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赶紧把门关上,随即,惨叫声就被关在这座地下幽深的牢狱之内。
雁九将手中的皮鞭在盐水中浸泡一下,然后往地上甩一甩,有些盐水落在了火炉上,顿时就留下来一溜白斑。
随即,鞭子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就准确的落在一个罪囚的后背上,鞭子入肉的声音沉闷,只破外皮,罪囚却失声惨叫起来。
狄仁杰在一边翻看着审问记录,对于罪囚的惨叫声充耳不闻。
把晋昌坊买来的肉包子丢在地上的就是这个家伙,完全不值得同情。
等罪囚被雁九的鞭子抽的已经精神恍惚的时候,狄仁杰就起身抓起罪囚的头发道:“你们制造火药的过程是怎么样的?”
罪囚半张着嘴巴道:“小……”
不等罪囚把话说完,狄仁杰又道:“嗯,不错,有硝石,继续说,还有啥?”
罪囚见面前的这个官员竟然说他说对了,就连忙求饶道:“留……”
狄仁杰笑道:“不错,不错,有硝石,有硫磺,还有啥,快说。”
两次说话,两次被打断,罪囚连忙道:“饶命啊。”
狄仁杰恼怒至极,随手抓过一块碳塞进罪囚的口中,对雁九道:“继续,打到他把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雁九,擦拭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就从炉子里抽出一根烧红的熨斗,想都不想的就按在了罪囚的屁股上。
随着一阵青烟冒起,罪囚的惨叫之声冠压整个囚牢。
同样在事情也在其余的几个重要罪囚身上出现,狄仁杰准备用六天时间,让这些罪囚将完整的火药配方拼凑出来。
每个人只知道一部分,但是一旦将所有人的口供整合起来之后,就会得到一个大致的制造火药的流程。
就像隔壁那个被打急了家伙,看到狱卒的桌面上有一颗咬一口的鸡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啥,就喊出来了鸡蛋两个字。
当大理寺狱卒将鸡蛋两个字记录在案之后,就把剩下的半个鸡蛋给吃了。
事实上,就连狱卒本人都不知晓鸡蛋这两个字对武研院的火药工匠们意味着什么。
火药自然是不能用水来调和的,但是用蛋清就能将火药包裹起来,再筛成小球状,只要阴干,就成了颗粒状火药。
至于如何让这些对火药一无所知的人完整的供述出一整套属于大唐绝密的火药制作过程,狄仁杰有一万种方法,也就是说,狄仁杰有一万种辨别罪囚供词真假的方法。
尤其是在跟着云初一起耍了好几年的心理学游戏之后,狄仁杰对于人性的把握,在大唐,除过没法子对付云初,已经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地步。
刑部来的员外郎,就是来监察火药配方的,只要得到一点消息,就迅速弄成绝密文档送去武研院,在这个过程中他身边永远跟着两个宦官,文档的内容就连这位员外郎都不清楚。
每试验成功一次,刑部员外郎就会当着两个宦官的面,亲自出手,将供述出秘方的罪囚,杀死!
以至于后来,这个刑部员外郎杀人杀的红了眼睛,看到谁都觉得对方可能知晓火药的秘密,看到谁都想杀了灭口。
当武研院里终于制造出与大理寺上一次缴获的,一般无二的颗粒状黑火药之后,狄仁杰,就整理一下文书,当着大理寺司直,御史台御史,刑部员外郎三位的面,扯过昏死过去的丘神绩的手,涂抹一点印泥,在文书上按上了手印,且是一式三份。
分别递给了这三个人道:“我们的事情做完了,剩下的就看几位上官的了。”
在这三人中一直属于隐形人的温柔,长长叹一口气道:“我不信此事丘行恭能逃得出干系。”
大理寺司直冷笑道:“一鼓灭杀吐蕃大相禄东赞之子赞悉若三百精锐,说是丘神绩这个废物所为,本官是不相信的。”
神经已经有些错乱的刑部员外郎笑的跟猫头鹰一样。
“杀啊,杀啊,火药乃是国之重器,岂能落于私人之手,但凡有知晓火药之密的人,就该夷三族!哈哈哈。”
狄仁杰走的时候,万年县死囚牢里只剩下丘神绩一个人,等大理寺司直离开囚牢之后,万年县的死囚牢就再一次变得空荡荡的。
雁九抚摸着之前立下汗马功劳的各种刑具有些怅然若失,伸出舌头舔舐一下已经被人血浸透的皮鞭,疯狂的喃喃自语着,最后,用尽平生气力,冲着紧锁的牢门大吼道:“再来啊——”
狄仁杰独自回到了晋昌坊。
这一次没有用云初给的竹筹,而是自己掏钱购买了一把竹筹。
来到卖包子的档口前,笑着将一把竹筹全部递给了厨娘道:“来三屉包子,品相要好,纯肉的,里面是肉丸的那种包子。”
厨娘笑着接过竹筹,对狄仁杰道:“狄郎君,包子馅肥一些才好,咬一口一嘴油的那种最好吃。
我家郎君刚才就买走了三屉肥肉包子,说是要去祭奠一个人。要不,你也来三屉这种包子?”
狄仁杰点点头道:“论到吃,你家郎君是专业的,就如你所说,给我三屉一咬一泡油的肉包子。”
厨娘立刻从蒸汽缭绕的蒸笼里取出来了好多白白胖胖的肉包子,等包子稍微晾一下,不见了蒸汽,就整齐的码在一个硕大的竹编食盒里。
还贴心的在包子上洒了一些白芝麻,点缀了一些青蒜碎末,才交给了狄仁杰。
狄仁杰提着食盒骑马离开了晋昌坊,沿着朱雀大街走到皇城门前,左拐走到皇城尽头,再右拐,就来到了修德坊。
修德坊说是修德,却是全长安最缺德的一个坊市,或者说,就是因为贩卖人口缺德太多,这才需要修德。
修德坊的人市,虽然不如西市那么热闹,却绝对超过了云初管辖的东市。
因为这里的货物,就是人,西市的货物堆积如山,东市的货物精美绝伦,只有这里人满为患。
路过昆仑奴区域,那里站着或者蹲着,或者躺着一些精壮的或者黑,或者棕,或者不那么黑也不那么棕的人,有些过于强壮的昆仑奴身上甚至涂抹了油,在阳光下皮肤闪闪发亮。
狄仁杰只是看了两眼,就向前走,这些昆仑奴,在他眼中本身就是一个个货物,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人牙子喜欢将昆仑奴放在最前面,这样可以吸引更多的人进入人市。
再往前走,就是自卖区,被卖的大部分都是女子,大部分都比较老,年轻的也有,只是容颜不好。
还有一些身上明显受过伤的男子也在这里,他们本身就是奴仆,只是犯错了,被主人家拿来发卖。
这里的状况不好评判,有些女子被卖,也不一定是坏事,能把自家人拿出来卖钱的家人,有没有就那么回事,被卖了说不定还能遇见好人家。
前面卖新罗婢的地方就很热闹了,台子上,总有新罗婢在上面扭啊扭的走路,狄仁杰多看了一眼,就发现其中的新罗婢其实没几个,更多的应该是高句丽人跟百济人,中间好像还夹杂着几个黑牙齿的倭国女人。
经过卖新罗婢的地方之后,前边就安静下来了,因为这里负责发卖人口的都是官家。
卖男女幼童这是官家的权力,普通人想要卖孩子首先要卖给官家,再由官家挑选合适的人家将这些男女幼童加价卖出去。
这本来是一个善政,之后在执行的过程中跑偏了,变成了一门暴利买卖。
不过,官府也查的很严,如果发现这里跟官家有联系的人牙子胆敢买卖没有真实根底的男女幼童,就会触犯大罪。
这就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乞儿流浪街头的原因,他们的父母没有卖他们,只是已经没办法庇佑他们了。
这些毫无生计能力的孩子,就来到人市,希望能被人看上,买走,从而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狄仁杰很快就看到云初身着麻布衣衫,坐在一堆脏孩子中间,跟他们一起吃着包子。
就在他坐着的地方不远处,孤零零的放着一个肉包子,而那一片地方的土地颜色,比其余地方的要深一些,并且还围着好多苍蝇,那只雪白的肉包子上,也爬满了苍蝇,看起来黑乎乎的。
狄仁杰把马寄存起来,提着食盒来到云初身边道:“不够,我这里还有。”
云初看着那些重新围上来的孩子道:“无论多少都是不够的。”
狄仁杰打开食盒,也拿出一个包子放在那个爬满苍蝇的包子边上,就把剩余的包子分给了那些看起来比较瘦弱的孩子,很快,瘦弱孩子手里的包子就被别的孩子给抢走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可惜,他没有父兄母亲的保护,不论哭的多么的撕心裂肺,也无人理睬。
云初把手里咬了一口的包子塞进那个哭的最凶的孩子嘴巴里,就对狄仁杰道:“这孩子刚刚离开爹娘。”
狄仁杰也把手上的包子塞给一个瘦弱的女娃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云初笑道:“离开爹娘时间长的孩子,从来不哭,就算死了也不哭,因为,他们知道,没人在乎他为什么哭。”
第一百五十二章 恐怖时代来临了
温柔提着一个食盒过来的时候,看到云初跟狄仁杰两个靠着墙根坐着,两人身上都穿着麻布衣衫,靠着墙根说闲话的模样很像两个无赖闲汉。
云初见温柔来了,就默默地向一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一个位置。
温柔瞅瞅自己一身天青色的儒衫,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坐在中间。
打开手上的食盒任由那些饿坏的小孩子们自取。
“秦州司马上书,说丘行恭预备谋反。”
云初道:“他行动了没有?”
“行动了,率领两千多部曲,趁着夜晚突袭了九成宫,然后被薛仁贵给杀了。
这个薛仁贵正是很厉害啊,单枪匹马就敢直取丘行恭,听人说,丘行恭连发三箭,都被他给躲开了,他只射出了一箭,就把丘行恭给射落马下。
然后,取了丘行恭的首级,在军阵中大喊,丘行恭已死,然后,丘行恭的部曲们就四散溃逃了。
我来的时候,听说,秦州司马耿通已经在两天前拿下了丘行恭的家眷,且就地处斩了。”
狄仁杰吃了一惊,马上看着云初。
云初摊摊手道:“户曹已经把丘行恭家的良田置换成了盐碱地,工曹已经把丘行恭家的商铺抄没,目前,我们能图谋的只有这一点东西,人家的大宅子很值钱啊,可惜不能动,那是刑部的东西。
到时候给你换成钱行不行?”
狄仁杰指着那些还在等待肉包子主动到来的乞儿道:“给他们一个家。”
云初道:“只限于眼前这百十个。”
狄仁杰有些为难的道:“以后还会有的。”
坐在中间的温柔低声笑到:“有钱的坏蛋,还有好多,我告诉你啊,户部有一个郎中叫做梁世怀,此人表面看似清廉如水,实际上却是大唐少见的富豪,仅仅是在去年河北动用常平仓的时候,一次就赚了粮食四万一千六百担……”
狄仁杰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就去找自己寄存的战马去了。
云初也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跟着去拿自己寄存的战马去了。
两人身上都是麻布衣衫,本就跟尘土一个颜色,随意处置一下就看不出来脏脏了。
倒是温柔起身之后,瞅着自己屁股上的黑印子怎么拍打都无济于事。
向前跑了两步,不知为何又转过身来,来到那两个爬满苍蝇的肉包子前笑嘻嘻的道:“下次投一个好人家,这人间其实还算好,可以再来一遭。”
说罢,就急匆匆的去追云初跟狄仁杰去了。
每个人都以为丘神绩的事情是一场真正的政治斗争。
每个人都以为丘行恭之死是因为帝后之争。
每个人都以为这父子两人之所以会落到这个下场,完全是几方势力倾轧的结果。
当然,还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每一种说法都非常的可信,每一种说法都有支撑这种说法的理由。
唯独没有人认为,丘家父子之所以会倒霉,是因为他曾经在修德坊里放狗咬死了一个可怜的乞儿。
就算是身在大理寺监牢的丘神绩也不这样认为,当狱卒告诉他,他的父亲因为意图造反而被薛仁贵斩首的消息之后,丘神绩在破口大骂了武媚足足半个时辰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