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轨说出来了,说出这话的时候没有半分羞愧,或者他本来就认为这才是解决事情的最近途径。
所以,云初再看刘仁轨的时候,就像是在看一只皮脆肉嫩,色泽金黄且往下滴着油的肥美烤鸭。
既然都上桌子了,云初就很自然地拿出来了刀……图纸,给刘仁轨看。
看到熟悉的安业坊平面图,刘仁轨就瞅着云初道:“云县丞早有此意?”
云初指指心口道:“县尊心疼长安百姓流离失所,难道云某人的心,就是铁石打造的不成?
方案已经备好,如果现在就开始清理废墟,备料,五月份让这些百姓住进他们的新房子,我看还是可行的。”
刘仁轨瞅着云初道:“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没想到,你还有如此为国为民的一面。”
云初笑道:“县尊想多了,我要安业坊建房后,省出来的一半土地。”
刘仁轨听了这话,有些意态萧索地瞅着云初官廨外边那棵红梅上的白雪道:“终究是熙熙攘攘,皆为名利,也罢,就如此办吧。
从明日起,本官就召集百姓,开始清理废墟,你也开始准备备料吧。”
云初奇怪地看着刘仁轨道:“一旦事情不通过官府,那么,所有的事情,都应该通过商业行为来解决。”
刘仁轨愣了一下道:“如何解决?”
云初用指关节敲击着图纸道:“既然我们已经商定了事情的解决方案,那么,安业坊工地上的所有事情都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你是说废墟也不需要本官带人去清理吗?”
“自然不用,废墟在你眼中是废墟,在专门清理废墟的专业队伍眼中却是很好的财富。
他们会把废墟中的木材,铁器,清理出来或者卖柴,或者卖给铁匠,就连那些在你看来毫无用处的泥胚,破烂砖瓦,在他们眼中也是有价值的。
在长安城中,没有废物,只看用在什么地方了。”
刘仁轨郑重地朝云初拱手道:“木头,铁器,破烂砖瓦有用处刘某还能理解,至于那些破烂泥胚的用处,还请云县丞告知。”
“长安地势低,这几年却又大雨滂沱的,很多人需要泥土来垫高自家的宅院,而长安城中并无可以随意取土的地方,如果从城外取,这是一笔不菲的费用。”
刘仁轨摇头赞叹道:“还真得是锱铢必较啊。”
云初点点头道:“商贾的利益中,很大一部分就是从燕子嘴上夺泥夺出来的。
如果县尊发动百姓去白白干这些事情,那么,就预示着那些专门干这事的团队没了活计。
所以,有的时候,免费的东西并不是一个好东西,至少,这些人在请完毕废墟的时候,会给我腾出一个几乎不怎么用修正的平整地基。
过几天县尊去工地看看就明白了。”
刘仁轨当然会看,他不仅仅会查看,那些云初口中专业的清理废墟的人如何干活,也要看光福坊已经建成的新坊市,是不是如同云初说的那样,对谁都有好处。
站在光福坊大街上,这里已经人来人往的,早就恢复了原本热闹的样子。
云初将手按在一个跟他很熟悉的一个小女童的脑袋上,指着女童家的一楼作坊道:“这就是我们第一批改造的一户人家。
他们家是篾匠,买卖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总之就是能糊口而已,房子在一场火灾中成了灰烬,如果依靠他们自家的能力,想要修建新房子难如登天。
现在,他们家的房子面积其实没有变化,只不过从摊开给摞起来了,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变化,让他们家重新拥有了一座可以居住百年的,新的砖瓦房子。”
云初说着话,还拍拍小女童的脑袋瓜,显得极为亲民。
对于篾匠一家来说,一次性来了两个很大的官员,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不知道应不应该邀请这两位进来。
云初很自然地带着刘仁轨进了他家,也不用主人招呼,就指着一楼的结构继续对刘仁轨道:“当初建造房子的时候,就在一楼规划了仓库跟干活的空间,很多时候在盖房子的时候,甚至考虑到了主人家生计的需求。
因为篾匠需要很大的干活空间与储存竹子的空间,所以,你看他们家一楼,几乎是贯通的,前后都有门,干起活来很方便。”
刘仁轨一边看,一边点头,看样子对云初的介绍很满意。
云初掀开人家的米缸,从里面抓了一把黄米,看了一下,又掀开人家熬粥的锅,就对这家的主妇道:“今年米价下来了一些,大冷的天,粥熬的稠一些,太稀了不抗饿,也不抗冻。”
主妇听了连连点头。
两人上了篾匠家的二楼,云初指着这家小小的窗户道:“当初还因为这个窗户闹出来了一些笑话,我在设计之初,总以为窗户大一些采光会好,也美观,没想到百姓们想的却是让窗户小一些,冬日里更暖和一些。
看来,我终究还是犯了何不食肉糜的老错误。”
刘仁轨一言不发,就这么跟着云初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听,看着云初揣摩小女童身上衣衫的厚度,看着云初掀开人家床铺看铺盖是否保暖。
看着云初用木勺从人家锅里挖一勺米粥放嘴里品尝一下味道。
一路走下来,刘仁轨变得更加沉默了。
目送刘仁轨落寞地离开,云初咧开嘴自言自语地道:“跟老子比亲民,你还差得远呢。”
第七十五章 沉渣泛起
云初认为长安就是他的,所以,只要是发生在长安这座城里的任何事情他都关心。
长安县的发展需要跟上,要不然,等万年县发展到了一定程度,长安这座城市的百姓就会因为富裕程度发生了变化,人心也会发生变化,最后弄出一个不伦不类的阶级出来,不利于以后整合长安。
与云初自始至终把目光盯在长安城上不同,大唐王朝明显有着更大的野心。
李绩这些人整日与皇帝讨论高句丽,讨论如何资助新罗国钳制高句丽。
不过,从现在的局面来看新罗国在面对高句丽与百济的两面夹击之下,并没有明显的颓势,也就是说,此时还不是大唐积极介入的好时候。
李治给倭皇下达的钳制百济,支援新罗的诏书已经过去半年了,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使者的船倾覆在海上了,还是倭皇根本就没有出兵百济的打算。
总之,在新罗与高句丽,百济的战场上,一直没有倭国人的兵马出现。
新罗的存亡对于大唐来说其实没有所有人想的那么重要,至少,李治认为辽东四郡本就是大唐人的地盘,无论如何也要拿下来,当然,如果可以顺便吞并高句丽,新罗,百济,甚至倭国,他也能勉强接受。
李治不喜欢羁縻州,羁縻国这种说法,他就是一个淳朴的大唐皇帝,喜欢一些实实在在的税赋一类的东西,不喜欢虚头巴脑的朝贡。
大唐皇帝的旨意就该遍布四野,而不是通过什么皇,什么王打一个大大的折扣之后再去执行。
太宗皇帝是“天可汗”,四夷八方来朝,听起来很不错,只是没有多少实际东西,不实在。
李治不一样,他如果喜欢什么东西,就想亲手去拿,而不是还要顾忌很多事情。
眼看着武媚的肚子再一次大了起来,李治就更加喜欢让韩国夫人进宫,跟他讲述一些宫内没有的逸闻趣事。
武媚似乎已经失去了存在感,她对皇帝跟姐姐讲故事的事情假装没看见,更多的时候,还会故意给她们创造在一起的好机会。
十二月初一的时候,武媚带着李弘来晋昌坊看她的女儿了。
李弘欢喜的都要发疯了,早早收拾好一切,坐立不安的等候母亲,他生怕母亲会突然改变行程。
其实,武媚来晋昌坊看女儿仅仅是一个借口,她更想见到刚刚回京的玄奘大师。
所以,武媚仅仅看了一眼,她的女儿,连抱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就把李弘丢在云家,径直去了大慈恩寺。
娜哈斜着眼睛看李弘,李弘则小狗一般的来回追着娜哈献媚,把他能从宫里拿出来的所有能拿的东西统统摆在娜哈面前,希望能让她多看一眼,继而会带着自己去晋昌坊跟一大群孩子一起玩耍。
云初瞟了一眼,有些想要,其中那个金质镂空香熏球最是精美,只要把香料点燃放在这个香熏球里,不论香熏球如何翻转,装着香料的小盒子永远是向上的,不会翻倒,更不会把点燃的香料倒出来。
如果这东西能送到苏富比,或者佳士得这些拍卖行,卖个几个亿还是很轻松地。
即便是在大唐,这东西的价值也超过了一百贯。
还有一串珍珠项链,那些珍珠各个都有云初指头蛋大小,最重要的是每一个都一般大小,光华流转的一看就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然而,娜哈终究是一个视钱财如粪土的奇女子,准确的避开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从一大堆东西里面拿起了一个两寸高的绿釉小瓷羊。
这个东西其实还算不得是瓷器,只能说是介于陶器与瓷器之间,造型很好看,瓷羊肥肥胖胖的,还有一双尖角,很可爱。
李弘的眼珠子立刻就瞪大了,明显能看的出来,娜哈拿走了他心中最好的东西,欲言又止的想要拿回来,却不敢跟娜哈讨要,小小的男孩子委屈的瘪了好几次嘴巴,最终还是强颜欢笑着跟着哪哈走了。
虞修容抱着小女婴对云初道:“她的母亲不喜欢她,你说以后就让我们养算了。”
云初摇头道:“皇家的狗屎都是皇家的,不可能平白无故给别人的,等武媚当上皇后,就想办法把孩子还给武媚,别等着人家过来要。”
虞修容在孩子白胖的脸蛋上亲了一下道:“可惜这么好的孩子了。
夫君,你看武媚生的孩子好像都很漂亮唉,那个李弘,别看年纪小,长大之后一定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美男子。”
“这是他们李家一代代努力娶漂亮女人为妻子的结果,就算李家第一代家主长得很丑,十几代下来,每一代都娶漂亮女人,一点点的修正家里的相貌,十几代下来之后,可不是每一个英姿飒爽的吗?
咱们家就要从你开始,咱们两个长得都不算差,如果将来你生下来的孩子长得跟梁建方一个模样,我就去跳河,谁都拉不住的那种。”
“净胡说,咱们的孩子一定都好看,如果是男孩就长得像夫君,如果是女子就长得跟妾身一样。”
“要是反过来呢?”
“那也不错,女子像夫君显得英气好看,儿子像妾身……呸,儿子还是长得跟夫君一样为好。”
或许是老天在惩罚云初,就在他跟老婆两人讨论过未来儿子闺女的长相之后,他就看到一个头上插着花,脸上涂着胭脂,走起路来娉婷袅娜的男子。
说他是一个男子其实说的有些大了,如果他愿意把脸上的胭脂擦掉的话,年纪应该不超过十五岁。
“啊,云县丞,小弟贺兰敏之,在尚衣奉御当差,听我二姨说云县丞乃是长安不可多见的贤才,还请云兄多多提点才是。”
云初一时不察,被贺兰敏之一把拉住了手,虽然是冬日,这双手依旧滑腻且湿漉漉的,就像是握住了一条毒蛇,云初连忙甩开这家伙的手,强忍着心头的厌恶道:“所谓何事?”
贺兰敏之自来熟的坐在官署的客座上,还从茶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味道,就笑吟吟的道:“虽然苦涩,回味却好,还有一股子幽兰香,云兄果然是高雅之人啊。”
男人天生就穿不成粉色,可是眼前这位,却把粉色穿出来了一种新花样,尤其是这家伙的腰身很细,被玉带勒一下就显得胯部很宽大。
如果是女人,云初自然喜欢多看一眼,只是这是一个长着桃花眼的男人身上的东西,云初就只想呕吐。
“昭仪怎么会跟你说起我这么一个小官呢,以贺兰家的地位,你应该看不起我才对。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喝了这壶茶,就请便吧。”
贺兰敏之似乎早就习惯了被人家这样对待,扭扭腰肢道:“听闻云兄与新罗金光王子乃是同窗,且情谊深厚,为何对奴家如此冷漠呢?”
云初阴沉着一张脸道:“我对自称奴家的男子一般没有什么好感,你到现在还能安稳的坐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你二姨的缘故。
趁着我凶性未发的时候快走,否则金光王子挨的那顿打就会出现在你的身上。”
贺兰敏之却轻轻地走到云初面前道:“你打了金光王子,金光王子却更加的对云兄念念不忘,奴家现在也想知晓挨了一顿怎样的打能让金光王子念念不忘……”
话音未落,云初就探手抓住了他的头发,手臂上稍微一用力,就把这个妖娆的男子从窗户里丢了出去。
云初的官廨位置很高,窗户外边就是一个水塘,此时正是寒冬腊月,水塘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坚冰,贺兰敏之撞断了窗户,最后落在坚冰上,顿时就昏厥了过去。
而听着贺兰敏之的随从鬼哭狼嚎的去救人了,云初就对站在门口看热闹的温柔道:“怎么不进来救我?”
温柔诡异的笑着道:“郎情妾意的有什么危险呢?”
说着话,就用两根手指捏着贺兰敏之刚刚用过的茶壶茶杯,从破损的窗户里丢了出去。
从茶壶破碎的声音,以及贺兰敏之传来的哀嚎声,就知晓温柔又把茶壶砸人家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