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崔勉瞅着百姓们满地乱爬的争夺那些掉在地上的铜钱的时候,百十个身着黑衣的不良人凶神恶煞一般的扑过来,先是驱散了百姓,然后就用锁链锁住崔勉的脖子,把他从马车上拉下来。
崔氏家仆才要上前保护自家公子,就被不良人们挥动棒子抽打的满地乱滚。
“竟然敢当街闹事,阻碍通行,按律枷三日,抽十鞭子以儆效尤。”
张甲也很勇敢,没有在前面加上刘主簿三个字,看似是他这个县尉亲自下的手。
只要张甲不怕,他麾下的衙役以及不良人就不害怕,直接把锁链套在崔勉的脖子上,用力的扯一下,崔勉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个跟头从马车上跌下来。
不过,崔勉多少还是有一个骨气的,虽然跌在地上很痛,胳膊手都受了伤,这家伙却施施然的从地上爬起来,对受伤的部位连看一下的意思都没有,转头看着被不良人们用鞭子抽的惨叫连天的歌姬们,露出不忍之色。
见云初就在不远处,就扯着锁链来到云初马前道:“君侯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云初笑道:“长安法制严苛,不可侵犯。”
崔勉又道:“如此一来,君侯苦心孤诣才修建好的朱雀大街两侧的房子,恐怕又要跌价。”
云初摇摇头道:“不用跌价,已经卖出去六套了,最高的十二万贯,最低的十万贯。”
崔勉笑道:“某家以为与君侯本是一体,大家同为士族,为何要相互侵伐,以至于让那些下贱之人看了笑话,有失我士族颜面。”
云初嗤的笑了一声道:“你崔氏巧取豪夺,鱼肉乡里,男盗女娼的放印子钱,买卖人口,听说就连死尸到了你崔氏手里也能榨出一些油水出来,如果是你这般仕人,不当也罢,云某生怕祖宗地下的棺材板压不住,跳出来找我算账。
怎么,不服气,要我把具体的事情说出来吗?”
崔勉摇摇头道:“谢家宝树,偶有黄叶;青骢俊骑,小疵难免,崔氏丁口甚多,即便是有错,也是一小撮人罢了,君侯尽管按律锁拿就是了,不用对世家有如此大的成见,弄成如此局面,难道就是君侯乐意看到的场面吗?”
云初微微一笑道:“如今,到底是你能退,还是我能退呢?我退我死,你退你死。
还不如各自拿出手段来,在这长安城拼一个你死我活,其实啊,我更希望你能拿出在洛阳的手段,那样的话,我就再无顾忌,可以使用我常用,也最拿手的手段了。
毕竟,纵横疆场,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比跟你这样不死不活的争斗容易一些。”
崔勉笑道:“终归有一方需要作出退让。”
云初正色道:“剩余的房子,十五万贯公子拿走,再把粮食放出来,恢复长安物价。
云某保证世家大族在长安可以受到优待,不单是安家落户,就算是平日里的安保也必将是长安城中的一流,至于云某,也愿意在这朱雀大街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向公子摆酒谢罪,公子以为如何?”
崔勉笑着摇摇头道:“世家不接受勒索。”
云初也笑道:“官府也从不知退让为何物。”
崔勉举起手让衙役将县衙里最重的大枷锁在他的脖子上,沉重的榆木大枷让他的腰不得不弯下来,即便是如此,崔勉依旧勉强挺直腰板,还对刚刚挨过鞭子冲着他流泪的崔转给了一个笑脸,就咬牙被衙役牵着向万年县衙走去,一时间,竟然引来不少关中二百五的赞叹。
刘仁轨就站在人群中,只是他的打扮就像是一个老农,没人认出他这个长安最高长官。
云初看到他的时候,是刘仁轨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他才跳下马,就听见刘仁轨低声道:“真的没有一条中庸之路可以走了吗?”
云初皱眉道:“我最恨的就是中庸之道,这世上有些事情不能和稀泥,反正据我所知,官府一旦开始和稀泥了,受伤的一定是百姓。
因为,官府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的就是百姓,我们每和一次稀泥,就代表我们放弃了一部分责任。
就像六国面对秦国一般,今天割一城,明日让一步,最后,六国没了活路。
现如今,世家豪门就好比是强秦,官府是六国,我们不能养成退让的习惯,一旦养成了这个习惯,百姓一旦没有了活路,大家就一起死吧。”
刘仁轨点点头道:“朝廷那边,我目前暂时还能扛住,不过,也抗不了多长时间,听说在洛阳那边,弹劾老夫温柔,与你的奏疏,可以装一库房。
我不知道陛下能抗多长时间,一旦陛下扛不住了,我们三个正好一起结伴去岭南钓鱼都是轻的。”
云初低声道:“我总觉得陛下那边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从洛阳离开的时候,人人都觉得陛下像是被太宗皇帝的阴魂附体了,英明睿智的让人无法理解。”
“哼哼哼……”刘仁轨口中突然爆出一阵类似猫头鹰的笑声。
不等笑声结束,就听刘仁轨道:“相比太宗皇帝的杀伐果决,老夫更喜欢陛下的优柔寡断。
当今陛下还算是把臣子当人看,太宗皇帝麾下的臣子就是一个个工具,一枚枚棋子,该舍弃的时候,太宗皇帝可是一刻都不会犹豫。
他不出手也就罢了,一旦出手了,就不给任何人活路,不斩草除根,决不罢休。
你听着,这一次我们的身家性命都已经押上了,有一个好结果也就罢了,如果结果不如人意,我们就结伴去岭南钓鱼吧,就这,还是考虑到你跟太子的关系才会有这样的下场。”
刘仁轨说完就走了,老家伙看戏看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表态了,算是真正站在了他们这一方。
云初摇摇头,刘仁轨说的其实很有道理……
只是,崔勉这个家伙直到现在还没有拿出大量的铜钱出来买房子,只要这些多余出来的钱不能以房子的形式沉淀在长安,长安城被逃不出被掠夺的命运。
回到县衙的时候,云初看到倒卧在告示墙下的崔勉,这家伙将大枷的重量放在了地上,虽然很不舒服,可是呢,这个家伙却在高声吟诗,把自己弄得跟屈原一样。
云初俯身瞅着崔勉道:“在我面前就不要吟诗了,你刚才吟诵的诗没有一首能上台面的。”
崔勉大笑道:“久闻君侯文采高绝,不若以某家现在的模样赋诗一首?”
云初摇头道:“某家上一次酒醉不小心亲吻了一个歌姬,然后写了一首诗,结果,这个歌姬居然借着我的名头在青楼中名噪一时。
你以为这种当我会再上一次吗?”
崔勉苦笑摇头道:“君侯,你真是要把所有的路都走绝啊,不给自己留一星半点的生路。”
云初蹲下来,撩开覆盖在崔勉脸上的乱发,小声道:“李义府去河北了,裴行俭正在安西剿灭李遮匍,可是,你知道薛仁贵去哪里吗?”
崔勉脸色渐渐发白,不过他还是咬着牙道:“他去哪里关我们什么事情?”
云初用手指敲着崔勉的脑门道:“仔细想想,仔细想想啊,我都为你们感到害怕,在洛阳,你们竟然敢跟新罗人混在一起攻伐东宫。
你们不会真的以为你们说你们不是一伙的,陛下就会相信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说完话,云初就站起身,掏出手帕擦擦沾染了崔勉汗水的手指,然后将手帕丢弃,就抬腿进了县衙的大门。
“薛仁贵去了哪里?”崔勉忍不住大声问道。
云初摆摆手哈哈大笑道:“你猜!”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步步紧逼
对于崔氏这一群人的古怪行为,云初是很不理解的。
这些人在乱世的时候一般都隐姓埋名的苟活,一旦盛世到来了,他们就会立刻钻出来作威作福不说,还努力的显父母扬名声。
前汉刘聪,前凉的张天锡,后赵的石虎,前秦的苻生。
南齐的萧宝卷,北齐的高洋这些人当皇帝的时候,世家豪门里尽出忠臣孝子。
自从前隋开始,世家豪门们的办事风气就变了。不再以充当忠臣孝子为荣,开始为自家考虑了。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变化,云初以为,那些混蛋皇帝的江山就是一个破屋子,而且,屋子里啥都没有,一旦屋子里出现了老鼠,他们就会把十八般兵刃招呼到老鼠的身上,至于屋子,了不起更破一些罢了。
李治的江山就不一样了,如今他的天下百姓勉强还算能吃饱肚子,民心还算稳定,国力正在日益强大,这样的屋子,就是一间锦绣成堆的豪华屋子。
一旦出现老鼠了,李治就算是脱鞋子去打,都担心打到了他心爱的花瓶,因此,不得不容忍老鼠嚣张一阵子。
这就给了这些老鼠一种错觉,皇帝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就会真的觉得他们这群老鼠就是这间屋子里的最贵重的瓷器跟锦缎。
薛仁贵到底干啥去了?
当然是去辽东营州杀老鼠去了。
原本荒僻的营州,自从辽东三国被李绩大军荡平之后,迁徙大量高句丽,百济,新罗人入驻后,就变成了辽东一带最重要的人口聚集地。
人一多,事情就多,再加上这里的人口中唐人很少,变成了一处多民族混居区,因此上,事情就更多了。
最奇怪的是这里偏偏最能出大唐番将!
番将就是指突厥,铁勒,突骑施,回纥,高句丽,百济,新罗,倭国……不属于大唐本族人出身的将军。
李治认为自己把这些地域偏僻的羁縻州百姓从荒凉之地迁徙出来,近距离的接受大唐的教化,是一种恩德,结果,在百骑司审问了几个参与洛阳叛乱的叛将以及花郎徒之后,营州这个地方就重新进入了李治的眼帘。
不出这一次的事情,李治还不知晓,世家大族们不敢在国内大肆的扩张,却趁着营州此地人多,地多,人傻的状况下,干了非常非常多的事情。
再加上这里民风彪悍,猛将迭出,于是,就有很多人走世家豪门的道路,顺利的进入了大唐府兵序列。
说起来全天下的府兵待遇最好的便是长安,关中,陇右的府兵,其余地方,比如河北,山东一带的府兵待遇非常的糟糕。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就有老大一群愿意当府兵的番将们代替原来的府兵成了大唐军队的中流砥柱。
这些人进入府兵群体之后,上阵杀敌还算勇猛,剿匪平患也算顶用,唯一的不好处,就在于军纪差了一些。
平日里军纪差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差到了敢在洛阳之地直接威胁到皇帝的安危,这就不好了。
因此上,皇帝一直在等薛仁贵进关,先把营州这边的祸患铲除掉之后,再研究其它的事情。
偏偏云初在长安弄出来了老大一摊子事情,把全天下的世家豪门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长安。
正好方便李治干一些釜底抽薪的事情……
说实在的,云初是真的快要扛不住了,普通百姓已经习惯吃粗粮了,现在继续吃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不要说钱多了,粗粮的粮价不上涨,对他们反倒有利。
可是,长安城里真正一天三顿把粗粮当命吃的人家并不是非常多,别忘了,这城里还有很多很多富贵人家。
粮价上涨成这个样子,真正受损的人是他们,这些人虽然不是长安城的多数人,可是呢,他们能展现出来的力量,却不是长安城里的流,氓,黔首们所能比拟的。
就像崔勉说的那样,云初跟他们一样都是仕人,既然是仕人就要维护仕人的利益,不能老是站在黔首们的角度上说话。
而黔首们最大的希望,便是有朝一日能成为仕人,脱离自己的黔首身份,完成身份的迁跃。
现如今,云初最大的隐患就在于,他没有办法消灭仕人阶层,不论他杀掉多少,马上就会有他昔日的战友黔首,成为新的仕人,继续跟他作对。
因此上,云初不得不利用李治来给崔勉施加更多的压力,以达到缓解自己压力的目的。
虽然说薛仁贵去营州的事情可能需要保密,云初以为薛仁贵可能不需要,他这一次去营州就是胡乱杀人的。
准确的说,就是要把营州的管理层彻底的清洗一遍,顺便再把一些有造反苗头的,以及没有造反苗头,但是看起来以后可能会造反的家伙统统杀掉。
以后这种杀戮可能会形成制度化……
云初不怀疑薛仁贵杀人的能力,也不怀疑张东海滥杀无辜的能力,总之,营州的精锐会在这一场屠杀中,彻底的消失。
才短短的一天时间,被云初锁在告示墙下的崔勉就已经奄奄一息了。
张甲让人给那个被烈日曝晒了一整天的人身上浇了好几桶水,就带着衙役们下班了。
云初离开县衙的时间比较晚,主要是他今天在衙门里开了一场会议,会议的内容就是如何寻找更多的勋贵人家,尽快的把朱雀街两边的房子卖出去。
只要是铜钱结账就好了,并不一定需要来自崔勉的铜钱才行,云初只需要市场上的铜钱收回来一部分就可以继续维持铜钱的价位,至于铜钱来自那里并不重要。
在铜钱大贬值的状况下,用优质资产换取铜钱的工作应该不是很难做。
路过崔勉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长安城里的依旧热浪滚滚,没有太阳曝晒的时候,万年县是允许罪囚家属来照顾罪囚的,因为,县衙只管惩罚,至于罪囚所需的饭食跟清水,他们是不管的。
因此上,当云初看到那个花样美男在精心的照顾崔勉,还一勺一勺的往他嘴里喂水的时候,就走过去对崔勉道:“崔转是我们的人,所有跟你有关的消息都是他告诉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