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小乞丐等的就是这会儿,从门缝和他腋下倏地钻进去,撒腿就往庄子里跑。
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吆喝:“外公,外公!我是楚王朱桢啊!快出来见我啊!”
“快抓住他,别让他乱跑!”府里一阵鸡飞狗跳,家丁护院纷纷怒吼。
很快,小乞丐便陷入重围,被摁倒在地。恨得那给他开门的家丁,脱下鞋来就要抽他。
“叫你他妈的闹腾!”
“你敢碰本王一指头,我就让我爹诛你……除了我外公家之外的全部九族!”小乞丐却昂着头,怒视对方。
不知是不是王霸之气迸发,那家丁的鞋底竟没敢立马落下。
“慢着。”这时,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
“胡管家。”家丁护院们纷纷起身行礼。
那胡管家一边系着衣带走过来,一边问小乞丐道:“你说你是谁?”
“孤乃大明楚王朱桢!我爹朱洪武,我娘胡三娘!”小乞丐终于想起了自己老娘的闺名。
“小子,你还胡说八道?也就是我们现在是正经人家了,要是放在从前,早把你舌头割下来了……”一个护院怪笑道。
管家却没那么孟浪,他显然是知道一些事的。
胡管家一伸手,护院赶紧奉上一盏灯笼。
“嘶……”管家接过灯笼端详小乞丐的脸,不禁倒吸口冷气。
“嘶嘶嘶……”家丁护院闻声,赶紧一起打着灯笼端详小乞丐的脸,然后一起倒吸冷气。让这暑意难消的孟夏夜,平添了几分凉意。
……
“老太爷,老太君,人在这儿。”胡管家亲自打着灯笼,引着胡太爷夫妇进了花厅。
胡太爷的眉毛,跟朱桢是同一款,只是白了。
花厅里灯火通明,一张花梨木的圆桌上,摆着各种汤面蒸食、还有汆丸子、炖条子之类……这都厨房是给值夜的护院、家丁、姑娘们供的宵夜。
胡太爷夫妇颤巍巍进了花厅,便见个小乞丐,蹲在桌旁官帽椅上,一手抱着碗白米饭,一手抓着肉丸子,也不管烫不烫,就往嘴里塞。
老两口看他嘴里塞满了东西,腮帮子鼓鼓的。再加上那又黑又粗又弯的眉,还有噎得圆溜溜的大眼睛……
“这还有啥还好认的?不是我外孙就怪了!”老太爷断然道:“老胡你糊涂啊,看不出这娃跟他舅小时候,一模一样啊!”
“还真是。”胡管家赶紧点头道:“那回儿他腮帮子是瘪的。这会儿鼓起来了就像了,要是再有个双下巴,那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了……”
“孩子,我是你外婆啊。”胡老太君甩开搀扶,向前两步。
“外婆……”正在埋头猛吃的小乞丐,闻言缓缓转过头来,嘴巴却没停止咀嚼。
“呜呜,外婆……”历尽千辛的小乞丐,终于见到亲人,情绪也如决堤潮水,先是抽泣,旋即大哭起来。嘴里的食物直掉渣。
亲人连心啊。他这一哭,老太太也哭起来,一把抱住小乞丐,哭道:“哎呀这孩子准是三娘的娃。瞧他哭起来这丑样,跟他二舅小时候一模一样。”
“啊,真是殿下。”胡太公赶紧带着胡管家,给小乞丐跪下磕头。“老臣胡仁,叩见楚王殿下!”
“呜呜,外公快起来。”小乞丐却哭的更厉害了。“都快一年没人这么叫我了!”
“我滴孩儿来,朱重八这又是做的什么孽啊!”胡太公心都碎了,似乎对当今皇帝有些欠缺尊重。
……
小乞丐自然就是从贼巢中逃出来的朱桢……
却说那日假死脱身后,一人一牛在洪泽湖里漂了两天,才终于上岸。
一打听,哦豁,方向走偏了。现在距离临淮两百五十里了……
欲哭无泪的楚王殿下,只好硬着头皮踏上了返乡的道路。
他万万没想到,这两百五十里,走得这么坎坷。
走到五十里的时候,他饿得前心贴后心。在生存的压力下,他别无选择,只好继承父业,开始乞讨。
他也试着靠快板书赚点路费啥的。而且效果也还不错,一上午就赚了几十文。可中午就让几个地痞给揍了,还抢了他的钱……
朱桢这才知道,原来两个哥哥的作用这么大。离了他们的保护,自己想卖艺都卖不成。
但他的厄运还没结束。要饭的牵着头牛,看着就很怪。所以很快就有人做好事……
半路上,又有一伙流氓抢走了他的平天大圣。
幸好他是男孩子,年纪也大了,又皮肤粗糙、长得也很抽象……
以及,一看就很能吃,对方才没把他一起劫走。
朱桢只好独自上路,一边乞讨,一边打听着往这儿来。这一路上他被狗追,被鹅撵,被驴踢,被人赶……吃尽了苦头,终于走到了胡府庄。
第一四二章 月黑风高夜
淮河与濠河交汇之处名唤临淮关。
因为淮河濠河这俩难兄难弟,都排水不畅,水流缓慢。是以大量河水潴留在这段河面。同时泥沙沉积,河床也越来越高。
又因为它紧邻着县城,官府一直不断加高河堤,于是河堤越来越高。
结果年深日久,河床河面河堤,全都高于地面,愣是成了个地上悬湖。
此时夜黑风高,河面上悄无声息驶来几十条大小不一的船只,那是雷护法率领的千余红巾军。
他们将与曹护法的人在堤上汇合,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掘开大堤!
……
胡府庄。
“好孩子慢点吃,有的是。”老太君心疼的给朱桢倒杯水,拍着他的后背道:“你咋要上饭了呢?”
“殿下,你爹……父皇让你历练,就是让你要饭吗?”胡太公也大惑不解。
“哼哼,不是……”朱桢一边吃肉饼一边抽泣道:
“俺爹起先让俺们种地,后来嫌俺日子太平淡,让人把俺粮食抢了。逼着俺们上街卖艺,结果让明教的人看中了吧,把俺们带走,俺们就又被迫入了教。俺是逃出来报信的……”
听完,胡老太君心疼的直抹泪。“我可怜的娃啊,这是遭得什么罪啊……”
“妈巴子的,祸害完了我闺女,又祸害俺外孙!”胡太公更是气歪了胡子,还不忘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对了。你皇兄们呢?”
“哦对对对!”老六暗骂自己这个不靠谱的,光顾着充饥诉苦,险些把正事儿给忘了。他使劲咽下口中的肉饼,捶捶胸口问道:
“不说闲话了。先跟我说说,我父皇到凤阳了吗?”
“到了啊,昨天到的。你俩舅舅就是护驾去了。”胡太公答道。
“那外公知不知道,我父皇和我大哥,今晚住在中都还是皇陵?”朱桢追问道。
“皇陵啊。”胡太公答道:“明日吉时祭祖啊,这不是什么秘密。”
“啊!”朱桢登时脸色大变,再也没心情吃喝了,他一边将两张肉饼卷一卷塞怀里,一边起身道:
“外公,快集合所有家丁跟我走!哦对,还得赶紧通知凤阳卫、县衙和中山侯府,明教今晚要毁堤,淹了临淮县!”
他打个嗝,接着道:“还有皇陵……”
“啊?”胡太公吓一跳,整个人登时从慈祥老爷爷,切换到了杀气腾腾的状态道:“你不早说!”
“我哪知道自己来的这么巧啊……”朱桢郁闷道。
“胡管家,听见了没有,还不快敲钟!”胡太公高声喝道。
“喏!老当家的!”胡管家一抱拳,称呼都变了。
……
‘铛铛铛……’警钟声响彻整个胡府庄。
须臾,庄子便沸腾起来。
也就是盏茶功夫,全庄两百余口男丁持枪挎刀、牵马拽镫,在场院中集结完毕。
古稀之年的胡太公也披挂上阵,他穿着起了包浆的柳叶甲,腰间紧束掉了色的鎏金皮带,臂弯夹着秃了毛的锁子头盔,步履沉稳的走到廊檐下。
庄里男丁都知道,老庄主这身柳叶甲、锁子盔,是他当年当山大王时,从一个蒙元万户身上缴获的,之后便一直穿着它南征北战。
不过到这会儿,已经快十年没上过身了。
现在,他们看到老庄主又穿起了昔日的战甲,便知道绝对要大战一场了!
胡府庄男丁们一个个兴奋的摩拳擦掌,他们也都憋了太久了。
趁着集结的功夫,老太君带丫鬟给朱桢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又给他换上身小号的盔甲……那是他二舅小时候用的。
楚王殿下终于有了人模样,跟在外公身后,出现在众人面前。
老太公先隆重介绍了一下朱桢的身份。胡府男丁看他眼神,登时变得亲热起来。
不因为他皇子亲王的身份,只因为他是大小姐的儿子啊!
顾不上让他们寒暄,老太公又简单介绍了下情况,然后沉声道:“儿郎们,保卫家园,守土有责,绝对不能让那些人得逞!”
“喏!”众人齐声应道。
“人在堤在!出发!”老太公断喝一声。
胡管家赶紧牵来两匹马,先扶着楚王殿下上马,又扶着老太公上去。
“殿下,刀剑无眼,你还是在庄里等着吧。”胡管家苦口婆心劝道。
“不行!”朱桢小脸紧绷道:“我哥哥们还在他们手里,我必须去救他们!”
“好,有担当,不愧是我胡大棒槌的外孙!”胡太公激赏道:“走,我们出发!”
“出发!”朱桢也高声道。
胡府庄庄门缓缓敞开,火把熊熊。
十余骑率先而出,后头跟着两百多如狼似虎的家丁,朝着临淮关方向直扑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