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笑道:“你们敢!”
听着李治笑吟吟的说出来了诛心的话语,李敬玄再也不敢保持自己储相的牌面,立刻跪倒道:“臣,不敢。”
李治没有继续看着李敬玄,而是将目光从面前的这一群人脸上一一扫过,然后淡漠的道:“云初是一个二百五,难道说你们也是?
谁给你们胆子在朕的国土上拿着刀子随意切割的?
蠢货!
看不出来这是云初给你们挖下的陷阱吗?
朕现在很是好奇,一个如此简单的陷阱,就能让你们这些人轻易地跳进去,你们是猪猡吗?”
户部侍郎陆敦信连忙道:“臣等就是不敢,才特意上奏陛下,希望由陛下圣裁。”
李治再一次用两根手指夹起那柄刀子,丢在陆敦信面前道:“你们就没有想到这是云初那个二百五把你们弄到朕的面前现眼来的吗?
李敬玄说不敢,你陆敦信也说不敢,既然不敢,就不该来问朕,既然来找朕了,就是说你们这些人都希望朕答应你们是吧?”
见底下人一个个都不说话了,李治又道:“知道那个二百五为何敢戏弄你们吗?
还把你们送到朕的面前戏弄吗?”
李敬玄抬起头道:“微臣很想知道。”
李治站起身,扶着桌案道:“因为他笃定的认为朕不会惩罚他,哪怕他明知道你说那柄破刀是割鹿刀是在犯上,他依旧敢承认的道理所在。
一个臣子,为了大唐,不惜渡荒漠,行万里,在艰苦卓绝的环境里与敌人厮杀,最后的目的却不在升官发财,不是为了封妻荫子,只想将朕的长安打造成一座天堂之城,你们以为这样的一个臣子,朕会因为区区一个割鹿刀的说法就惩罚他?
在朕看来,大唐就是一个大家,朕这个大家主总会对能干,能赚钱的子孙偏宠一些的。
只要这个子孙的路没有走歪,一如既往的朝他喜欢,朕能容忍的目标前进,就算是个二百五朕也会包容他。
朕知晓,你们想赚钱,你们也想给部署发放不菲的奖金什么的,想赚钱是好事,就像云初指出来的道路一样,你们也可以派出商队去给你们赚钱。
只要你们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对大唐有利,那就去做,只要你们心底无私,朕横亘在你们头上的利刃,就不存在,即便是落下,落下的也一定是夸奖与抚慰。
问题是朕有这个容人之量,你们有敢为天下先的勇气吗?”
李治的声音从平缓渐渐地变的高亢,最后变成了猛虎一般的咆哮。
在他的咆哮声中,李敬玄等人面如土色,双股战战,几欲夺路而逃……
吼跑了李敬玄等人之后,李治喝口水,低头看看瘫在地上的巨熊,说真的,这头巨熊越发的懒惰了。
发髻上点缀着一只金凤的武媚走了进来,春嬷嬷跟在后边,端着一碗桂花莲子羹。
武媚将桂花莲子羹放在李治面前道:“李氏先祖老子曾说: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陛下今日何故背祖离宗?”
李治傲然道:“因为朕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帝国,这就是敢为天下先。
前人的路朕已然走到了尽头,从今往后走的每一步路,都可以称为敢为天下先。”
武媚大笑道:“云初的路走在了陛下的前边。”
李治大笑道:“所以朕准备摸着云初这颗石头过河。”
“如果出现后患呢?”
李治看着武媚道:“妇人之见,种子才落地,你就说它结出来的是恶果?”
武媚犹豫一下道:“从没见过云初这等人物。”
李治冷哼一声道:“自秦皇一统六合,朕一统八方,如此天地养育出云初这等人物算得了什么。
皇后,你要记住,你如今要走的路,也必将是前人从未走过的路,我们都在摸索中,对于云初这等人物,要多看,多听,多琢磨,为恶不显,不干涉。”
武媚点点头道:“云初在西域放走钦犯,在长安驱逐官员的事情,陛下也能容忍?”
李治瞅着武媚的眼睛道:“皇后看不出这是他刻意而为吗?
他很明显的想通过这些事来削减他的功劳,既然他不想要功劳,朕就不给他功劳就是了。”
武媚沉默片刻道:“陛下说臣妾是妇人之见,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因为云初。”
李治喝了一口温热的桂花莲子羹,淡漠的道:“长安将会变成一座天上的城池,这座城池也将是云初的黄金囚笼。”
听李治这样说,武媚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考虑到云初对大唐做出来的贡献,她也觉得没有必要去限制云初这个长安痴人。
长安城南北不过百里,东西不过数十里,与庞大的大唐朝廷来比,放到地图上也不过是一个点,算不得什么。
加之长安城内还有十数万兵马镇守,就算云初心有异志,皇帝一声令下,三五狱吏,就能将云初置于死地。
“陛下,太府寺少卿裴能从曲江里回报说,曲江里流水牌上的货物价格一日百十变,价格飙升最厉害的却是乳香与没药,几乎与黄金等价,如此下去,有搜刮我大唐百姓之嫌疑。”
李治道:“朕也听闻,孙神仙的成药的价格也飙升百十倍不止,求购者多为胡人,既然云初不去理会,我们又何苦去当这个恶人呢。”
武媚见皇帝偏袒云初偏袒的厉害,也就不再说话,她总觉得朝廷应该插手到曲江里的流水牌的事物上来,以她看来,这东西迟早会成长为一头巨兽的。
然而,她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说了,继续说的后果,就是让自己多疑的丈夫认为自己别有用心。
无论如何,武媚都觉得有必要钳制一下云初,他可以敢为天下先,但是,一定要有限度,不能一驾千里。
春嬷嬷木头一样的站在边上,她在努力的收拢自己的腹部,最近肉食吃的实在是太多,小肚子已经不受腰带的约束快要凸出来了。
在回两仪殿的时候,武媚停下脚步,对送她出来的左春道:“云初身边派的有人是吧?”
左春弯腰道:“有!”
武媚道:“是谁?”。
左春瞅一眼春嬷嬷道:“不能说。”
武媚的眉头皱一下道:“很好,有几个?”
左春依旧平静无波的道:“不能说。”
武媚点点头道:“看样子有很多。”
左春依旧道:“不能说。”
武媚大笑道:“你这条老狗的嘴巴还是这么严实,但愿你能守得住你所有的秘密。”
左春淡漠的道:“奴婢如果想死,没人能拦得住。”
武媚深深地看了左春一眼就带着春嬷嬷离开了。
从太极宫到两仪殿,很是有一短路需要走,武媚不喜欢肩舆,只要能走的,她必然选择自己走。
皇宫中没有树木遮挡,显得光秃秃的,以前也有一些小树,自从发生百鸟朝凤的事件之后,除过留给巨熊吃的竹子之外,其余的树被皇帝下令给砍光了。
不过,隔壁的东宫此时却已经是春意盎然的模样了。
东宫里有一座楼阁,叫做听风阁,是李承乾在世的时候修建的,据说李承乾建造这座高楼的时候,是为了窥探皇宫。
对于这件事武媚是不相信的,李承乾想要窥探皇宫的话,有更多,更好更加隐蔽的方式,用不着盖一座显眼的楼阁。
长安城很少有风,在闷热潮湿的东宫修建一座八面透风的楼阁,也并非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现在,自己的儿子,将这座听风阁封闭起来,修建了一座天上花园。
据说还有七八天,那里的鲜花就会全部盛开,将那座楼阁装扮成一个五颜六色的世界。
武媚准备过两天就去看看。
什么太子妃才是第一个进入楼阁的人这样的闲话,武媚根本就不在意,一个女子而已,还用不着让太子大张旗鼓的弄出这样大的场面。
想到这里,武媚突然停下脚步,问春嬷嬷:“娜哈回来了,为何不进宫请安?”
春嬷嬷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武媚怒道:“你就是一个蠢的。”
春嬷嬷撇撇嘴,武媚抬手给在她的肩头拍一下道:“刚才左春跟本宫说话的时候你为何不闪开?”
见春嬷嬷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武媚又道:“你就是一个蠢的,幸好当年在感业寺的时候你还算聪明。”
说罢,就恨恨的进了两仪殿。
昔日的春姑姑,如今的春嬷嬷立刻就把皇后说的话告诉了大宫女。
大宫女等武媚安坐之后才道:“娜哈佛女被玄奘大师他们关在大慈恩寺礼佛,在为五月初八的坐床做准备呢,因此无法入宫请安。”
武媚冷哼一声道:“去大慈恩寺带娜哈出来,本宫要带着她后日去东宫的天上花园游览。”
大宫女吃了一惊道:“如此,太子殿下会不喜欢。”
武媚冷笑一声道:“这是本宫最后一次遂了太子的愿望。”
第一百零九章 人小想的却美
李弘最近很忙,因为皇帝将招待大食使者的任务交给了他,因此,陪着两位大食使者考察大唐的风土人情,乃至政治体制,就成了李弘的任务。
偏偏这两位使者都是极度好学的人,每一天都是从一大早就跟太子在一起,观察大唐直到深夜。
他们观察大唐可不是走马观花一般的看一遍,而是深入的看,使者阿卜杜勒·哈希姆。副使阿齐兹·赛义德仅仅是看长安城的一百零八个坊市,就足足看了三天。
他们不仅仅会看,还有画师会把他们感兴趣的东西绘制下来。
三天时间想要看完一百零八个坊市根本就不可能,仅仅是一个西市,就足够让希望了解大唐商业的哈希姆流连忘返了。
阿齐兹·赛义德却对大唐的民俗更感兴趣,当他在坊市听到一个唐人跟另一个唐人打招呼问,你吃了吗?对方回答吃了,你吃你的。
就让阿齐兹·赛义德不说话了。
当时正是吃朝食的时候,随着这种问候不断出现,阿齐兹·赛义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让这个白胡子老学者拉着太子的手不断的道:“太善良了,太善良了。”
并且潸然泪下。
李弘当然不会相信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可以让一位学问精深的学者生出如此大的感触。
不知道的当然要问,阿齐兹·赛义德当然也不会掩饰,他拉着太子的手道:“馈赠,帮助才能让一个族不灭,关心他人的衣食,关心他人的病痛,并且感同身受者必定是人中的圣人。
你吃饭了吗?
这看似是一句无足轻重的问候,却是人们留存在记忆最深处对于饥饿的恐惧。
能问出这句话的人,必定是善人,是距离安拉最近的人,只要你处在饥饿中,那就来,我这里有什么,你就吃什么……这是最大的善。
我在长安看到了这种善,并且是普遍的善,这样的长安实在是太难得了,至此,我在长安看到了天堂的影子。”
李弘万万没有想到,一件如此寻常的事情,居然会让赛义德产生如此的感慨,或许,这就是大唐学者与大食学者之间的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