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敬宗瞅着云初的眼睛道:“经年不见,陛下思念你许久了,还有,你妹子在洛阳过于跋扈了,打断了太子妃母亲的手臂,你就不打算去洛阳约束他吗?”
云初沉声道:“让裴行俭来与我理论。”
许敬宗摊摊手道:“你现在很不讲理啊。”
云初道:“我现在才发现,讲理的人很吃亏。”
韦夫人在一边道:“如果需要,妾身可以为佛女奔走一二。”
云初理都不理那个女人,直接拒绝道:“如果你男人在,让他奔走,老子不屑与女子妇人打交道。”
说罢,就拉着枣红马就离开了陆氏大门口。
薛仁贵眉头皱的很紧,不过,他最终没有阻拦云初带走那个旅帅的尸体。
云初今天的表现非常的反常,这不是薛仁贵认知中的云初,一会儿暴虐,一会儿诙谐,一会儿清明,一会儿狂傲,一会儿又明知进退。
这很明显就是给脸上戴了好几层面具,一层接一层的层出不群,也不知道那一张脸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许敬宗瞅着薛仁贵原本紧皱的寿眉展开了,带着少许的笑意道:“结果不错不是吗?”
薛仁贵道:“这本来就在陛下的预料之中,什么都不管才不是云初的模样。”
许敬宗又道:“你在洛阳,陛下本就心安,却让你来到长安是何道理?”
薛仁贵道:“陛下在云初面前如沐春风,这一点,我远不及他。”
“云初厌恶倾轧,厌恶酷吏,说不得也会厌恶陛下。”
薛仁贵道:“君子难道不该是这个样子吗?”
“你说云初有君子之像?”
薛仁贵道:“有所为,有所不为,难道还不能称之为君子吗?”
许敬宗摇头笑道:“这样的君子还真是与众不同。”
说罢就对身边陷入沉思的韦夫人道:“夫人莫怪,云初粗鄙无礼,是国朝中出了名的。”
韦夫人蹲身施礼道:“妾身并不觉得无礼,相反,妾身以为这才算是男儿的本来面目。”
云初再聪慧,也想不到薛仁贵杀崔氏,陆氏不过是皇帝一个小小算计的结果。
甚至可能是讨好美人的一个结果。
狗日的许敬宗知道皇帝很长时间以来,身边只有一头肥硕的巨熊,就给皇帝弄来了一个绝色寡妇,这一点一下子就挠到了李治的痒痒肉上。
然后,这个只能留在东宫给太子当老师的老贼,就一下子官复原职,继续成了侍中,也就是大唐宰相的一种。
有武媚在,云初觉得没有任何必要去跟李治的女人有什么交集,最好的状况就是无视。
再厉害的女人也厉害不过武媚去。
要是被武媚盯上,云初觉得比被厉鬼盯上还要可怕。
云初估计这个韦夫人大概活不了多长时间,当李治的女人很容易没命,这应该已经是大唐女人的共识,偏偏这里还有一个不怕死的。
云初才走到朱雀大街上,百骑司的姜彤就一脸歉意的带着人将云初包围起来了。
一位红袍御史似乎很想说话,在云初毫无感情的目光盯视下,还是聪明的选择了闭嘴。
河北的世家大族们挑起来了事端,现在,李治整整折磨了他们两年时间,杀的尸横遍野的这才选择彻底结束此事。
云初相信,当初极力挑起事端的那群人现在都死光了。
事情开始于洛阳,结束于长安,这很有可能就是李治这个人残酷的浪漫。
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不过,没有几辆马车,推着鸡公车的人倒是不少。
贩夫走卒挤满了朱雀大街,豪门世家的人却大部分都站在自家的房顶上,瞅着云初牵着马,拉着一具不知名的死尸,然后,明显的被百骑司的人包围着。
卢庭的胆子最大,所以他来到了朱雀大街上,见云初过来了,就长揖不起。
他人没有去皇城根,消息却不落后,云初在那边干了什么事情他清清楚楚。
云初抬起头疲惫的瞅一眼卢庭道:“事情结束了,以后就规规矩矩的过日子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陛下不追究了。”
卢庭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长揖不起,然后,就有很多人远远地朝云初作揖。
回到县衙,府兵旅帅的尸体就被人抬出去了,相信他会有一个很不错的葬礼,相信他的子孙以后就会落户长安,将他的坟茔当成祖宗的坟茔来膜拜,祭祀。
云初邀请百骑司长安都督姜彤进了官廨,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喝下去,这才对姜彤道:“需要我换一身官服接旨吗?”
姜彤摇头道:“陛下只是说有些想念你了,邀请你去洛阳诏狱住一阵子。”
云初不解的道:“两千担的高官才有资格进诏狱,我区区一介县令,何德何能可以进驻诏狱?”
姜彤瞅着边上的红袍御史道:“韦御史不妨给君侯解说一二。”
云初喝一口水瞅一眼这个红袍御史道:“京兆韦氏不是都搬去了洛阳吗,怎么长安还有韦氏子弟?”
御史韦清泉道:“京兆乃是韦氏根本之地,如何能轻易丢弃。”
云初放下茶杯道;“既然要在长安讨生活,那就乖乖地遵守长安的规矩。”
韦清泉道:“不遵守又如何?”
云初以左脚为轴,右腿为鞭子,带着破风声抽在韦清泉的胸腹上,姜彤只听一声爆响,韦清泉整个人就破窗而出,飞了出去。
眼看着韦清泉飞了出去,姜彤向后退两步道:“君侯这是没事找事啊。”
云初再一次拿起茶杯喝口水道:“去洛阳,要下诏狱的,罪名不够,难免会有人说陛下滥法,现在好了老子踢断了韦御史的四根肋骨,殴打御史的罪名,正好适合下诏狱问罪,这样,就没人说陛下滥法了。”
姜彤听闻云初这样说,只好苦笑摇头。
虽然满万年县衙的人都知晓县尊武艺高强,可是呢,这些年以来县尊从未在县衙里彰显过自己的武艺。
现在突然有人从县尊的官署里破窗而出,众人纷纷打开官署的窗户向外看,见县尊依旧安静的端着茶杯喝茶,没有吩咐他们出来帮忙的意思,就一个个果断的关上窗户,继续办公。
眼看着韦清泉被他带来的从人带走,云初又对姜彤道:“陛下不会关押我太久的,不过,我讨厌别人在我不在的时候搞事情,这一脚,可以让他卧床半年,我觉得这些时间应该足够我回长安了。
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再晚一些就错过驿站了。”
姜彤道:“明日再走也不迟。”
云初摇头道:“既然陛下在思念我,我们不能让陛下久候,尽快出发最好。”
姜彤道:“骑马可否?”
云初笑道:“两日路程而已。”
云初再一次骑上枣红马的时候,刘主簿等人前来送别,云初道:“看好家,我去去就回。”
说罢,就纵马率先离开了万年县衙,没有见温柔,没有见刘仁轨,没有见狄仁杰,更没有与家人告别,云初在早上杀了五十一人之后,就快马去了洛阳。
洛阳的雨水比长安多一些,因此,在云初出发的时候,洛阳的紫薇宫正处在大雨的浸润之下。
雨水稍微大一些,地平线上的邙山就看不见了,武媚抱着肚子艰难的坐下来,却看不到脚下的棋盘了。
李治将棋盘推一下,武媚就看到了上面密密匝匝的棋子,这已经是一局残局,最多再有七八手就要结束。
“怀孕的女人更衣的次数多,陛下别嫌弃。”
武媚哼哧哼哧的喘均匀了气息。
李治笑道:“这不是你第一次怀孕,朕也不是第一次经历,有什么好说的。”
武媚往棋盘上放一颗黑子,提掉一颗必死的白子,继续对李治道:“为一个女子,陛下出动悍将,清除两家只需出动狱吏就能清除的人家,也算是抬举她了。”
李治放下一枚白子提掉一颗必死的黑子后漫不经心的道:“跟猛虎打交道的时候,最好派狮子去,这样就能心平气和的说话。”
武媚笑道:“您不是说云初是一个混账二百五吗?”
李治摇摇头道:“以前是,现在,不知不觉的已经变成重臣了,不可等闲视之。”
“既然陛下认为云初有了长进,臣妾就不相信,他会不明白陛下的心意,为那些该死的罪囚说话,是恃宠而骄吗?”
李治停下正在下落的右手,收回棋子道:“他什么都明白,可是呢,他还是会出手阻止的,这不是恃宠而骄,而是这人见不得法度被破坏。
并且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仁慈心,他如果不出手就不是云初了。”
武媚笑道:“对弱者有怜悯心的人一般都高傲,仔细想来,云初确实是一个这样的人,看来,臣妾跟陛下打的赌,要输了。”
李治放下最后一颗可放可不放的白子结束了棋局,另一只手已经捏在巨熊的耳朵上。
瞅着殿外的瓢泼大雨,惬意的道:“再给朕三十年,朕定会给人间一个强悍,富庶的大唐。”
第十六章 苍穹之下
“就是看起来乱糟糟的,不怎么整齐。”武媚叹口气,手习惯性的抱在肚子上,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走路,起身都费劲。
李治呵呵笑道:“乱糟糟的才显得有生气,人人自危才盼着平和,想要平和,只有朕能给。”
武媚奇怪的道:“为何乱糟糟的才显得有生气?”
李治一手抓着熊耳朵,一手在空中随便划拉一下道:“长安城去年的岁入是前年的一倍半。”
武媚摇头道:“也不能就好一个长安。”
李治道:“洛阳去年的岁入也超过前年两成。”
武媚皱眉道:“都乱成这个样子了,还能得好?”
李治大笑道:“朕忽然发现,朝廷岁入增加,跟地主的关系不太大。”
武媚吃了一惊,连忙拉着李治的手道:“农桑才是大唐之根本。”
李治点点头道:“皇后说的没错,农桑确实是大唐的根本,可是呢,这个农桑指的是那些可以给朕缴纳赋税的农桑,而不是那些看着兴旺发达,却跟朕关系不大的农桑。
租佣调三项落到实处的是家中田亩不多的人,阡陌连片的人家总有很多的办法,种最多的地,缴纳最少的赋税。
朕让百骑司下去中牟县查了一下,结果给朕送来了一个出乎朕预料之外的结果。
在去岁中,中牟县实际缴纳赋税最多的人是一个叫做孙老实的地主,他家中有田亩一千四百亩,缴纳的赋税却比第二名多出来了三成,但是呢,他家的地只有第二名那户人家的六成。
皇后,你猜这是为何?”
武媚道:“第二名的那户人家偷税漏税了。”
李治叹口气道:“人家没有偷税漏税,中牟县的县令以前是万年县的主簿,因功升迁中牟县令,算得上是一个干吏,为官也算清正。
他得出来的结论便是,朝廷这些年施恩泛滥,而朝廷施恩的目标错了,没有落在真正需要施恩的对象头上,全部落在了大地主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