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听说,王名远在死之前,与云初起了纠纷,皇后准备如何处理此事?”
武媚冷笑一声道:“一命偿一命。”
李治又道:“现在没有证据证明是云初杀的。”
“没有证据你告诉我做什么?”
“他在西域的行进过于狂悖,朕以为可以小小的给一点警告。”
“王名远就白死了不成?”
“当然不能白死,这不是允许你惩罚他了吗?”
“云初能为我所用吗?”武媚想了一下抬头看着李治。
“不可能,朕在的时候,他是朕的臣子,真不在了,他就是弘儿的臣子。”
“既然他是你的臣子,为何要交给我惩处?”
“朕不能总是惩罚他,惩罚的次数多了,会凉了人心,你惩罚他,朕再解救他,这样他就不会生气了。”
李治说的话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从惩处云初开始说起,最后给云初解围作为话题的结束。
看似是一连串毫无用处的废话,可是——武媚这个时候就不再提李贤的事情了。
用别人当借口自然也可以,只是没有利用云初当借口来的方便。
李弘走的时候,皇后早就走了,出门时,听皇帝道:“要有孝悌之思。”
李弘道:“如果孩儿足够强大,任何人在我面前都不过是一只爬虫而已。”
李治笑道:“颇有些你皇祖的气势,你皇祖并非一个心胸开阔的人,只不过你皇祖过于强大,一些别人无法忍耐的事情在他看来就变成了小事。”
李弘道:“皇祖得位的过程过于惨烈,以至于给我李氏开了一个很恶劣的头,孩儿准备扭转这种势头。”
李治笑道:“也别太强大了。”
李弘道:“如果有过份的地方,父皇随时敲打,孩儿会认真改过。”
李治点点头,就放李弘离开了。
这父子二人,直到目前,还保持着说实话的习惯,这导致他们父子的关系还算融洽。
如果可能的话,李弘很想跟自己的父亲一直保持住这种关系,最好能长远一些。
李弘还有这样的希望,长孙冲却再也没有这样的希望了,因为他的父亲在黔州投缳自尽了。
现在,人人都希望太子殿下能把长孙冲处死或者发配出去,而且地方都给选好了,最好的流放地就是辽东。
三司会审的时候,已经确认了长孙冲的罪行,只是因为长孙冲全家在东宫,他们进不去,没办法执行。
在这件事上,皇帝不说话,皇后不说话,就没有人能走进破破烂烂的东宫,把长孙冲抓出来。
因为是深秋的缘故,东宫里种植的糖萝卜(甜菜)叶子被霜打过之后变得红彤彤的。
长孙冲身着一袭麻衣,就站在这片红色的甜菜田里,不像是一个贵公子,更像是一个老农。
确实是老农,李弘亲眼看到了长孙冲是如何在短短的一年时间中衰老十年的。
“太子再帮我多支撑一些时日吧,昨天晚上,我又掉了两颗牙齿,看样子活不久了。”
长孙冲头都不抬,一边锄着甜菜田里的草,一边像是在自言自语。
“孤家知晓,你这般艰难的活着,其实都是为了孤的颜面,你不该这样的,孤的颜面你长孙冲还代替不了。
孤之所以为你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是为了长孙氏,而是为了你长孙氏为我大唐立下的汗马功劳。
有功者就该有好报,虽然你们家目前的事情不是我能解决的,但是,保你这一脉不致断绝,孤还是能做到的。”
长孙冲收起锄头看着太子道:“殿下为何如此孤绝的帮助某家。”
李弘道:“云师傅曾经告诉过我一句话,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你长孙氏覆亡就是一种大势,不过,这个大势不太大,我想尝试一下,悖逆一下这个不算重要的大势,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第七十六章 都在试探
东宫,在李承乾居住其中的时候,这里繁华无比,有赛马场,有胡人的帐篷,有无数的美人,远远望去,也算是锦绣成堆。
李弘住进东宫之后,这里就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农家院子,即便是深秋,这里依旧有红的辣椒,红的甜菜,碧青色的圆白菜,嫩黄的大白菜,更有脑袋被染红的高粱。
圆葱已经被挖出来了,数量很多,堆积在库房里,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葱味。
李弘在东宫外边,开了一个很大的菜铺子,铺子里的菜式都是新菜种,为了不与普通菜农争利,所以,东宫的这个菜铺子里的菜,卖的很贵,一般是西市菜农们的售价的五倍以上。
即便是如此,来太子殿下菜铺子买菜的人从来都是乌泱泱的一片,每天只要开门,不出一个时辰,菜铺子里就不剩下什么东西了。
许敬宗全家都吃这里的高价菜。
李义府全家都吃这里的高价菜。
别的很多人家也想吃这里的高价菜,被负责售卖菜蔬的东宫官员严词拒绝了。
满长安的人都知道,这间蔬菜铺子是太子殿下唯一的收入来源,他封地的收入,如今全在皇后手中保存,因此上,大家都喜欢通过买菜给太子殿下送一点零用钱。
因此上,李弘是一个贫穷的太子的事情,长安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因此上,当长安百姓在西市遇到白龙鱼服体察民情,询问蔬菜价格,肉食价格,粮食价格的时候,每一个被问到的人都非常的热情。
恨不得将自己的发家秘笈一起告诉太子殿下,好让太子殿下将他的菜铺子经营的更好一些。
太子殿下真的很好,听到掌柜的说赚钱了,如果兴致高,甚至会向掌柜的讨一杯水酒喝,如果遇到说赔本的,太子殿下有时候也会光顾一下这家店铺的生意。
这不是说太子殿下有多好,人么只要看到一个符合期待的帝国继承人,就非常的满意了。
李弘是一个真的希望他爹能长寿的太子,因此上,他宁愿俯下身从最底层着手,再通过漫长的学习逐步了解这个帝国,逐步掌控这个帝国。
如果万事顺遂的话,李弘也不介意提前让自己的父亲安度晚年,不过,这必定是发现父亲已经因为年老而变得昏聩的时候才会发生的事情。
自己目前要做的,就是把所有的事情都理顺,到时候,只要说一声,就能登上九五之位。
李弘进大理寺的时候,大理寺的上下人等都在恭候,不过,李弘不理睬他们,他来大理寺只是为了寻找狄仁杰。
尽管大理寺在长孙冲的事情上跟太子不对付,太子却没有怪罪大理寺里的任何一个人。
甚至连谗言都没有在皇帝面前说过一句。
只要早朝上说到此事的时候,太子都是一言不发的硬抗,就算东西两阁的言官把话说的激烈一些,太子颇有些唾面自干的涵养,从头到尾只说一句——不忍心。
不忍心三个字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言,更不符合大唐的法治精神,可是,太子就是这样说了,这样做了,就算被皇帝呵斥,被皇后责罚,太子依旧不改其志。
现在,朝堂上要求流放长孙冲一家的呼声很高,但是,已经没有人在太子面前说这件事了。
太子来大理寺找过狄仁杰几次之后,人人都明白了一件事——狄仁杰是太子的人。
也就是明白了这件事之后,大理寺一干官吏,在对待狄仁杰的事情上悄然发生了变化。
“想办法,孤一定要留在长安,不去洛阳。”
进入到狄仁杰的官廨之后,李弘就把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
早就对此事有过全盘考虑的狄仁杰立刻道:“先拿下雍州牧这个位置。”
李弘皱眉道:“我的封地在太原,不好迁徙到雍州。”
狄仁杰冷笑一声道:“太原乃是富庶之地,如何能够放弃,自然是要增加一个雍州牧的官职。”
李弘道:“怎么操作才合适?”
狄仁杰笑道:“等云初,温柔归来之后,长安城发生翻天覆地一般的变化之后,太子讨要雍州牧这个位置才有用处,否则,就跟纪王李慎一般是个名头。”
李弘长叹一声道:“师傅他们不在,我总觉得的心中空落落的没有一个主心骨。”
狄仁杰笑道:“太子做的已经很好,让臣子们看到了太子的坚持,看到了太子的一言九鼎,也让陛下知晓了太子从底层做起的决心。
更让皇后看到了大唐下一位的君主是如何的英明,也让皇后看到了她的儿子是如何的关注亲情。
这些本已经足够,太子还向所有百姓宣扬了自己质朴的德行。
所以,只要太子坚持下去,您的太子位置就稳如泰山,无人胆敢与太子争夺。”
李弘把李贤今天跟皇帝皇后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狄仁杰笑道:“太子在乎吗?”
李弘摇头道:“不在乎,我在乎的是父皇要我有孝悌之思。”
狄仁杰叹口气道:“这些话太子应当讲给云初听,而不是我听。”
李弘奇怪的道:“有什么区别吗?”
狄仁杰苦笑道:“殿下就不要试探我了,再这么试探下去,某家说不得要跑路了。”
李弘翻一个白眼道:“师傅说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没想到这么经不起试探。”
狄仁杰叹息一声道:“这就是身为别人谋臣的坏处,都知晓疏不间亲,还偏偏要参与别人亲族间的事情,很多人就是这样把自己给玩死的。”
今天心情不好,在狄仁杰这里又得不到宽解,李弘就在一众人的欢送中离开了大理寺。
李弘刚走,大理寺卿张文瓘就来到了狄仁杰的官廨,冷眼看了狄仁杰一眼道:“攀附太子,着实早了一些。”
狄仁杰笑道:“狄怀英无根无底,如果再不抱住一条大腿,恐不能永年。”
张文瓘道:“本来应该是一个干吏,如今成了幸进,以后即便是有前途,也算不得远大。”
狄仁杰笑道:“您是我见过第一位能让大理寺囚牢里的罪囚,在听说您重病之后,可以痛哭流涕的替您祈福的大理寺正卿。
正是有了您这样的大理寺正卿,狄怀英才不得不找一个靠山,免得那一天不知道得罪了谁,继而被人弄进大牢里不见天日。”
张文瓘大怒道:“囚犯为本官祈福难道是假的不成?”
狄仁杰道:“不合情理啊,你们现在为了名声真的是啥事都能干出来。
还有,别打万年县的主意,别看你们现在算是把万年县里的官员替换掉了,可是呢,等云初回来之后,那些戕害了人家万年县老部下的人要是能活着,才是咄咄怪事。
顺便告诉你一声,去了西域传达旨意的王名远,死在了一个叫做康穷滩的地方,尸体变成了一具干尸,成了那个地方的路标。
你们这些从地方上上来的官员可能还不知晓,当年,在万年县还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贪污案子,云初把其中两个贪污的官员吊在荷塘上,生生的弄成两具白骨之后,交给了太医署弄成了骨骼样子,如今都快被太医署的官员抚摸出包浆来了,变得古色古香的。”
张文瓘平静的道:“万年县已经有五年时间未曾勘验过,这一次有必要认真仔细的勘验一次。
某家听说,万年县发一次所谓的奖金,一个小小的吏目,就能分到八十贯钱,如此贪渎,已经是无法无天了。”
狄仁杰噗嗤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