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没有评判狄仁杰跟云初的意见,从厚厚的一摞文书中挑出来一张纸放在云初面前道:“看看吧,李义府从金吾卫调兵五百,已经离开了洛阳,看样子他准备冒险进入长安了。”
狄仁杰愣了一下道:“谁给他的胆子这样做?”
云初也愣住了,不由得把目光投向温柔,他觉得李义府应该干不出孤军深入这样冒险的事情。
温柔又取出一张纸放在云初手里道:“贺兰敏之的别院被袭,幸好那里的吐蕃武士还算管用,击退了刺客,却让贺兰敏之的别院两座跨院被火油弹烧成了白地。
同日,潞王府也遭受了火油弹的袭击,虽然没有造成人员损失,潞王最喜爱的藏书楼还是被大火吞没,潞王向陛下哭诉,说是我们所为。
此外,还有二十八位官员在同一日被刺,这些人毫无例外地都属于李党。
现在,数据详实,两位可以继续探究一下此事是何人所为,目的何在。”
云初狄仁杰对视一眼,两人都沉默下来了。
温柔皱眉道:“刺杀这种事情终究上不得台面,很容易为敌人所趁,看样子,以后我们在安排刺杀这种事情的时候,一定要慎之又慎。
此次洛阳卷起的这股子暗杀潮,是我们开的头,可是,混进来了很多浑水摸鱼者,有两次刺杀事件,甚至有百骑司的影子,看样子,殷二虎,薛长风他们应该撤离洛阳了。
假如我预料没错的话,我们一到洛阳,接到的第一份指令必定是剿灭洛阳城里多如牛毛的刺客。”
狄仁杰道:“能否接手洛阳大理寺?”
温柔瞅着云初摇摇头道:“洛阳大理寺与长安大理寺虽然是同僚,却势同水火。”
狄仁杰点点头道:“一个衙门里的功劳两边领,时间长了自然要分出一个高下来,洛阳大理寺寺丞尉迟远,就对我非常的不服气。”
云初摇头道:“不接洛阳的公务,洛阳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在洛阳,我们可以是坏蛋,可以是幕后黑手,就是不能表露出对洛阳有什么进一步的想法。
也就是说,我们这群人希望洛阳乱起来,希望洛阳破败下去,甚至恨不得洛阳被一把火烧掉。”
温柔伸一个懒腰道:“那就这么定了,我们就是一群极度希望陛下抛弃洛阳,还都长安的一群小人。”
狄仁杰也笑道:“这样也好,我就不用对上尉迟远那个家伙了,听说这家伙武艺超群,我可能打不过。
到时候就要你出手了,最好一次把这个家伙打扁,让他从此绝了跟我比试的念头。”
说话的功夫,云氏的厨娘抬着一只烤羊走进帐篷。
一向会吃的云初,温柔,狄仁杰都对这个东西没有半点的好感,主要是一只羊经过炭火烘烤之后,就变成柴禾一样的东西了,而且唯一能入味道的地方就是表皮一层,就这,主要味道还是涂抹在羊皮上的面粉跟调料提供的,而羊肉深处就索然无味了,不但把羊肉的汁水给烤没了不说,肉味还有些发苦。
之所以要把这东西先抬进来,主要是为了把这东西分赠给李绩,苏定方,梁建方他们。
而且还不能把整只羊送过去,这不符合大唐礼仪,李绩地位最高,只能送羊头羊脖子,苏定方送羊背,梁建方送羊尾巴,其余的人就胡乱送一些就是了。
这东西必须是从云初他们的餐桌上分解后送去,才显得有诚意,一般被人们认为是孝敬,如果直接从厨房送过去,在大唐有一个说法叫做——赐食。
这一次长安勋贵们算是空群出动,李绩被皇帝再一次加恩,官职升到了人臣能做的最高之一——司空!
爵正一品,乃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三公。
一般被封到了这个程度的官职,就只能好好的当一只吉祥物了,属于那种不论那个层级的官员见了,都要上前施礼,说一些问候的话,然后就鸟兽散,与后世神龛里的关二爷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不论云初跟李绩对不对付,在这一支巨大的队伍中,好吃的一定要先紧着李绩,如果躲起来偷偷吃,一定会被御史弹劾的。
一只羊被分的一点不剩,由李思带着云瑾,温欢,狄光嗣他们带着家仆一一送过去,能得不少的赏赐跟夸奖。
云家如今主推的就是安定公主李思,因此上,事事都以这孩子的名义出头。
等整只烤羊被送走了,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个就在帐篷外边摆上烧烤炉,开始烤羊肉串。
烤羊肉串才是烤羊肉的正确吃法,想吃嫩的就吃嫩的,想吃老一些的就吃老一些的,而且调料可控,丰俭由人,比烤全羊那种妖艳的贱货强十倍以上。
先烤好的羊肉串被送去了女人的帐篷里去了,等女人那边声称不需要了,三个男子,才开始烤自己喜欢的部分。
温柔只吃瘦的肥的一点不要,只用羊肉浸润着烤,也不知道这样的干柴有什么好吃的。
狄仁杰喜欢肥瘦相间的,而且等不及烤透,就开始大快朵颐。
唯独云初喜欢吃切的薄薄的羊尾巴,这东西烤的油脂爆裂乱溅的时候,一把混合调料撒上去就成,放到嘴里稍微咬一口,滚烫的羊尾巴就会化作一股热流,奇香无比且充溢胸肺。
吃的正向香的时候,李绩带着苏定方,跟坐着轮椅的梁建方过来了。
见云初他们吃的不如自己,就有些满意,仆人们送来几个小胡床之后,就坐在烤炉边上,学着云初他们的样子烤羊肉。
云初送上酒壶,三人也不嫌是他们喝过的,嘴对嘴喝了几口之后,就听李绩道:“刘祥道这个人你们熟悉吗?”
云初摇摇头道:“刑部尚书,听说此人公正无私,只是没有什么接触。”
李绩咬一口自己胡乱烤的羊尾巴,愣了一下,指着云初道:“就知道你不会把真正的好东西送到老夫面前,这东西太对老夫这个牙齿快要掉光的人了。
你给老夫烤,老夫负责吃。”
没办法,不仅仅是李绩喜欢烤羊尾巴,就连苏定方跟梁建方也对这一咬一口油的东西偏爱有加。
李绩一边瞅着云初烤羊肉,一边漫不经心的道:“刘祥道给老夫来了密函,说是要借用一下老夫的虎威,来审一个人,说说看,这个人不会是你吧?”
云初笑道:“英公高看云初了。”
李绩接过云初烤好的羊尾巴,咬一口吃的满嘴流油,顾不上擦流淌到胡须上的羊油,笑呵呵的道:“不是你,又该是谁呢?”
第九十六章 最不可信的人言啊
李绩见云初不肯说李义府的坏话,就多吃了一串烤肉后站起身道:“别把自己弄成侯君集,更不要把自己弄成长孙无忌的下场,最好不要高估自己,关陇世家如今被皇帝捏在手里,早成了铁板一块。
做事小心些,在这个朝堂上,亲密如父子,夫妻,兄弟,该杀的时候还是会被杀掉,最多事后流一两滴不值钱的眼泪就是了。
你对太子有恩,不过,最好一直有恩下去,有了恩,还不能挟恩要回报,一旦要了,以前不论你对他多么有恩,总有一天也会反目成仇的。”
李绩发话,说的还是有道理的话,云初,温柔,狄仁杰自然需要站起来弯腰听他训诫。
原以为李绩恢复正常了,没想到,就听李绩道:“你家的那个木牛不错,选一头好的送过来。”
云初跟温柔对视一眼,连连答应,这东西被李思带着云瑾他们制造了不少,本来就打算当作礼物送给皇帝,皇后,太子,皇子们玩耍的,现在,李绩既然张口讨要了,自然连苏定方,梁建方的那一份统统补齐。
在长安大家可以相互看不顺眼,长安人到了洛阳,就必须抱成团,不管这些老将勋贵们怎么想,他们的利益已经与长安密不可分了。
长安城富庶了,长安城里的百姓自然也富裕了,当然,获利最大的还是长安城里的有钱人。
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大家在长安的时候可能不理解,离开长安之后,立刻就会变成明白人。
这就是兵法家,纵横家口中的势!
这股子势,不会因为个人恩怨就不顺从这个他,甚至不会因为阵营不同就有什么改变。
因为,长安人已经发现,当别人动云初的时候,就是在对付他们,在剥夺他们的利益。
十几年下来,云初已经用经济这条绳子在长安织造了一张巨大的网,这张网又衍生出来很多小小的网,最终将绳子连接到每一个人的身上。
这一次,长安奔赴洛阳参与泰山封禅大典的人数超过三千人,也算是长安向洛阳宣示自己高人一等的时候。
李义府带着兵马离开洛阳两天之后,就不得不回转洛阳。
在路上,遇见一些草寇,蟊贼李义府是有心理准备的,可是呢,遇到骑着马,还能冲阵的马贼就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一次,李义府是真的害怕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就算是弄死了云初,降伏了长安勋贵,再把长安双手送给皇后,都没有办法救他一命了。
同时,他也明白了一件事,从他接受暂代长安留守一职的旨意的时候,就注定他死无葬身之地的命运了。
于是,李义府在疯狂大笑中遣返了金吾卫,也遣散了自己的部曲与家仆,一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踉踉跄跄的独自走进了洛阳城。
这一次,他没有遇到一个刺客,好像之前疯狂刺杀他的那些人都不过是他梦境里的人。
殷二虎跟薛长风目送疯疯癫癫的李义府回到家里,随即,殷二虎就笑着对薛长风道:“你也看到了,刺杀就是一种辅助手段,登不上大雅之堂。”
薛长风道:“我终究是有些鼠目寸光了,只顾着眼前的那一点东西,却忘记应该抬头多看一眼天空。”
殷二虎道:“主上曾经对我说过,说我就是一把刀子,既然是刀子,就不要多想,只需要在手的帮助下砍向对面即可,不管对面是敌人抑或是木头,砍就是了,不要多想,砍错了也是手的错,跟刀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读过几年书,总觉得自己是一个聪明的,其实呢,跟我一样,都是主上手中的一把刀子而已。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如果放弃当青衣楼的楼主,主上就会想办法推荐你去考进士,考上进士之后呢,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命了。
想仔细,这是你最后一次可以选择的机会。”
薛长风摇头道:“我今年三十有一了。”
殷二虎道:“五十岁考中进士都不晚。”
薛长风摇摇头不再言语。
殷二虎也不再劝告了,按照温柔的吩咐,跟薛长风一起骑着马离开了洛阳。
皇帝的身体不好,所以,原本一月三次的朝会,变成了一月一次,皇后为了随时随地照顾病弱的皇帝,即便是在皇帝上朝的时候,也会藏身在龙座后面的帷幕里,观察皇帝身体的变化。
如今的朝堂上的布局非常的诡异,太子李弘位居朝班左侧第一,皇帝高居于龙座之上,龙座后边的帷幕里便是皇后的座位。
于是,如果有人想通过朝堂来办成一些事情,基本上,就要考虑到这三位的态度。
很少有同时让这三人都满意的奏疏,因此上,这一年多以来,真正可以达成的政策不多。
在这中间,被打回来的诸多政策奏疏中,以长安递送来的奏疏最多。
因为,皇帝不喜欢,或者已经不适应长安城日新月异的变化,他宁愿长安城还如同他记忆中的样子,当然,钱,是必须以每年递增两成的份额上缴到皇帝宝库中的。
皇后对于长安递上来的奏疏,不论是好,还是坏,都会在第一时间打回去。
虽然还有太子在全力支持,可惜,他是三人中权力最小的一位,目前还无法与皇帝,皇后抗衡。
今天的早朝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百官以公事公办的态度上奏各种事情,李治在处理了一些惯例需要当场决定的奏疏后,就觉得心头有些烦躁。
就在皇帝准备挥手让宦官宣布退朝的时候,皇后低沉的声音从幕后传来。
“陛下,谁人为先锋。”
李治不满的回头看一眼帷幕,就揉一揉太阳穴烦躁的对上官仪道:“御驾东行,谁人可为朕之开路先锋?”
说完话,不等上官仪回答,李治就烦躁的道:“人选只有三人,薛仁贵,裴行检,云初。”
上官仪出班道:“启奏陛下,这三人虽说都是我大唐不世出的猛将,不过,以微臣之见,还是在老臣中挑选为上,比如苏定方。”
李治似乎没有听到上官仪的话,摆摆手道:“好,那就选裴行检为先锋,薛仁贵为中军,云初为后军。”
上官仪闻言连忙拱手道:“陛下三思。”
李治揉着太阳穴越发的烦躁了,朝宦官挥挥手,就听宦官尖利的声音在紫薇宫里响起。
“退朝——”
眼看着皇帝在一群宦官,宫娥的簇拥下离开了,上官仪怒道:“既然早有决断,还问计于群臣做什么!”
一直站在人群中的李义府阴恻恻的道:“因为陛下不需要你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