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瞅瞅云初的脸,疑惑地道:“很多是是而非的道理,朕听不懂,也不想懂。”
不远处的武媚很明显一直在偷听,随即道:“上一本奏疏来,本宫很有兴趣。”
听武媚这样说,云初的心往下沉了一下,这个鬼女人已经能在李治面前毫不掩饰的要求一位大臣上奏疏给她看了。
云初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把目光转向李治,由他来做决定最好,至少立场目前没有问题。
李治笑道:“爱看就让他给你写。”
皇帝都这样说了,云初随即躬身道:“微臣遵命。”
李治似乎有什么话想对云初说,最后还是转过头跟刘仁轨说起了话,再也没有理睬云初跟温柔。
从刘仁轨家里饿着肚子出来,温柔小声的对云初道:“皇室最近一直住在九成宫里。”
云初道:“九成宫在陈仓附近,也就是说皇帝早就来到了长安,还经过长安去了九成宫。”
温柔道:“秘密前往的,至今,所有人还以为皇帝,皇后还在洛阳的紫微宫城里面呢。
我甚至可以大胆地猜测一下,这段时间里,围绕在我们几个人身边的密谍,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其实都是明摆着的,对于皇帝来说,我们两个只要不是世家豪门的人就可以了。
只要不是世家豪门的人,那么,洛阳城发生的事情就跟我们几个人无关。
我走的时候,许敬宗这个老贼对我们能离开洛阳极为羡慕,我从这个老贼的眼神里看出来了,洛阳对于我们几个来说并不是一座很吉利的城市。”
远离皇帝有时候是好事,可是呢,远离了皇帝就等于远离了政治中心。
大唐的权力源泉是皇帝,所有的权力都来自于皇帝,包括大唐的神权。
大慈恩寺的晚钟敲响的时候,大雁塔上的鸽子就再一次开始飞翔,这是它们一天中最后一次飞翔,等钟声挺了,它们也就进入了栖息地了。
有时候,长安上空偶尔会有苍鹰的影子,不过,这些苍鹰只会窥伺一下长安,就马上飞走了。
尽管在苍鹰锐利的目光下,这座城里到处都有美味可口的食物,苍鹰却不会落下来攫取,这对它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
即便是天色见黑,长安城里的两处大食堂依旧灯火辉煌,尤其是他们的卤肉厨房位置,总有浓香散出来。
很多路过高墙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站在墙外,用力的嗅着高墙里边传出来的肉香。
只要这里有肉香,就说明长安已经变得正常了。
卤肉厨房里主要是牛肉,原本被徐敬业克扣的来自青海头的牦牛,现在,全部安全进入了长安城。
只不过,这一次,徐敬业的人没有提及钱,云初也就当不知道有这回事。
任何人做错了事情,或者站错了队伍,总要受罚不是吗?
在云初与崔勉厮杀的这件事情上,徐敬业一如既往地表现出来了他志大才疏的一面,他有六成以上的把握觉得云初会赢,当崔勉表现出实力之后,他就果断的倾向于崔勉,甚至崔勉都没有邀请他,他就积极参与了围堵云初的队伍中。
饿着肚子的云初跟温柔又被李绩邀请去他家吃饭。
云初就知道,这顿饭应该没法吃。
去了之后发现果然如此,因为李绩就没有准备饭菜,只有酒。
八角亭里有一张圆桌,三个石凳,再加上三坛酒,就是李绩请客吃饭的全部内容。
而且,其中一坛酒还被李绩喝了一大半。
“徐敬业送来的牛,你可以收着,不用给钱。”才见面,李绩就放下酒坛子,顾不上抹掉胡须上成串的酒,开门见山的道。
云初笑道:“我就没有打算给钱,而且他后面送来的牛,也休想收到钱。”
李绩把一坛子酒递给云初道:“老夫领情。”
云初跟温柔举起酒坛子一人喝了一口,云初就道:“我以为徐敬业会带着大军去跟吐蕃人争夺大非川,没想到,吐蕃人已经西撤了,他还是没有胆子进驻大非川。”
李绩道:“你所托非人。”
云初似笑非笑的道:“英公也失望了是吗?”
李绩长叹一声道:“只要是向西推进,他推进的每一寸山河说不定都会是他的。”
温柔道:“他可能以为只要留在吐谷浑,吐谷浑就是他的。”
李绩道:“是这个道理。”
云初瞅着这个啥都明白,却啥都改变不了的名将,放下酒坛子道:“英公不必说任何话,晚辈明白。”
李绩大笑道:“你知道老夫要说啥?”
云初笑道:“昨天碰见一位白发美人,问我她美不美,她以前非常的美,现在还问美不美的时候,我心里非常的不舒服。”
李绩道:“那么,老夫美不美呢?”
云初放下酒坛子道:“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念完这两句诗之后,云初就起身离开了李绩家,直到出门以后,温柔才道:“李绩有事要求我们。”
云初笑道:“算了,再放过徐敬业一次,如果让李绩把这话说出来,我担心这个老家伙明天就会死。”
温柔拍拍昏昏沉沉的脑袋道:“皇帝收走了英公所有的权柄,还警告了他是吧?”
云初冷笑一声道:“还不是徐敬业自己找的,不按照皇帝的想法向大非川推进,逐步蚕食吐蕃青海也就算了,还三番五次的来到河西劫掠。
你看着皇帝就要收拾徐敬业了。”
温柔恍然大悟的道:“英公以为皇帝会派你去重整吐谷浑的兵马事。”
“他有这个想法一点都不稀奇,如今能让皇帝看在眼里的乱点有两个,一处在营州,一处在吐谷浑。
薛仁贵去了营州,裴行俭在西域忙着平叛,所以,他们就觉得我去吐谷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结果,他还是看错我了,也看错了皇帝,我对打仗其实真的没啥兴趣,皇帝这个时候看重长安,也不会允许我出去。
英公还是高看了他的孙子,却不知在我眼中,还是在皇帝眼中,徐敬业啥都不是,用不着出动我这柄牛刀去杀他,一个黑齿常之就足够了。”
温柔听到黑齿常之这个名字皱眉道:“此人在辽东受我们恩惠良多,回到大唐之后就离我们远远地,是何道理?”
云初笑道:“因为皇帝看中他了,所以,不论我们对他有多少恩情,都比不上效忠皇帝来的实在。
再者,皇帝现在开始有了把番兵番将逐步消耗掉的想法,你看看最近的邸报,很多番兵番将的职务得到了调整,驻防地也被变幻了。
北方的番将去了南方,南方的番将去了北方,就是不知道皇帝会不会把他们用到死。”
话音刚落,云初的肚子咕噜噜的叫唤了起来,温柔指着街角的一个小小的馄饨摊子道:“趁着有,吃一顿吧,我总觉得现在不吃,今天就没有饭吃了。”
云初抬头一看,看到了平康坊的坊门,平日这个时候正是平康坊灯红酒绿,游人如织的时候。
今天这里却冷冷清清的,就连老夫妇支应的馄饨摊子也显得极为寂寥。
云初道:“其实啊,风月街的小吃味道一直不错。”
温柔下马道:“你从未去过青楼,哪来的这些经验?”
云初指指脑袋道:“因为这里的男男女女都是最肯花钱的人,因为肯花钱,小吃摊的老板就能赚到很多钱,因为能赚到很多钱,他们就愿意花心思去把小吃做的更好吃。
你看这个小摊子,连装馄饨的碗都是在滚水里煮着,这应该不是他们夫妇应该有的自觉,而是有某一位通晓医术的太医院的医者,在逛完青楼之后,吃了馄饨不满意,给这对老夫妇提出来的意见。”
温柔道:“沸水煮碗有啥用呢?”
“因为现在太医院里有一种说法,说人体伤口之所以会溃烂,完全是因为有一种很小的虫子在作怪,而沸水煮碗,就能把那些小虫子全部杀死。
就像太医院里会把用在患病伤口上的麻布用水煮一遍,再用阳光晒干,是一个道理。”
温柔哈哈大笑道:“你怎么知道沸水煮碗的典故是这么来的?”
云初笑着将手按在馄饨摊上唯一一个食客的肩膀上,笑吟吟的道:“老何,你说是不是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为人知的英雄
变化跟伤害总是悄无声息的出现,因为伤害跟战斗是真实发生的,所以,伤痕也是真实存在的。
老何的脖子上有三道抓痕,从耳朵一直延伸到衣领里,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巨熊的爪子,假如一定要说其中的差别,只能在伤痕的深浅上下功夫。
一位大唐社会的高级医疗官独自坐在一个简陋的馄饨摊子上吃馄饨,这本身就不正常。
不过,有了云初跟温柔的加入,这个场面看起来就非常的合理了。
趁着云初剥蒜的功夫,老何问道:“你把平康坊说得上名字的歌姬,舞姬都抽了一顿鞭子?”
云初把剥好的蒜放到手帕上,点点头道:“没错,谁让她们没有眼力价的爬在崔勉的车上,一点都没有把我这个县尊放在眼里。”
“你把平康坊的女子当成了自己的后宅?还有,你吃馄饨干嘛要剥蒜?”
云初道:“桌子上有蒜,就说明人家还卖面,我们两个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混到正经吃食,还是吃碗面填饱肚子来的正经。
倒是你怎么回事,逛一个窑子还能被人家抓破脸?”
何医判喝一口馄饨汤道:“夫人抓的,平康坊里的女子性情温婉,还作不出这样的事情。”
温柔同情的点点头道:“在夫人那里受了气,来平康坊平复一下心情,大丈夫做派啊。”
老何瞅着烛光点点的平康坊摇摇头道:“来到坊门边上,巡梭良久,终于没有进去。”
温柔瞅一眼烛光下的老何点点头道:“也是,长得丑又不穿官服,打扮上也不像是一个有钱的,那些老鸨子,茶壶头们不理睬你也是该的。”
老何看着穿了官服靴子的两人点点头道:“还是你们两个有经验。
怎么,你们也没进去?”
说话的功夫,云初跟温柔在馄饨摊子上要的油泼面已经弄好了。
面看起来很不错,满满的两大碗,胡麻油泼的不少,辣子面被热油炸过,蒜泥,酱醋也被热油弄得香气全散出来了,用筷子搅一下,底下垫着面条的煎鸡蛋跟绿油油的油菜都被翻上来。
何医判在看到那两碗面的第一时间就把馄饨推到一边,要求这对卖馄饨的老夫妇也给他弄一碗面条吃。
“不是熟客可吃不到这碗面,好多客人觉得面上有蒜,会影响他们跟那些妓子们亲热,就不吃面,天知道老汉最拿手的可是面,不是馄饨。”
老汉得意的扯着面条往锅里面放,一边用粗大的嗓门炫耀自己从大食堂偷学的手艺。
温柔咬了一口生蒜,被辣的挠一把耳朵,然后对云初道:“这个老货以前是不是在大食堂干过?要不然这碗面可做不到这么地道。”
云初瞅一眼那个衣着干净的老妇人道:“应该是那个妇人在大食堂干过,你没见我们两过来的时候,那个老婆子恨不得把脸藏起来。”
老何道:“这明显是偷,要不要把他们抓起来?”
或许那个老婆子听到了老何的话,身体抖动的厉害,抻面的动作也变形了,一连扯断了好几根。
云冲着那个老婆子喊了一声:“好好抻面,没人抓你,也没人追究你偷学手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