够呢,摇钱树就走了……
可谁让他当初没那魄力,不直接跟洪家班签个长约呢?那样洪家班就没法想走就走了。
……
回去金桥坎,朱木冈给唐甲长送去一吊钱,两袋米,请他在他们离开这段时间,帮着照看地里的庄稼。
唐甲长自然满口答应,但坚决让他们把东西拿回去了,说那样就太见外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听到早起做饭的老婆子在伙房惊呼。
老唐赶紧起来一看,就见伙房里多了四袋米。其中一个米袋子里头,还藏着两吊钱。
“这帮败家小子。”唐甲长出门就要到对面,准备教育教育这几个贫穷乍富的小子,日子不是这么过的!
却见对门已经上了锁,洪家兄弟早就去凤阳了。
第一零五章 中都城下
六月初一,洪家班三十多人抵达中都凤阳。
此时江淮一带,已是暑热难当,还又潮又闷,蒸笼一般。
张虎等人都打着赤膊,只穿条短裤。这玩意儿学名叫裈(kun),分内外两种。
三角形的叫犊鼻裈,是内穿的。四角及膝的叫膝裈,外穿。
朱家哥几个也都踏上了木屐,穿上了短裤,但都还穿着无袖的小褂,没有露出两个小奶奶,算是为了维持最后一丝皇家尊严。
朱桢是最舒服的一个,他赤着脚戴着斗笠,一摇一晃坐在平天大圣背上,还能感到缕缕小风,让他不算太难受,还有闲心东张西望。
“这凤阳县,果然跟临淮大不同。”他不禁感叹道。
这凤阳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桥多路宽。笔直宽阔的官道上来往的马车、牛车、驴车、手推车川流不息,仿佛中都城已成为商贾辏集的大城市。
大道两边同样村舍俨然,人烟稠密,阡陌相连,绿油油的农田一望无垠。沿途还不时能看到豪华的园林别墅点缀其间,虽然大都在建,但已经可以想象到日后甲第相望、冠盖如云的帝都气象了。
“这中都城的变化,真是日新月异啊。”几个哥哥曾在洪武元年,跟父皇和大哥回乡来祭过祖,是以感触更深。
“老五老六,你俩能想象的到吗?洪武元年,你眼前这一切,包括即将看到的中都城,还都是只是一片荒芜!”朱木冈一脸自豪道:
“那时候,真是满目疮痍、十室九空,可谓‘不见鸡犬只见鸦,不见人烟空见花。’你再看看现在这转眼盛世繁华,全都仰赖父……当今皇上啊!”
“是啊,当时整个濠州,拢共只有三千余户,一万来人。”朱棣更是激动的黑脸发红,两眼尽是对父皇的崇拜。
“就是后来,把濠州扩大为九州十八县之地,但人口依旧不过十来万。这才几年功夫,人口就超过百万了!整个凤阳开垦农田四十万顷,今年税粮肯定超过二十万石,这还是在原住民免税的情况下!”
朱桢已经知道,大明是以税粮多少来划分州府等级,二十万石以上为上府,十万石以上为中府,十万石以下为下府。凤阳的税粮超过了二十万石,才能算正式跻身于大明一线城市行列。
哥几个在那一个劲儿的吹嘘,躲在马车里的沈六娘终于听不下去,探出头来讽刺道:
“凤阳再好,都是人家皇帝的产业,跟你们有甚关系?”
“你懂个屁!”哥儿几个一起瞪这败兴娘们儿。
“你们了解的凤阳,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而我就在凤阳,是眼看着中都城从无到有的。你们说,到底谁懂?”沈六娘毕竟年轻,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已经恢复了元气,也恢复了牙尖嘴利的本色。
“刚才洪四兄弟也说了,中都拢共不到一万原住民。如今的百万人口,不是强迁来的移民,就是被征发来的民夫,这些人的血泪才是真正的凤阳,而不是那一万多人过上好日子的表面繁荣!”
“哈哈哈,这位姑娘说的不错。”那来接他们的山羊胡子石承禄,也被这些年轻人的话题吸引,捻须给沈六娘帮腔道:
“虽说是朝廷拨付修建中都和皇陵的工费,民夫也大都是从各地征发。但所有工程都在凤阳府第地盘上,凤阳府承担的劳役和修缮费用,远超过朝廷所免除的税赋不知多少倍,这些最后,当然都落在老百姓头上。”
“老百姓拿不出怎么办?只能被敲骨剥髓、卖儿鬻女了。除了原住民外的凤阳百姓,早就不堪重负,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
“而且凤阳最好的土地,所有的好地方,早已被勋贵豪强们瓜分殆尽。剩下的普通的熟田,则被原住民户占尽。被强迁来的几十万移民,为了生存下去,只能在本地人嫌弃不要的河堤山坡林地,开始毁林开荒种粮。”
“加上修建中都、皇陵、勋贵园林所用木材,以及百万民工匠役盖屋取暖烧火做饭所耗。这才短短几年间,就已经让方圆百里变成了荒山秃岭。”他指着远处光秃秃的低矮山丘道:
“我看凤阳很快就会像当年的关中那样,地力既尽,元气日销,天灾流行,朱洪武要真迁都来这儿,嘿嘿……”
之所以没往下说,是因为他察觉朱家兄弟面色不善,那个方脸大汉好像还想揍他。
石承禄暗叫失策。他本以为这兄弟因为父亲获罪的缘故,会天然憎恨朱元璋呢。没想到他们还是朱重八的脑残粉。
看来只能潜移默化的改变他们,慢慢让他们对朱重八粉转黑。最起码也得粉转路才行……
……
接下来山羊胡子便专捡兄弟们爱听的说。至少那方脸大汉很好哄,没多会儿就把他哄得喜笑颜开了。
说话间,中都城出现了。那宏伟高大的青色城墙,自正前方的官道向东西蔓延,两头都一眼望不到边。
哥儿几个又忍不住激动了一把,恨不得立马就进去中都城好好看看。
他们的目的地却是城外的五里庙。
石承禄给出的解释也很合理。“中都城内现在就是个大工地,到处叮叮当当,烟尘飞扬,反不如城外住着舒服。”
他还告诉哥儿几个,到时候他们演出也是在城外。
对此哥儿几个倒无所谓,反正只要钱给足,就是去坟头蹦迪也可以。
到了五里庙一看,这里也没寺庙,而是个偌大的庄园。也不知原先的寺庙被拆掉了,还是就像老婆饼里没有老婆一样,就叫这名而已。
但管它呢,住着舒服就行。
而且洪家班前脚刚安顿下来,山羊胡子后脚就送来了一车米面粮油,一大车肉蛋蔬菜,还有几十个大西瓜,给他们镇在井里消暑。物资供应十分尽心。
这让哥几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直问啥时候开演?
山羊胡子却说不着急,东家的意思是先宣传几天再说,到时候好多些人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