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吃完了饭,娄师德当然也把饭吃完了,跟太子学的,将那一份肉菜吃的干干净净。
唐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是不说话的,当然,在云氏吃饭的时候不在此例,因为在云氏吃饭,就数李弘的废话最多。
娄师德环顾一周,看着东宫破旧的模样叹口气道:“太子殿下的用度过于简朴了。”
李弘笑道:“娄令丞说的极是,孤王也不是一个崇尚简朴的人,然而,东宫如今就是这般模样,孤王也只好落一个简朴的好名声了。”
娄师德朝李弘微微侧身道:“微臣听说太子四岁的时候就有封地,就算经营不好,也不至于短少了殿下的用度,可是,微臣今日所见所闻,与传说不符。”
李弘笑道:“孤王封地富庶,每年产出不少,只可惜我大唐国土庞大,总有地方百姓多灾多难,于是,河北地遭灾,孤王的封地产出就拿去拯救灾民去了,陇右地出旱灾,孤王封地的产出又没有了……总之,只要这天下还有需要救济之地,孤王封地的产出就拿去支应了。”
娄师德皱眉道:“怎可如此呢?”
李弘豪迈的挥挥手道:“东宫如今只有孤一人,只要有钱,有粮食支付了属官们的俸禄,孤王就心满意足。”
娄师德被李弘的话说的有几分感动,忍不住谏言道:“殿下乃是我大唐储君,若是威仪不足,就无法让臣下顺从,即便是殿下有一颗爱民之心,也当行止有度,万万不可以损害太子殿下的威望去赈济灾民。
时间长了,那些拿走殿下封地收息的人就会得寸进尺,只要遇到灾难,第一时间就会打殿下的主意。
这样一来,在他们眼中殿下不再是我大唐高高在上的储君,只会认为殿下软弱可欺。”
李弘笑道:“这不算什么,只要这些钱粮能用在百姓身上,孤王并无怨言。
就如同这两年的封地收息被母后拿去布置了妇婴堂,这可是真正的善政,只要此事操持的好,我大唐将会活下更多的产妇与婴孩。
孤王以为此事不可迁延,至于东宫的用度,娄令丞不用过于忧虑,孤王在东宫种植了大量的新作物,再加上曲江池的莲藕,一年下来,也不少得钱……”
李弘做到了有问必答,且言无不尽,没有隐瞒,没有开脱,更没有心生怨愤,眼中满是大唐朝廷,大唐的子民,唯独没有他自己。
在于太子奏对之时,娄师德对眼前这个少年在学问上的通博,见识之高,心胸之广阔,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认定——假如太子登基为帝,大唐百姓还有几十年的好日子过。
在离开东宫的时候,原本非常碍眼的墙上的荒草,此时在北风的吹拂下,也莫名其妙的产生出几分宁折不弯的英雄气来。
与李弘的第一次见面就让娄师德对于自己被迫来到东宫当属官的事情不再有抵抗心理。
给太子当属官,最可怕的是遇到一位混账太子,遇到这样的太子做事的时候不但要违心,还要承担自己在太子的指挥下胡乱出来的事情的后果。
现在,娄师德心中的块垒,至少放下了一大半,太子是一个很好的少年,虽然做事的时候多少有些稚嫩,冒进,不过,这不算什么,太子今年终究不过十三岁,如果太子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的妥妥帖帖,还要他们这些属官做什么用呢?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这位太子很善于听取下属的谏言,不是那种就像吞下一根铁棒,执拗的听不进去任何好话的人。
至于太子的贫穷,娄师德认为这就是一个大笑话,只要太子愿意,说一句自己缺钱的话,不出半日,东宫钱库里就会堆满钱。
而太子殿下,确实是贫穷的,偌大的东宫,除过太子寝宫还能看到一些锦绣之外,其余地方都是陈旧不堪的。
当然,太子还有一个价值不菲的演武场,这里的价值不菲说的是演武场里的各种武械,以及马厩里的七八匹价值连城的宝马。
对于这一点,娄师德觉得没什么,大唐立国之初的帝王都是马上天子,帝国太子若是对武勋丝毫不通,这会让娄师德看不起的。
在看过太子演武之后,娄师德觉得在武道上,太子算是真正下过苦功的。
只要太子能够保持住如今的心境,这大唐,至少还有百年的盛世可以说道,说道。
回到府中,妻子尤氏迎上来问道:“夫君今日第一日当差可还顺利?”
娄师德双手按着腰间的玉带道:“目前看起来很好,太子也算是一位仁德之君。”
尤氏满脸堆笑道:“这就好,这就好,妾身就怕自己犯糊涂,害的夫君不痛快。”
娄师德瞅着发妻严厉的道:“仅此一次而已,以后若是再敢胡乱应承我不知道的事情,我一定不饶你。”
尤氏尴尬的道:“妾身也是一时糊涂,以后定然不会了,就算是人家背一筐铜钱来,妾身也不会答应。”
娄师德叹息一声,自己这个妻子哪里都好,就是出身商贾之家,没有多少长远的见识。
说好了不会被一背篓铜钱收买,如果是一背篓锦缎,一背篓黄金,一背篓珍珠,宝石呢?
到时候说不得还要再糊涂一下的。
娄师德本想把话说的再严厉一些,回想起自从发妻十四岁嫁过来,就侍奉公婆,扶助幼弟,操持家务,直到将公婆送走,幼弟长大成人,日子过得虽然艰苦,却从未抱怨过一声。
这让娄师德又觉得亏欠妻子良多。
多少话到了嘴边就化作一声长叹……这是命,是他娄师德的命。
太子给了自己足够高的官职,给了足够的礼遇,娄师德甚至坚信,太子对于属官是能做到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既然如此,自己就要表现出对得起太子这番礼遇的才能,否则,就不是一个合格的臣子。
目前,太子殿下首先要解决的便是东宫的穷困问题。
想要解决太子的穷困问题,绝对不是简单的赚取钱财,估计太子对于钱财,也没有多少兴趣。
对于东宫这种地方来说,物资才是第一位的。
夜深人静之时,妻儿老小都已经睡着了,娄师德的胸中却像是塞了一块火炭,让他心潮澎湃的久久不能入睡。
于是,他就披衣而起,来到书房,挑亮了灯芯,坐在书桌前思考良久之后,就提笔在纸上写下自己平生以来的第一道奏疏——《臣请陇右屯田疏》。
第九十四章 太子的借钱方式
对于大唐的统治者来说,臣子们最无害,最喜闻乐见的行为便是给帝国创造出大量的物资。
在所有的物资中,粮食更是重中之重。
娄师德出身寒门,所以,他知道粮食对百姓的重要性,站在一个官员的角度上,他还知道,只要家里的粮仓里有粮食,百姓就没有任何想要造反的冲动。
陇右道地域广阔,有大量的雪山,河流水网纵横交错,不论是姑臧还是甘州,亦或是黄河流域附近,都有大片大片的肥沃土地等着人们去耕种。
熟读史书的娄师德知晓,自古以来的屯田策,都会给官府带来大量的粮食,不论是东汉末年曹操的屯田,亦或是东晋祖逖的屯田大业,他们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娄师德又是一个谨慎的人,所以,他准备借助太子的力量在陇右屯田,继而打开他在东宫当官的新局面。
对于娄师德准备去陇右以太子的名义招募各族流民屯田的事情,李弘非常的赞成。
这事情比较简单,只要给娄师德一份太子教,给他一支一千左右的人马,娄师德就可以去屯田了,去给太子弄粮食去了。
以上,是太子能做的事情,太子不能做的事情比如——置办农具的资金,养活这一支队伍的粮食,李弘觉得可以求助一下娜哈。
娜哈拿走了他的太子教金牌。
李弘也拿走了娜哈宝库的钥匙。
就在娄师德在苦思如何不让太子为难,继而弄到资金跟粮食的时候,太子李弘带着他走了一遭大慈恩寺。
拜过文德皇后之后,大慈恩寺的香积厨知客僧,就带着太子跟娄师德来到一座假山前。
然后知客僧就走了。
太子当着娄师德的面,从假山上扯出一条铁链子,用力拉扯之后,假山就从中间裂开,露出一条黝黑的地道。
太子的贴身宦官点着了一个火把,先下去点燃了地道里的蜡烛,等烟气散发的差不多了,太子就带着娄师德下了地道。
等太子用钥匙打开一扇铁门之后,娄师德的脸色就变得奇差无比。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太子殿下竟然在私下里藏了如此多的金钱。
由此,他立刻就觉得太子殿下是一个心思阴沉的人,不像是一个明主,更像是一个心怀叵测的枭雄。
眼前的是一座宝窟,无数的铜钱就胡乱装在装粮食的粮囤里,看不出来有多少,只需要看这七八个巨大的粮囤的体积,就知晓,为什么长安市上总是缺少铜钱使唤了。
粮囤边上,摆着百十口巨大的木头箱子,李弘打开其中一个,娄师德就被金子散发出来的金光震惊的倒退两步……
“这些钱都是太子殿下的?”
李弘看着眼前的财富,似乎有一些伤感,从地上抓了一把金沙,看着金沙从指缝里流淌走,低声道:“这是属于一个很会存钱的女子的……”
娄师德清一下嗓子道:“如果这些钱都是殿下的,臣下以为这些钱就不能动,臣下甚至以为,殿下就不该有这么多的钱。
这些钱对于殿下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至于屯田所需,臣下自然有办法解决,这长安城中商贾众多,只要殿下愿意分散屯田所得,就能筹足屯田所需,无需让殿下暴露过多地实力,免得引来陛下以及众臣子的猜忌。”
听了娄师德话,李弘回头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师傅对这个人的推断是正确的。
之前之所以看重娄师德,完全是因为师傅信誓旦旦的保证了这个人的能力以及忠诚。
现在,从刚才的一番话里,他听出来了,眼前这个胖子虽然长着一副蠢像,但是,在面对这如山的金钱,没有表露出半分的贪婪之意,反而认定这些钱财是害,而不是利,就这一点,说此人有宰辅之才,李弘至少是不反对的。
“你放心,你的君主我,不是一个两面三刀,皮里阳秋之辈,这里的钱不是我的,我带你来这里是为了借钱。拿走钱财,留下借据就好了。”
娄师德朝四处瞅瞅,从一个装金子的箱子上看到了一张借据,瞅一眼,发现是太子殿下亲笔借据,借据是显庆三年的……是由是借钱给东宫属官发过节费。
同样的借据还有五六张,从哪里拿的钱,借据就放在那里,其中放在一堆白玉上的借据是由,竟然是给当今皇后贺寿借走了八块羊脂玉。
娄师德轻咳一声,清理一下堵得慌的喉咙对太子道:“殿下,这般大笔举债,会有首尾的。”
李弘笑了,而且笑的有些温柔,用手抚摸着一块巨大的白玉道:“那就欠啊,那就有首尾好了,我欠她的本来就还不清楚,那就不妨多欠一些。”
娄师德狐疑的瞅着李弘道:“殿下,这女子是……”
李弘的眼圈微微泛红,咳嗽一声掩饰一下窘态道:“是一个我注定要亏待一生的女子。
好了,你准备要多少钱,拿吧,我写借据就是了。”
娄师德见太子这般模样,那里还不知晓这里面的有男女勾连,不过他也暗自心惊,不知道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可以让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刚硬如铁的小少年,如此的柔肠百结。
同时,他也想不通,长安城里为什么会有如此一个豪富的女子,他却听都没有听过。
于是,娄师德再一次打扰了一下陷入回忆中的李弘,轻声道:“殿下此时不宜与豪门大族过于亲近,除陛下,皇后外,殿下也不宜如此轻信,就算目前万事顺遂,一旦情海生变,对殿下来说伤害更大。”
李弘笑道:“你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好女子,不知道她是一个何等善良的好女子,就算生变,受伤害最大的是她,不是我。”
娄师德疑惑地道:“情债情场了,殿下纳她为妃子便是了。”
李弘摇头道:“她成不了太子妃。”
娄师德道:“侧妃也足够了。”
李弘笑着摆摆手道:“好了,你啥都不知道,就别羞辱她,也别让我太难堪。
拿你的钱吧,你放心,从这里拿出去的钱,你可以正大光明的用,我父皇知晓这些钱的来路,臣子们也不会有什么闲话流出来。
你就全心全意的把屯田事做好,别让这些钱白白的浪费了,她存这些钱也很不容易。”
娄师德准备从钱库里拿走了八千贯,这些钱会有很多的用处,虽然这里的钱很多,娄师德还是很克己的用了八千贯,而且,他还暗自决定,不出三年,他一定要替太子把这笔钱还上。
太子打了一万贯的借条,所以,娄师德拿走了一万贯,而且六成以上是铜钱。
对于其钱的看法,李弘很好的追随了云初的习惯,这东西就是一个工具罢了,要想让下边人把事情办利索,钱财上就不能寒酸。
就在娄师德准备喊人过来搬运这些钱的时候,那个不知去向的知客僧又回来了。
按照娄师德的需要,在钱库里将一万贯钱贴上封条,然后就给了娄师德一沓子印刷精美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