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涣道:“他们在山谷里等你。”
云初不解的道:“既然你希望我进入丰裕谷,怎么又派老孙来拦路呢?”
长孙涣道:“是不希望死这么多人,这会损伤你爱民如子的名声。”
云初回头朝万年县的民壮问道:“你们怕死吗?”
云初身后一个胡须都白了一半的民壮道:“回县尊的话,小人们早就活得不耐烦了。”
回话的就一个老民壮,其余的民壮鸦雀无声,长孙涣脸色微微一变,对云初道:“你要把事情闹大吗?”
云初笑道:“把狄仁杰给我,你把山谷里的和尚杀光都不关我的事情,人家和尚们可是说了,你们家为了弄一块好的墓地,准备杀和尚取血浇灌墓地呢。
我对赵公一向敬仰,不会耽搁长孙家的大事,只要把那个没用的狄仁杰给我,我转身就走。”
长孙涣叹口气道:“云侯觉得长孙氏是杀人取血如此残暴之人吗?”
云初道:“有文德皇后遗泽在,长孙家不会,也干不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这一点我非常的肯定。
但是和尚们愿意这么说,我虽然不信,可是呢,这全天下有的是愿意相信的人。
再多几件这样的事情,长孙家的名声就算再清白,也恐怕会被这些流言涂抹成黑色。”
长孙涣笑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长孙家多年以来饱受天下人腹诽,也不差这一桩。”
云初神色难明的瞅着长孙涣道:“知足不辱,知止不殆,长孙氏忍耐了这么久,就不能继续忍耐下去吗?”
长孙涣大笑道:“不是不能忍,只是啊,连你这样的小人物都开始骑在长孙家的头上了,长孙家如果继续含羞忍辱,会让天下人看不起的,也会招来更多想要骑在长孙氏头上耍威风的人。
所以,这件事总要有一个结果。总要有一方退让的。”
云初皱眉道:“你看这样成不成,我妹子还是一个无知的小孩子,她犯了错自然由我这个当兄长的接着。
我如今的名声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还刚刚被封侯,不如你把吴征全家在你们选定的地方埋掉,我去他的坟头上香致歉,岂不是比我妹子做这一套更加的有颜面?”
长孙涣点点头道:“按理说,云侯都退到了这一步了,可谓诚意满满,长孙涣愿意答应……可惜,家父说过,此事非你妹子亲自致歉不可。”
云初抬头瞅着天空中漂浮的白云道:“老而弥坚啊,何苦争这一口气呢。”
长孙涣没有回答,反而一脸的坚毅之色。
孙县令就站在云初跟长孙涣之间,他似乎听清楚了两人所有的话,又好像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一柄匕首从宽大的袍袖里滑出来,反手握住之后,就决绝的用这柄匕首割开了自己咽喉,先是脖子上出现了一条红线,紧接着一股子血雾就喷出来,他对自己下手非常狠。
枣红马昨晚才洗过澡,看到那个家伙开始喷血了,就向后退了两步,然后跟云初一起看着孙县令的脖子向外猛烈的喷血。
这家伙这两年长胖了不少,血很多,喷了老长时间才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把身体放平了继续往外倒血,似乎不把身体里的血淌干誓不罢休。
血流干了,人也就死了,生命也就消亡了。
不论是云初,还是长孙涣都对这个人的死没有任何的诧异,就像他本该死掉一样。
空气中多了一股血腥味,云初朝丰裕谷方向指一下,对长孙涣道:“丰裕谷着火了。”
长孙涣猛地转过头看向丰裕谷方向,果然,丰裕谷方向升腾起来了大片,大片的浓烟。
“是你放的火?”
云初摇头道:“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怎可平白污人清白?
哎呀呀,如今秋高气爽草木干燥,如果起了山火那就糟糕了。
如今事情紧急,按照我大唐律令,鄠县县令自杀了,本官自动领鄠县职权,儿郎们听令,敲响锣鼓,召集鄠县十里八乡的百姓,救火。”
第一百一十九章 喜欢割袍断义的兄弟
只要把人民群众动员起来了,任何魑魅魍魉都只有狼狈逃窜的份。
长孙涣瞅着万年县的民壮在火起的第一时间就掏出铜锣,骑着马向四面八方狂奔,一边狂奔一边敲锣,一边大喊:“南山火起,县尊有令,全数救火,有怠慢者杖三十。”
在这些人连喊的话都一模一样,如果说,这场火跟云初没有关系,长孙涣打死都不相信。
没用多长时间,长孙涣就看到百姓们提着桶,拿着扫帚,锄头,纷纷向丰裕谷涌过去。
丰裕谷是一个死谷,所以,风是从谷口向山谷吹的,火焰是从谷口向山谷蔓延的。
所以,人们在救火的时候,只能追着火焰扑救。
长孙涣跟云初两人骑着马并排行走,有说有笑的,就像是两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贵公子在游山玩水。
两边的山上都是奋力扑火的百姓,他们两人沿着沣水一边走一边闲聊。
长孙涣指着前方的火势道:“为何不派人去前方截断火势呢?”
云初笑道:“火势前边热浪滚滚,毒烟熏天,这个时候派人去前方,是寻死之道,所谓水火无情,堵不如疏,就让这些山火慢慢朝里面烧,等山火烧到喂子坪,那里有水道拦路,这些山火烧无可烧,也就自动熄灭了。”
长孙涣笑道:“云侯果然是兵法大家,指挥有方,小弟佩服,不过,某家听闻这终南山中,常常有冬日惊雷,一会如果遇到了,还望宇初兄莫要大惊小怪。”
云初点点头,指着晴朗的天空道:“长如兄所言甚是,这惊雷之中就有一种雷,名曰——旱天雷,初看之时仅仅是一点毫光,片刻功夫就大如人首,而后炸开,火光四溅,声震十里。”
长孙涣钦佩拱拱手,正要恭维云初博学多才的时候,前方峡谷的窄小处,突然地动山摇,紧接着一声巨响响彻山谷,地面上的泥土,乱石被炸的横飞,原本熊熊燃烧的山火也被炸灭了老大一片。
而峡谷边的山崖上,也有巨石滚落,掉进沣水之后溅起大片的水花,声势极为惊人。
等山谷中的轰鸣声停止之后,长孙涣骑在马上抬起左腿,掸掸靴子上的灰尘,对云初道:“想不到世事如此无常,才说到旱天雷,旱天雷就来了。”
云初点点头,见火场被炸灭了一大片,导致道路这边的火焰熄灭了,就找来一根枯树枝子,重新把缺口点燃,瞅着火焰继续翻腾着向山谷里漫卷,这才松一口气对长孙涣道:“长如兄说的极是,我们当小心为上。”
长孙涣实在是想不到云初会无耻到这个地步,阴沉着脸道:“原来对付火药埋伏,还可以用火攻!”
云初瞅着地上出现的那个被火药熏黑的大坑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无敌的,万物相生相克,火药也逃不出这个道理去。
它只有在爆炸的那一刻是无敌的,一旦炸开,就烟消云散,再无威慑力。”
长孙涣道:“你这是在讥讽这些人用火药不当?”
云初点点头道:“炸开的火药一文不值。”
长孙涣突然叹口气道:“引弓不发果然是上策。”
云初笑道:“现在,长如兄可以把狄仁杰还我了吗?”
长孙涣冷笑一声道:“有人说,火药连环,威力无俦,钢浇铁铸之人也会成为齑粉。”
云初笑道:“火药还炸不开金铁,这一点我们在辽东的时候已经证明过,就连坚固一些的石头城墙,火药也炸不开,威力极为有限。”
“你就不担心狄仁杰吗?”
云初笑道:“狄仁杰临机应变的才能尚在云某之上,区区一些火药,伤不到他。”
长孙涣道:“未必。”
云初眼中闪过一丝忧色,轻轻喟叹一声。
事实上,当大秦寺门口的狄仁杰在听到第一声火药爆炸之声,就第一时间跳进了农夫们挖出来的矿坑。
而那些还在捉对厮杀的和尚道士们却充耳不闻,还在奋力拼杀。
这些天来,死在这里的和尚道士人数已经超过了两百人,双方手上都沾满了血,再无停手的可能。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还算有些规模的大秦寺牌楼突然在一声轰鸣声中被炸的四分五裂。
于此同时,和尚道士们拼杀的场地上,也突兀的隆起,而后就在一声沙哑的爆炸声中碎裂,那些和尚,道士们随着飞溅的泥土破口袋一般被摔了出去。
不等落地,周围的微微隆起的土垄也纷纷炸开,刹那间,一亩地大小的空地就成了人间炼狱,破碎的石子咻咻的纵横乱飞,将方才侥幸躲过爆炸的人的身体打成了筛子。
长孙涣侧耳倾听了一阵子密集的爆炸声,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对云初道:“那里应该没有活人了,不管是道士,还是和尚,亦或是大秦人,可能还有一些大理寺的办案人员,都活不了了。”
云初摇头道:“不见的。”
自从那一阵密集的爆炸过后,就恢复了贵公子仪态的长孙涣道:“是匠人说的,他还说,若是有人能在这种状况下活下来,可以砍他的脑袋。”
云初侧耳倾听一阵,就对长孙涣道:“你回去就把他的脑袋砍掉吧。”
话音未落,就是十几个和尚,道士打扮的人跌跌撞撞的闯过小小的火线,出现在云初跟长孙涣的面前。
这些人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最恐怖的是他们的双耳口鼻出血,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个劲的向丰裕谷口狂奔,长孙涣反手抽出横刀,寒光一闪,一颗光头就凌空飞起跌入沣水。
不等长孙涣挥出第二刀,云初的横刀就架在了长孙涣的横刀之上,不容长孙涣继续杀人。
长孙涣大怒道:“你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吗?”
云初同样怒吼道:“就在两个时辰前,你把狄仁杰交给我怎么会有现在的破事情?
现在好了,我看你怎么继续遮掩这件事。”
“狄仁杰死了。”
“狄仁杰死不了,如果他死了,你今天就不可能活着走出丰裕谷你信不信?”
“你敢杀我?”
“跟狄仁杰比起来,你在我眼中狗屁都不算,我不管你们想要干啥,前提是不要惹我。”
“好了,你现在可以把刀从我脖子上拿开了。”
“等狄仁杰出来,如果狄仁杰出不来了……你就留在这里为他殉葬。”
长孙涣虽然也是弓马娴熟的贵公子,但是,也仅仅是弓马娴熟而已,在皇帝举行的活动上跑个马,射个箭,抡几下马槊,演练一下平日里苦练的好看招数。
遇到云初这种人,直到现在还没有死,完全是因为云初坚信狄仁杰不会死。
等了良久,不见狄仁杰出来,云初终于开始着急了,强行压抑着要杀长孙涣的心,一刀拍在他的后脑上,将长孙涣拍晕,又提着他的腰带,将他丢到一棵老槐树的树杈上,准备进去找狄仁杰,如果找不到,回来就杀。
枣红马窜过火场向前狂奔,马速还没有起来,枣红马就不肯跑了,因为,灰头土脸的狄仁杰一边掏着耳朵,一边吐着嘴里的泥沙,从山谷里走了出来。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你大声点,我的耳朵现在嗡嗡作响,啥都听不见。”
“温柔说你老婆的小脚很好看。”
“滚你娘的蛋……”
等长孙涣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依旧骑在马上,除过后脑隐隐发痛之外,全身上下,再无不妥之处。
云初跟狄仁杰两人蹲在河边洗手,洗脸,看他们谈笑风生,还往对方脸上泼水的玩闹模样,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惨案现场,更像是在郊游。
不过,地上躺着一个胖大和尚的无头尸体证明,先前发生过的事情都是真实的事情。
洗过脸的两人来到长孙涣身边,云初见长孙涣还是傻傻的模样,就从腰上解下酒壶递给长孙涣道:“喝一口回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