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是没那个必要了。”姚广孝便哈哈大笑道:“我就一言不发的看着,除非王爷求我……”
“做梦去吧!”朱桢啐一口。
“做梦好啊,梦里啥都有。”姚广孝说着再次行礼上马,这回朱桢没拦他。
他便纵马去追大部队,风吹来他的大笑声:“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朱桢神情凝重的看着姚广孝的背影,好一会儿,他居然笑了。
随着一道道命令自滇池畔发出,朱桢打造的战争机器隆隆启动!
两万远征军南下的同时,还有信使沿着滇桂道,八百里加急赶往广西。
昔日崎岖不平,时断时续的滇桂古道,已经被修整为通畅平坦的驿路,同样按照六十里一驿的标准设置了驿站!不然信使再急,一天也跑不出八百里……
仅仅两天后,信使便赶到了距离昆明一千五百里外的钦州港,把朱桢的手令送进了市舶司衙门。
当然,钦州市舶司这种内湾海港,是不会有市舶舰队驻扎的。所以市舶司官员立刻放飞信鸽,将王命转发给琼州岛上的三亚舰队!
事实上,近年来市舶舰队已经越来越少的,在大陆近海露面了。一方面是随着倭寇和闽粤海盗绝迹,市舶舰队的重点转向了南洋。
另一方面,也有避免刺激朝廷神经的考量。
因为仅仅在崖州的三亚舰队,就已经拥有十艘四千料的三层炮舰,二十艘两千料的双层炮舰,两千料以下的各式战舰上百艘。同时出动时,樯桅如林、风帆遮天,很难不让人心生恐惧。
而这样的舰队,市舶司还有两支,一支在日本,一支在南洋。前者实力要弱一些,后者甚至比三亚舰队还强。
当天傍晚时,信鸽飞抵崖州三亚湾。
信件很快呈送到市舶舰队的最高指挥、海国公、镇海将军俞通源手中。
确认了签章、暗号和密押后,俞通源立即转译出信件的内容——
“着三亚舰队立即派出适当兵力赶赴安南,自红河口而上,于廿一日前抵达升龙,与定边侯胡泉所部汇合,听其调遣!”
俞通源看到命令后,登时兴奋地一拍桌子,高声道:“击鼓升堂,本帅要调兵遣将!”
与此同时,胡泉也率领两万远征军,抵达了元阳府元江州。
元江州因元江而得名,元江是红河的上游干流,这条发源于云南大理和蒙化之间的大河,纵观整个滇西南,流入安南经升龙注入南海。因其内接巴蜀、外联交趾,自秦汉时,便被称为“蜀安南道”。
这条水路也是昆明最便捷的出海口,对内云南的价值,要远高于勃固。云南各地的物资,都可以藉由这条黄金水道运往海上。
所以短短几年时间,这里就已经被建设成云南重要的航运枢纽。
但今天,元江之上,无论商、民还是官船,都取消了一切原定计划,全部开到元江码头,来接远征军上船!
朱桢对他们的动员令很简单——这么重要的红河航道,怎么能让它的下游,控制在别人的手中呢?
一下便招来了两千多条大小船只,船夫们自带干粮,免费搭载着两万军队,还有三万客串民夫的驻屯军,以及他们全都的装备辎重,自元江码头顺流而下,直奔千里之外的升龙城!
第一四一四章 升龙
两支船队几乎同时启程,而且距离目的地都是一千里。
但远征军是顺流而下,三天就能抵达安南的国都升龙。
而三亚舰队进入内河后,要逆流而上一段。虽然这个季节刮的是东南风,可以顺风航行,但还是要比远征军晚到一天。
所以胡泉抵达汇合点后,用望远镜扫遍了河面,也没有看到己方增援舰队的影子。
倒是把“大越水军”招来了,河面上星星点点,都是安南人的单桅划桨战船。
这让明军上下十分紧张。他们的这边可不是老百姓,就是马步军,并没有正经的水师,打起来肯定会吃大亏的。
“这他妈什么情况?”胡泉搁下望远镜,恼火的看着三角眼的胖和尚。
“呵呵,侯爷稍安勿躁。”姚广孝却依然不慌不忙道:“三亚舰队从琼州出发,还得逆流而上,晚来几天很正常。”
“是正常,那我们也该晚点来才对!”胡泉气愤道:“没有水师的掩护,咱们都没法靠岸,更别说登陆了。”
“实在不行我们继续顺流而下,主动去跟三亚舰队汇合吧?”朱棣提议道。
“没必要。”胡泉笑道:“在这里下锚等着就好。”
“你没看到吗,他们两百多条战船,都已经严阵以待了,随时都可能发动进攻的!”朱棣恼火道。这个胖和尚一路上对他爱答不理,甚至他主动搭话都不接,简直是狗眼看人低。
“呵呵,朱千户放心,他们不会主动进攻我们的。”姚广孝安抚他道。
“你凭什么这么说?”朱棣问道。
“就凭这面大旗。”姚广孝指着头顶桅杆上,那面迎风招展的黄色大旗,上头的“明”字分外夺目!
他便解释道:“千户有所不知,安南或者说所谓的陈朝,正在有史以来最衰弱的阶段,再不是当年那个能打退元军的大越国了。”
“……”朱棣便闭上嘴,听姚广孝接着道:“近些年来,安南政局困难重重,外受占婆入侵,内有豪强割据,到处有人造反,朝中又出了这档子事,陈氏王族被屠戮殆尽,胡季犛虽然成为了赢家,但他只是外戚,难以服众,反对他的人比支持他的人还多,这时候他最需要的是天朝帮他背书,怎么敢再招惹天朝?”
“有道理,不过总得防个万一。”朱棣神色稍霁道。
“没有万一。”姚广孝道:“升龙水师的统领,是他的四子胡注,肯定严格执行他的命令。”
姚广孝的论断一点没错,安南水军起先还气势汹汹的逼近明军船队,张牙舞爪,做出攻击的姿态。
但几个时辰后,他们接到了升龙城的命令,后撤了二里左右,与明军拉开了安全距离。
然后又过一段时间,一艘打着白旗的单桅帆船从升龙城方向驶来,靠近了明军船队的警戒线。
不一会儿,明军用舢板,将安南使者送到了定边侯的座船上。
看到那身材矮小的安南官员,竟穿的跟大明几乎一样的官袍,但凡有点文化的明军将领,脑海中都蹦出那四个字——沐猴而冠。
“在下大越国御史中丞杜子满,拜见天朝大人,不知大人高姓大名?所为何来?”那安南官员竟操一口流利的汉话。
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这个年代的安南,虽然自创了喃字,但不过是汉语的注音,所以官方只使用汉字,会说汉话的官员比比皆是。而且从君到臣,都喜欢吟诗作对,附庸风雅,也难怪自称“小中华”。
“本官大明云南都指挥使,定边侯胡泉,听闻安南两代国王接连被弑,令吾王深感不安,唯恐乱兵骚扰大明边民,故派本官前来查看究竟。”胡泉便搬出姚广孝教他的说辞。
“这样啊。”杜子满露出恍然之色,其实他看到那三角眼的胖和尚后,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可是道衍大师禀报的你家王爷?”
“什么叫你家王爷?!”姚广孝呵斥道:“原来安南已经不是大明的属国了?”
“不不不,怎么会呢,安南永远忠于天朝,是在下口误了。”杜子满赶忙改口道:“是咱们王爷。”
“你也配!”姚广孝啐一口道:“你得叫天朝王爷!”
“是是,天朝王爷。”杜子满这个无奈。
“道衍大师所说的安南政变,你可有异议?”胡泉皱眉问道。
“回侯爷,此事确实有内情。”杜子满便辩解道:“当时占婆军北侵,来势汹汹,胡平章带大军南下御敌,此时正是上下一心、共御外辱之际,然那前国王陈日炜,却丧心病狂,丝毫不顾大局,不念人伦,不记恩情,残忍的将传他王位的太上国王陈艺宗弑杀!”
“惨案一出,举国震惊,三军痛哭,前线将士无心恋战,都捶胸顿足,要求回师给上王报仇!”杜子满满脸悲愤道:“平章无奈,只好顺应人心,带领将士们回京拨乱反正!”
说着他又满脸庆幸道:“幸亏平章英明神武,德高望重,迅速平定了叛乱,让朝局恢复如常,所以下官敢打保票,绝对不会有乱兵骚扰到天朝子民的!”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姚广孝冷笑道:“我问你,陈日炜是不是安南国王?”
“曾是。”杜子满严谨道。
“那他杀他大伯时,总还是国君吧?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大伯死一死,有什么问题?”姚广孝沉声质问道:“子杀父、臣杀君才是弑呢。他既不是子,也不是臣,何来弑杀一说?”
“是啊。”胡泉点头附和,他真心觉得这胖和尚说得对。
朱棣也点点头,心说秃驴有点东西。
“这,”杜子满擦擦汗道:“艺宗殿下是太上国王,又是他伯父,可以比照子杀父、臣杀君……”
“好家伙,刚才来了个“曾是”,这会儿又来了个“如父”。”姚广孝讥讽道:“所以说藩邦小国,就是这样涎皮涎脸、无耻之尤,还自称小中华呢?”
“你,你不要含血喷人。”杜子满被骂到了痛处,索性也就撕破脸道:“以为别人不知道吗?陈日炜杀太上王,就是你挑唆的!”
“休要含血喷人。”姚广孝便正色道:“任何一位君主都不甘心做傀儡,不需要任何人挑唆。”说着冷冷看一眼杜子满道:“反而权臣弑君,必然是有小人挑唆!你杜家祖宗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吧?”
“你……”杜子满差点没气得栽到红河里,杜家自称是东晋交州刺史杜瑗的后人,素来以忠孝节义自诩,哪能受得了这种指控?
第一四一五章 难办?那就不办!
“行了别吵了!”见杜子满都要抡起袖子揍秃驴了,胡泉咳嗽一声,问他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呃……”杜子满想了下,赶忙笑道:“是请侯爷退兵啊,当然我们平章也不会让弟兄们白跑一趟。城内已经在准备厚礼,不日奉上。”
“唉,让本官怎么说你们呢?说不知礼吧,还知道送礼。说知礼吧,本侯大老远来了,都不知道请我进城坐坐。”
“当然是应该请侯爷进城了。”杜子满便为难道:“只是城里刚刚经过大战,满地死尸不说,还有好多反贼藏身民间,平章也是怕冲撞了侯爷啊。”
说着他伸出两根手指,跟胡泉比划道:“给侯爷准备双倍贺礼,不比这大热天的进城好?”
“不行。”胡泉却断然道:“不见到安南国王,当面确认过安南的情况,本官是不会走的!”
“可是现在王位空悬啊……”杜子满苦着脸道:“侯爷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国不可一日无主,小国亦是如此,没有就赶紧选一个出来,我把流程走完。”胡泉不耐烦的一指身边黑脸千户道:“选不出来就让他当吧。”
“哈哈,恁真会开玩笑,安南国虽小,也不是谁都能当国王吧?”杜子满不禁失笑道,心说这谁啊,长得跟黑炭头似的,去天竺当国王还差不多。
朱棣感受到他的鄙夷,忍不住冷哼道:“那本人还非要当这个国王不可了。”
“呵呵,真有那一天,杜某一定率全族恭迎。”杜子满心说怎么这帮明国人各个狂的没边儿啊?便抱拳对胡泉道:“侯爷的要求下官明白了,这么大的事情,需得先禀报平章,请他定夺。”
“那你还在这废话干嘛?送客!”胡泉挥了挥手,没好气道。心说这帮扣伯夷,居然好意思空着手来,空着手走,真他妈的不要脸。
杜子满回到升龙城,来到了皇宫中的乾元殿。
安南人跟高丽人一样不老实,国君只有对大明时才自称王,平时都以皇帝自居,所以升龙的皇宫,完全仿照中原皇宫的样式,只是因为他们身材太矮小,全都建成了微缩版。
乾元殿在安南,就相当于大明的奉天殿。
此时,胡季犛已经迫不及待坐在了“皇帝宝座”上,阶下却只有零零散散二十几个文武,其中一半是他的子弟亲族,另一半是他的死党亲信。
倒不是说安南官员都那么忠贞不二,而是胡季犛弑君犯了大忌讳。
前番陈艺宗,就是被陈日炜杀的那个大伯,当初政变上台,性质可比“胡鸡毛”轻多了。向天朝请封时,却被朱老板痛斥说:“安南陈叔明怀奸挟诈,残灭其王,以图富贵,不义如此,庸可与乎?是抚乱臣而与贼子也!”
逼着他把王位让给了他弟弟,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现在胡季犛弑君,而且还是外姓,性质恶劣太多,根本没人看好他能获得天朝的册封。
现在天朝的军队这么快就兵临城下,正印证了大家的观点。所以那些陈朝官员全都不知道躲哪去了,等尘埃落定了才会再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