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欧阳通的书法经过多年历练,已经堪与他父亲欧阳询比肩,写出来的字,内旋外拓,而环转纾结也。旋毫不绝,内转锋也;加以掉笔联毫,若石璺玉暇,自然之理。亦如长空游丝,容曳而来往;又似虫网络壁,劲实而复虚。
与褚遂良的大开大合的笔触相比,丝毫不落下风。
然而,最重要的是,欧阳通书写的这首长短句,真正的燃爆了长安。
稍微有些学问的人只觉得原本不入流的长短句,在诗人云初的笔触下,从禁锢走向了自由,一轮明月,就道尽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而那些学问高深的人,则将这首长短句誉为写月之孤篇,构思奇拔,畦径独辟。
词的前半纵写,后半横叙。
上篇高屋建瓴,下篇峰回路转。
前半是对历代神话的推陈出新,也是对魏晋六朝仙诗的递嬗发展。
后半笔致错综回环,摇曳多姿。极富哲理与人情。立意高远,构思新颖,意境清新如画。最后以旷达情怀收束,是词人情怀的自然的流露。
情韵兼胜,境界壮美,乃是有唐以来的咏月诗词第一。
唐人是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
当这首《水调歌头》出现之后,人们开始将《剖心贴》与《广寒贴》相提并论,并且横竖对比。
先是从书法上对比,又从内容上对比,书法相比不相伯仲,内容比较上,褚遂良苦心孤诣的发问,那里比得过谪仙人在广寒宫轻歌曼舞?
《剖心贴》最大的坏处就在于无法吟唱,而《广寒贴》却可以编曲之后大肆吟唱。
最要命的地方就在于这首词本身就有编曲,而这一套编曲与大唐现有的音乐有很大的不同,音域宽广不说,且婉转多变。
这就引起来了更多歌姬与乐师的兴趣,云初吟唱给春嬷嬷的那首《明月几时有》,在歌姬与乐师们的改编之下,短短时间,就出来了上百个版本。
以至于有井台的地方就有人吟唱这首《明月几时有》,有妇人浣衣的地方,就有这首《明月几时有》。
当人人都沉浸在《广寒贴》内容的时候,褚遂良的《剖心贴》就很少有人提及。
一场寒雪过后,《广寒贴》被人用罩子罩起来,而《剖心贴》则被风吹雨打去了。
就像褚遂良已经是日暮西山之老朽,云初是新生之朝阳,人们天生就喜欢朝阳,不喜欢羸弱之牛,尽管这头羸弱之牛曾经为这个世界几乎贡献了所有,他的悲愤,他的痛苦终究如同《剖心贴》一般,为人所遗忘。
用文人的方式将褚遂良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击打的粉碎之后,朝廷颁布旨意,爱州刺史褚遂良亡故于爱州任上。
正月十五上元节,长安城有两颗月亮,一颗大,挂在大雁塔的塔尖上,一颗小,懒懒的挂在东山上。
长安城真正的上元节终于到来了,这一次,才是真正的举世狂欢的一个大场面。
之前晋昌坊举行的活动,不过是一场场的商业售卖活动,以及游园活动。
李治围着黑色的巨大的熊皮裘衣,身边趴着被他养的皮毛油光水滑的巨熊。
武媚坐在他的对面,同样的身上也披着一件巨大的火红色的狐皮裘衣,她没有熊,所以,春嬷嬷就跪坐在她的边上,让武媚抚摸着她的长发。
“这个时候去晋昌坊游玩,才与这佳节最相配。”李治抬起带着羊皮手套的手,举着琉璃杯喝一口冰凉的葡萄酿对武媚抱怨。
“英公的马车炸了,这就是我们为何不去人多的地方的原因所在。”
李治笑道:“看来,朕这个皇帝当的还不够威风,不能随心所欲。”
武媚道:“对你们李氏来说,随心所欲真的很重要吗?否则,陛下的大哥这样说过,陛下,今日又这样说。”
李治瞅着眼下的万家灯火道:“这是我以前想说不敢说的话,现在可以说出来了。”
武媚道:“可不敢啊,人家已经开始攻击你的根基了,说你是一个假模假样的人。”
李治将身体靠在巨熊背上,漫不经心的道:“你知道的,我本身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武媚欢喜的笑道:“既然如此,妾身下达的追杀褚遂良儿孙的皇后教,陛下就当没有看见吧。”
李治沉默了片刻道:“褚遂良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回来,并且将朕说的一无是处。
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你说,云初那个二百五的心思是怎么长的,你说他是如何作出那首《明月几时有》的?
看来,这诗词一道,还真得没有人能与之相媲美。”
武媚笑道:“盛世出才子,只要大唐一直兴盛下去,迟早会有更多的才子出现。”
李治大笑道:“承蒙你的吉言,如果真的出现那样的场面,朕一定会举杯邀月大醉三天。”
武媚道:“陛下如何看贺兰敏之?”
李治闻言厌烦的道:“一个废物而已。”
武媚道:“陛下,贺兰敏之已非当日吴下之阿蒙。”
李治道:“他又想要什么?”
武媚道:“他想和亲吐蕃!”
李治诧异的道:“果真?”
武媚道:“当真!”
李治笑道:“看来,他这一次是真的想做些事情了,如果他成器,朕可以给他这个机会。”
武媚大笑道:“我武氏之人,也并非全部是酒囊饭袋。陛下,容妾身邀请陛下与明月共饮。”
李治欣然丛之,与武媚一起向明月邀饮之后,就喝了一杯酒。
目光从远处的晋昌坊明月收回,李治瞅着皇城边黑乎乎的长孙无忌府邸,就招来左春道:“给赵公府上送去明灯五百盏,如此佳节,怎能黑乎乎的不见半点灯光呢?”
左春领命而去,李治与武媚则一起哈哈大笑。
自从褚遂良的事情开始在长安城发酵以来,贺兰敏之却成了长安城里著名的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典范。
昔日骄横跋扈且骄奢淫逸的贺兰敏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谦虚谨慎,处处遵守礼教的贺兰敏之。
虽然腿断了,他还是坐在轮椅上,由一个美丽的吐蕃姑娘陪着,一样样的开始清算自己以前做过的坏事。
也不知道是唐人过于善良,还是钱的威力真的很大,一户被贺兰敏之害的父母双亡,兄弟进牢房,女子入青楼的人家,在贺兰敏之把他兄弟捞出牢房,女子赎身青楼,给他父母风光大葬,再给了这户人家的兄弟安排了一个从九品的小官,将那个在青楼里待了五年的女子嫁给了一个少府监的小吏之后,那兄妹二人对贺兰敏之感激涕零。
在坊间也成了一段嘉话。
昔日一起断袖分桃的好兄弟,被贺兰敏之害的落魄不堪,活得猪狗不如,在得到贺兰敏之的道歉之后,一瞬间就翻身成了人上人,恨不能为贺兰敏之去死。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在贺兰敏之浪子回头的美誉传出去之后,被韩国夫人带走的周国公府的仆役们也就被送回来了。
这些对贺兰敏之了如指掌的仆役们,战战兢兢回来的时候,还以为会遭受周国公非人般的折磨,没想到,回到家里之后,他们惊诧的发现,今日之贺兰敏之与往日之周国公完全不同,堪称浊世间的佳公子。
所有可以被人称颂的美好品德,一一在贺兰敏之身上出现,于是,这些家仆,家奴们欢喜的认为,周国公府的兴盛指日可待。
不仅仅如此,就连武媚也对贺兰敏之刮目相看,至少,他写的《吐蕃分流疏》虽然还不算老道,但是,她还是从中看到了一些闪光点。
贺兰敏之一夜之间长大,导致武媚认为这是自己这些年来的苦心孤诣的教导起到了一些作用。
因此,在很多场合,也就愿意带着这个外甥,并且给他一些办事的机会。
事到如今,贺兰敏之唯一还有一些奇怪的地方,比如,他喜欢一个人睡在门房里。
平日里,只要有闲暇,就会坐在周国公府的大门槛上喝酒,喝一半倒一半,喝到高兴处,甚至会癫狂的大笑。
当然,这些怪癖虽然很奇怪,但是,对于昔日的贺兰敏之来说,这都不算啥。
家仆们宁愿认为,这是周国公府只剩下周国公一个人的时候,养出来的坏毛病。
第一百五十二章 孝子贤孙
武媚一家子最多的爵位便是各种夫人,有代国夫人,韩国夫人,魏国夫人,可谓荣宠于一时。
就在正月二十日的时候,晋昌坊停止了灯会表演,停止了各路商业买卖,开始收拾灯会,商会表演留下的烂摊子的时候,代国夫人的八十大寿到了。
说起来也非常的神奇,代国夫人杨氏是四十四岁嫁给武士彟的,成亲之后还生下了武氏三姐妹。
这样的事情不要说在大唐罕见,就连云初以前的那个世界里也非常的罕见。
如今八十岁了,堪称人瑞,再加上是皇后的母亲,所以,前来拜寿的人便人山人海。
贺兰敏之带着吐蕃姑娘顿珠也来了,他们带来的礼物是一对非常漂亮的淡黄色玛瑙,这东西一看就是出自吐蕃的好东西。
杨氏也是听说贺兰敏之现在变好了,特意将贺兰敏之跟顿珠姑娘喊过去说话。
贺兰敏之的腿还没有长好,腿上的石膏都没有拆掉呢,所以,是被顿珠姑娘推着轮椅送进去的。
杨氏瞅着贺兰敏之坐在轮椅上的样子,也不知怎么的,就开始流泪,还说昨夜还梦到了贺兰敏之的父亲贺兰越石,说,如今的贺兰敏之与他的父亲贺兰越石真是越长越像了。
闻听外祖母说起父亲,贺兰敏之也忍不住泪流满面,祖孙两人抱头痛哭的模样,更是让守在老夫人身边的人,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哭泣完毕之后,杨氏一再嘱咐贺兰敏之,一定要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如此,才对得起他二姨的苦心栽培。
贺兰敏之也红着眼睛握着杨氏的手发誓,一定不会辜负长辈们的一番期望,一旦腿伤好了,就会承担起复兴武家的重任。
这一番真情流露,即便是他的母亲韩国夫人也哭泣的几乎站不稳当。
杨氏的八十大寿过的极为温馨,热闹,来不了的武媚也给母亲送来了宫花,与大量的绸缎。
人人都以为周国公将真正承担起这个家族复兴重任的时候,杨氏在天亮前,安静的去世了。
断腿的周国公两次哭的昏厥了过去,恨不能以身代之。
顿珠姑娘哭的也很凄惨,不过,在她那一双漆黑如墨的大眼睛里,隐隐藏着一丝兴奋,癫狂,乃至于满足的气息。
因为杨氏已经八十岁高龄了,所以,她的去世并没有人觉得不妥。
停灵七日之后就葬在了咸阳洪渎原,原来的代国夫人进荣国夫人,准许皇后亲自前往祭祀。
武媚来到洪渎原祭拜母亲的时候,看到瘸腿的贺兰敏之住在一间茅屋中为外祖母守灵。
因为守灵期间不得修面的缘故,贺兰敏之原本收拾的寸草不生的脸上长出来了一层浓密的胡须,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也就是因为如此,武媚才愿意真正坐下来跟自己这个外甥好好地谈一次话。
“你真的喜欢上了顿珠那个吐蕃女子?”武媚从来都不相信贺兰敏之会真正变成一个正派的好人。
贺兰敏之摇头道:“我看中的是象雄部,如果把顿珠姑娘当成象雄部的话,我就是真的爱上了顿珠姑娘。”
武媚叹口气道:“你所有的变化都来自于对权力的野心是吗?”
贺兰敏之点头道:“在某一个瞬间,我忽然发现了权力的好处,那就是可以肆意妄为。”
武媚吃惊的看着贺兰敏之,因为同样的话,李治在不久前刚刚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