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氏怵然一惊,再看看眼前披红挂彩的高台,以及长长的红色地毯,知晓,若是在今日在这里闹出乱子,自己想要活着可能会非常难,甚至有可能祸及全家。
“一个六品官员的家眷,也在这里摆门面,真是可笑至极。”
虞氏若是不说,中年妇人还不知晓虞修容的底细,听她这么说,就好奇的问道:“六品官?”
虞氏冷笑一声道:“一个县令而已。”
中年妇人就疑惑地道:“县令的家眷,也能来这里?”
另一个早就看不惯虞氏一副恨不得掐死虞修容模样的妇人道:“长安也有两位县令,我猜这位不会是长安县县令刘仁轨的夫人,应该是万年县县令云初的夫人。
啧啧,十八岁的万年县正堂县令的夫人,再加上有身孕,坐在这里也不过分。
我还听说,万年县县令是正五品的品阶才能坐的,就是因为太年轻,这才降到了六品,只要过上几年,年纪大一些,恢复五品旧制也不算难事。”
说虞修容是谁,没几个夫人知晓,但是,说到长安城中一诺千金,让百姓一文钱都没有花,就能有好房子居住,且让自己治下的晋昌坊成为长安如今最繁华的所在地的年轻县令云初,就无人不晓了。
大家族里的妇人,尤其是这些官员的妻子,其实都是一群掌握家族经济命脉的一群妇人。
家里但凡要在长安城干点事情,长安县,万年县是根本就绕不开的。
家里男人别看官位高,可是要论到养家糊口,可不是自己丈夫那点俸禄能办到的,谁家不是几十上百口的人等着吃饭呢,不做点生意难道要把家里人的嘴巴都扎住,不吃饭了?
于是,一群妇人见典礼还没有开始,就纷纷簇拥到虞修容面前说话,这让虞氏几乎把手里的手帕生生的拗断。
虞修容本也是大家闺秀,应付这种场面也算是有一定的家传,起身要把胡床让给年长的人坐,却被人家说她身子重,按在胡床上,叽叽喳喳的拉起了家常。
短短时间里,虞修容就收到了十几场聚会的邀请,这还是考虑到她马上就要生产了,否则,还会更多。
鼓声响起起来的,所有妇人迅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一起注目高台上的白发礼官。
“俄——顷——”白发礼官别看很老了,声音却非常的大,即便是远在百步的虞修容也听得清清楚楚。
待现场一片肃静之后,白发礼官,先是朝天大礼拜伏三次,众人景从,礼毕,白发礼官点燃一枝粗大的香插在青铜鼎内。
“俄——顷——”
白发礼官又带着百官以及官员家眷们,朝大地拜伏三次,又朝青铜鼎内插上一枝粗大的香。
这一次面对百官以及百官家眷展开一份诏书,猛烈地清一下嗓子,而后对叉手而立的官员,以及行蹲礼的妇人们高声道。
“门下,男婚女嫁为天下之本……武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庭,誉重椒闱,德光兰掖。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侍从,弗离朝夕。
宫壶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武氏赐朕,事同政君,可立为皇后。”
皇帝旨意刚刚宣读完毕,鼓乐之声顿起,身着全套衮服的皇帝,与身着红色大衣服的武媚一前一后出现在宫门前。
李治虎步龙行,武媚亦步亦趋,一头巨熊慢慢悠悠,每一步都能让自己的肥肉颤抖如波……
棉田里,庄稼汉打扮的云初将炒锅从炉子上拿开,将好好炒好的黄瓜鸡蛋倒进一个盘子里。
同样一身老农装扮的刘仁轨,小心的把掉在盘子外边的菜用筷子夹起来扔嘴里。
云初丢开炒锅,对刘仁轨道:“封后大典现在应该已经开始了,武皇后现在正接受百官跟女眷们的朝拜呢,嫂夫人去了没有?”
刘仁轨打开一坛酒道:“你知道派老婆去,老夫难道真的就是你们口中的傻子?”
“你说,以后史官要是记录到我们两人的时候,会不会把我们记录进《佞幸列传》里面去?”
刘仁轨摇头道:“老夫不会,你进入《佞幸列传》里面的可能性很大。”
云初笑道:“能与卫青,霍去病并列,我觉得是好事一桩啊。
努力种田,不如遇到丰年。好好为官,不如碰到赏识自己的君王。
这是《佞幸列传》开篇就说的话,可见太史公在写《佞幸列传》的时候,也是抱着羡慕嫉妒恨的心情才写成的吧?”
刘仁轨咕咕笑道:“里面还有富甲天下的邓通,一句话没说好,就落得一个抄家的下场,还欠朝廷好几亿的钱,长公主刘嫖赏赐给他的钱财,马上就被官吏给搜走了,连一根簪子都不给他留,最后活活饿死了。
所以呢,老夫觉得你不像卫青,霍去病,更像是邓通……”
“乌鸦嘴啊……”
“呸,忠言逆耳!”
第一百四十二章 功高莫过救驾
女人天生就是为仪式感活着的。
虞修容已经被武媚宏大,庄严,肃穆的封后大典激动地热泪盈眶的时候,那头肥硕的巨熊,却用身子帮李治挡住了一柄刺向他的短剑。
还用肥硕的屁股压住那个刺客,不让他跑掉。
封后大典刚刚结束,就在李治与皇后绕场一周,接受百官朝拜的时候,一个抱着拂尘站在场边将皇帝,皇后与官员隔开,且负责维持秩序的宦官,突然从拂尘里抽出一柄短剑,突兀的刺向李治。
却不防原本乖乖跟在李治身边的巨熊,突然就人立而起,挡在了李治的边上,而且铁刺还刺进了巨熊的肩膀,吃痛的巨熊一巴掌就把宦官拍倒,再一屁股坐了上去。
张大了嘴巴冲着李治嗷嗷的叫唤。
其实,就算没有巨熊,李治身后的那个跟巨熊差不多的武士已经警觉,刀子都抽出来了,有把握在宦官再进一步的时候斩断他的手。
可惜,他的救驾之功就这么被一头花熊给抢走了。
皇帝遇刺,在场的所有人的头皮都开始发麻,原本会立刻大乱的场面,硬是被在场的官员们给控制住了,一些身配未开锋仪剑,仪刀的官员们,已经把刀剑抽出来了。
一些残暴的官员,甚至大吼:“原地待命,移动一步者斩!”
李治对于这样的刺杀,显得非常平静,先是用阴鸷的目光看了一遍周围的人,然后就怜惜的抚摸着巨熊的大头,还亲自查验了一下巨熊肩头的伤口。
好在这东西皮糙肉厚的,铁刺也就扎进去一寸,流了一点血,很快就止住了,但是,流出来的血颜色很红,很怪异。
李治抬抬手,立刻就有宦官献上来一枚鲜嫩多汁的竹笋,李治把外皮剥掉,只剩下鲜嫩的芯子塞熊嘴里,再拍拍巨熊的脑袋,就对武媚道:“继续。”
至于坐在熊屁股下面的宦官,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一眼。
鼓乐声再起,这一次李治牵着武媚前行。
巨熊有吃的就不怎么跟着李治了,一群太医署的医官凑到巨熊身边查验伤口。
傅九鼎看了一眼巨熊的伤口,再问宫卫要过那柄凶器,放在鼻端嗅一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毒,蛇毒!”
说罢,就从地上捡起被宦官折断的拂尘,将尾部竖起来,里面顿时就滑出一串晶莹而又粘稠的液体。
巨熊三两口吃完竹笋,就要去追李治,没想到才走了几步,就开始晃悠,最后干脆用爪子抱着头,倒地呼呼大睡起来。
虞修容很担心那头巨熊,担忧的瞅着远处呼呼大睡的巨熊,也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好起来。
晋昌坊也有两头这样的花熊,性情温和每一个人都喜欢,如今也快长成大熊了。
希望这头熊不要出事……
封后大典还是完成了,这些官员,以及女眷们却被送去了皇城,不得离开。
虞修容没有看到那个宫门局的局长,她身边的两个小黄门也不见了,来的时候乘坐的马车,也不见了踪影,更不要说崔氏跟紫鹃了。
娜哈也不来,而她已经觉得很饿了。
于是,虞修容就按照自己的记忆,径直去了太医署,准备在丈夫的官廨里休息片刻。
好在,娜哈终于找到了她,还说可以让虞修容跟着玄奘大师混出去。
虞修容自然是不肯的,占便宜也是要看时候的,这个时候可不是占这种便宜的时候,怎么也要等官家验证完毕之后,才好离开皇城回家。
姑嫂二人很快就进了云初的官廨,娜哈相帮虞修容拆掉早上梳的很紧的头发,被虞修容拒绝了。
而是把鞋子脱掉,让娜哈帮她揉捏一下她发胀的腿。
“有人要杀皇帝。”娜哈一边揉一边对虞修容道。
虞修容撇撇嘴道:“我也看见了,当时在场的上千人都看见了。”
“是那头熊救了皇帝。”
“我们也都看见了。”
“窥基大师说,这一次要死很多,很多人。”
“哦,这个我倒是不知道,说说……”
“窥基大师还说,大庭广众之下行刺皇帝,行刺的人必定是死士。
他还说,这一次行刺,主谋人根本就没有指望会成功,只是想借这个刺客告诉在场的所有人,皇帝不仁!”
“玄奘大师就什么都没有说吗?”
“没有,玄奘大师在夸赞那头巨熊已经被皇帝养出灵性来了,是一个很吉祥的东西。”
“这样紧张的时刻,玄奘大师就夸赞了一头熊?”
“没错啊,玄奘大师眼中已经没有世间的苦难了,他只想看到人间值得观看的欢喜之事,还说,如果有一天这世上再无他值得一看的欢喜之事,他就剜掉双眼,在黑暗中等待佛祖的召唤。”
虞修容想了一下,让娜哈换一条腿揉捏,叹息一声道:“众生皆苦。”
娜哈瞅着虞修容道:“不苦啊,你今天的样子我都看着呢,周围围满了人,还有胡床坐,我从早上被你抓起来直到现在没有歇息过片刻。”
虞修容在娜哈的眉心点一指头道:“我现在很饿,你说苦不苦?”
娜哈用力在虞修容大腿上掐一把,就气咻咻的拿着食盒去小食堂打饭去了。
“不必追查,忘记此事!”
这是李治在思索良久之后,发出的一道指令。
很明显,李治不愿意把宫闱之事散布的全天下人都知晓,并且议论纷纷。
“臣妾来查!”
这是武媚刚刚成为皇后之后,第一次正大光明的从李治这里领差事。
李治叹口气道:“既然王氏,萧氏已经亡故,就把她们的亲眷发配岭南吧。”
武媚跟着叹口气道:“好好地宫妃,却操弄厌胜之术,操弄毒术,即便是死了,还要谋刺陛下,如今身死道消,何苦来哉。”
李治沉默片刻抬头对武媚道:“既然事已至此,就按照我说的去办吧。快快将这些令人厌烦的事情处理干净。
皇后,既然现在是你统领六宫,那么,你你要记住,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一次。
否则,朕发起火来,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李治说完话,就径直离开了皇后寝宫,径直去了偏殿,此时,那头憨熊还在呼呼大睡,也不知道能不能逃过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