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这一次准备好好地跟薛仁贵讲一讲道理,讲一讲不能滥杀无辜的道理。
第十四章 天人的玩笑,人间的灾难
在没有获得绝对压倒性力量之前,在没有获得足够坚定地自保力量之前,为集体利益出头的人一般都会被后人称之为——牺牲者。
官宦多年,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对于群众的眼睛是瞎的这件事,云初都有很深刻的体会。
因此上,在做很多事情之前,云初都愿意后退三步以后再看局面来衡量自己下一步要做的事情。
牺牲者除过有一个伟大的名声之外,什么都得不到,人们怀念牺牲者,赞颂牺牲者,但是,他们从不师从牺牲者。
就因为义无反顾的稀少性,牺牲者才显得尤为珍贵。
云初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牺牲者,相反,他是一个优秀的官僚,一个很好的政客。
官僚与政客操弄的都是人心,他们从来都是人世间最高级的狩猎者,与吞噬者,更是利益的分配者。
从云初这里想想要得到东西,那就一定要有所付出,唯有如此,他的付出才显得有些价值。
——《人性的弱点》
政治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只不过是随着时代不断地变化而变化,假如一个人可以一以贯之的执行自己的理念,基本上算不得一个好的政治人物。
崔氏这些人以为自己有跟皇帝掰手腕的力量,结果,在对抗之后才发现,当皇帝已经变得至高无上之后,他们基本上没有啥可以拿得出跟皇帝对抗的本钱了。
世家大族们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矛盾体,有的希望跟李治抗争,有的准备跟李治合流,也有人希望静待时机,将时间线拉长之后,再看李氏是否能够一直强大下去。
每一种选择其实都无所谓对错,不过是审时度势做出来的一种选择罢了。
在云初看来,选择抵抗的抵抗的不够坚决,选择臣服的臣服中还有野心,选择潜伏的,心中却充满了野望。
如此的不纯粹,不坚决,他们注定是要失败的。
云初看到张甲的时候,张甲自然看到了云初,一个怒火高涨,一个涕泪交加。
开始是小兵前来阻拦云初靠近,被云初用马槊抽在甲胄上,抽的小兵吐血。
即便是原先在张甲面前嚣张无比的校尉,在云初面前,也失去了糟糕的态度,双手抱住将大拇指露出来插手施礼道:“君侯……”
不等他说完话,云初的马槊就抽在他的脸上,幸好用的是马槊的宽面,没有用锋刃,所以,这一击就折断了校尉的脖子,且把他的脸抽到了脑后。
校尉软软的倒在地上,就像一个美丽的舞姬在跳一曲柔性的舞蹈,跳到最激昂处,旋转着落地,且回眸一笑,大幕缓缓落下。
周围的府兵就把云初包围起来,用长矛指着他,号角吹得震天响,却没有一人胆敢上前。
云初防备一阵,还以为会有一场厮杀,结果,啥事都没有,那些府兵在旅帅们的指挥下,只包围云初,不厮杀。
云初虽然是文官,可是呢,他大部分的名声来自军队,他是现如今的军中,唯一能与薛仁贵,裴行俭比肩的大唐名将。
大唐最不缺少的就是名将,唯有云初这个名将,给了长安府兵最稳妥的安排。
遍布各个坊市子的粮栈,客栈,工坊,酒坊,甚至火药作坊里,干活的人都是大唐府兵,他们没有获得永业田,口分田,却在长安城获得了住房,获得了不受生意好坏影响的工钱。
这些府兵们的生活普遍好于农夫,因为他们的工钱,就是按照田亩收获得来的标准。
他们除过不用耕田,种地,之外,其余的待遇跟义务与以前的府兵一样,府兵还是府兵,只是变得更加纯粹,更加的凶猛。
这一点是十六卫府兵们最羡慕的事情,长安,万年两县“参上”的府兵,如今正在掰着指头计算自己“参上”的剩余日子。
只要日子到了,就能去县尉处看看自己到底被安排到了那里干活。
十六卫府兵们不在意云初目前的官职,他们却非常的担心有一天在云初的指挥下作战。
云初瞅着面朝下用后背着地的校尉,淡淡的对周围的府兵道:“厚葬吧。”
说罢,就用马槊挑起校尉的横刀,甩一下,横刀就斩断了拉扯着张甲的绳索,张甲的身体快速落地,被几个府兵接住,没有解开绑绳,却有人开始为张甲拔箭疗伤了。
一个旅帅模样的老兵在远处插手抱拳道:“君侯,此事非我等所能置喙,号角响起,相比薛将军马上就到,还请君侯稍待片刻。”
云初点点头跳下马,来到张甲跟前上下打量一下自己的下属,然后道:“放心回去养伤,万事有我,某家定会为你讨还一个公道。”
张甲瞅瞅脖子扭曲死的不能再死的校尉,舔一舔自己发干的嘴唇道:“卑职事小,君侯如何处置下官绝无二话。”
云初笑了一下,随即对那个旅帅道:“派人送他去太医署的医院,你们的手艺太糙。”
旅帅沉吟片刻,见云初看似微笑,实则双目寒气逼人,就叹息一声,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这位连校尉说杀就杀了,也不会在意再把他这个旅帅给杀了。
随即,派了两个府兵扛着张甲走了。
此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热气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让人喘不过气来,不过,不论是云初,还是那匹无聊的啃着榆树树干的枣红马都没有露出半点不适之感。
云初用手指拨开眼前的长矛,瞅着面前这个稚嫩的小府兵道:“来自那个折冲府?”
小兵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继续拿长矛指着云初,还是该回答他的话,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云初笑道:“会州折冲府的吧?”
旅帅走过来接着插手抱拳道:“回禀君侯,正是会州折冲府,如今在右武卫听令。”
云初踢一脚已经死掉的校尉道:“此人口音可不是会州。”
旅帅道:“从秦州过来的。”
云初哑然一笑道:“我就说嘛,如果是会州本土的校尉,你们不至于这么平和,看样子这个校尉是一个喜欢喝兵血的?平日里的剿匪,除恶的能收到缴获赏赐吗?”
旅帅连忙道:“还好,还好。”
云初笑了一声道:“还好,还好,大家都这么说,好不好的,只有天知道。
会州之地沟壑纵横,多荒原,多树林,多野兽,人吃饱肚子已经是侥天之幸了,算不得一个好字。
不过,艰苦之地多出雄兵,看你们的甲胄就知晓,没少打仗,辛苦了。”
旅帅连忙道:“不辛苦,不辛苦。”
云初抬手敲击一下旅帅的甲胄道:“这身甲胄跟你雄壮的身体不怎么符合,是祖传的吗?”
旅帅挺挺胸膛道:“四代了。”
“咦,前隋之时你们家就是府兵?”
旅帅道:“可以延伸到前隋之前。”
云初瞅瞅旅帅那张饱经沧桑的老脸道:“世代府兵,你还能活到这个岁数,看来是家学渊源,不容易,一会我跟你们将军打起来,就不要往前凑,别没有死在战场上,最后却死在了一场斗殴上,不划算。
有儿子了吗?”
旅帅对云初的话术置若罔闻,依旧恭敬的回答道:“已经有了三子两女。”
云初叹口气道:“长子守家业,次子当府兵,三子当盲流,这就是府兵们的命。”
旅帅忽然道:“比不得长安府兵。”
云初瞅一眼眼前的旅帅道:“长安城很少有空闲无事的人,每一个人都有他要干的事情,现在,被你们一口气杀了这么多,就有很多活计有了空缺。
不过,长安的活计只安排长安人。”
就在云初跟府兵们说话的功夫,从陆氏家中走出来一群血淋淋的人,这些人并不算规矩,手中还提着不少的财物,而且一个个笑嘻嘻的,没有半分杀过自己人之后的坏心情。
云初重新上马,对那个旅帅道:“这是一群贼人。”
旅帅一把拉住云初的战马缰绳道:“君侯,三思,这不妥当。”
云初笑道:“薛仁贵功高盖世,这也不是他能随意在长安城里屠戮百姓的依仗。”
枣红马撞开旅帅,驮着云初就向血腥味最浓烈的地方冲了过去。
云初的马槊乃是西域高手匠人打造,锋利至极,当马槊非常具有弹性的杆子带动马槊头部摇摆起来之后,这柄马槊就变成了一柄长柄大刀。
那些刚刚奸淫掳掠完毕的府兵们才从陆氏家中出来,一头就撞到了云初这头猛兽的尖牙利爪之下。
枣红马提速很快,一人一马从人群中穿过,在云初反手挥动马槊斩断一名府兵的脖子之后,陆氏大门口就倒了一地的破碎尸体。
这一次云初下手非常的狠辣,没有给这些已经变成食人秃鹫的家伙们半点活下去的希望。
马槊切开皮甲的滋啦声,跟切开肉体皮肤的滋啦声很难分辨,有时候还会跟铁甲被刺穿的动静混合之后,就像是这里开了一家皮匠铺,皮匠正在用锋利的割皮刀做工呢。
云初杀完人之后,就下了马,任由旅帅带着人将他继续围住,他自己蹲在街边的水渠边,用手撩着里面的清水,洗手,洗脸,擦洗马槊,横刀上的血污。
刚才杀人杀的比较残忍,因此上,马槊,横刀才进水,原本清澈的渠水就被血染红,不过,流淌一阵之后,就恢复如初了。
尽管这里没有一个外人,但是呢,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在最短的时间里传遍了长安城。
卢照邻抱着爷爷的腿不愿意离开,却被老卢喝令家奴,强行将卢照邻从他身上撕下来,挟持着就要送去万年县衙。
老卢坚定地认为卢氏不会被薛仁贵清洗,可是呢,这种事情从来都没办法保证万无一失的。
薛仁贵在河北屠了相州城,这就是别人根本就无法相信的事情,但是,这件事却切实的发生了。
至今,都没有多少人知晓相州屠城的经过,以及原因,老卢仅仅知晓,相州被屠城之后,还起了大火,整整燃烧了六天方才遇到大雪覆灭。
就因为有相州的前车之鉴,老卢才会认为如今长安城最安全的地方是万年县县衙。
卢庭本身就算是世家豪门中最坚挺的投降派,等卢照邻被送走之后,他就脱掉帽子,打散头发,带着全家人,安静的坐在家门口,等候发落。
卢庭这样做了之后,其余人家也就有样学样,安静的坐在门口,就连小儿都不敢啼哭。
一个个表面上很安静,实际上心中慌得百爪挠心,只有不断听到云初杀人的消息传来,他们心绪才能稍微安静一点,不管怎么说,还有人在努力的保护他们。
此时的长安城里极为怪异,小门小户人家依旧在做工,在卖东西,在准备饭食,跟往常一样过着自己的日子。
满城的富贵人家则鸦雀无声,即便是已经到了中午时分,靠近皇城的那两排坊市子里依旧不见烟火。
云初已经第三次在水渠边清洗自己的手,脸,马槊,横刀,只是渠水在变成红色之后,已经没办法马上恢复清澈。
进入陆氏杀人的五十个府兵,已经被云初斩杀殆尽,而薛仁贵直到现在还没有露面。
杀了人家五十个亲卫,即便是云初此时也感到了疲惫,他将手帕打湿覆盖在滚烫的脸上,直接躺在了石板上休憩。
那个老旅帅也失去了用长矛指着云初的兴趣,把自己的部下打发走之后,就坐在云初边上,帮睡觉的云初驱赶数量奇多的苍蝇。
一而再,再而三的任由云初屠杀同僚,他们却无动于衷,这个老旅帅已经活不成了。
所以,他把部下全部驱赶走,只留下他自己陪着云初,就是为了给部下求一个活命的机会,以及日后在长安获得一个好活路的机会。
等薛仁贵来的陆氏门口的时候,云初已经睡了一个时辰,就在薛仁贵出现的那一刻,老旅帅就把刀子扎进自己的肋部,他是一个很有经验的人,这一刀从第二第三两个肋骨的缝隙中插进去的,准确的扎在心脏上,没有半点的偏差。
薛仁贵没有理睬那个死去的老旅帅,直接对云初道:“我之所以来的晚一些,就是希望你能跑远一些。”
云初站起来,活动着腰肢不解的道:“我为何要逃?”
薛仁贵从怀里掏出一份旨意在云初面前晃一晃道:“我不是无故杀人,是奉了皇命。”
云初讨要旨意,薛仁贵却不给他,还讥讽的道:“总以为你在长安当了这么多年的县令,应该是门生故旧遍长安的局面,没想到,你的人缘这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