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玄瞅着云初跟温柔两人思忖片刻道:“陛下最喜长安。”
云初摇摇头道:“云某在长安为官十余年,已经是陛下信任的结果了,若是再染指偃师,后果难料。”
李敬玄闻言笑了,双手按在玉制腰带上,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
不过,他等了片刻,没有听到云初,温柔两人推荐他的话语,就干脆挑明话题道:“君侯为陛下后援,不可轻离。”
云初叹息一声道:“侍郎想要在偃师县重现长安模式,只有你一人,恐怕难以成事,要知晓,长安模式经过某家十余年来不断的补充,填补,其中文牍,法规早就叠床架屋,环环相扣,非一人……”
李敬玄笑了,拍拍云初放在桌案上的手背道:“老夫听拙婿说过,长安治下的一个小吏,就足够担任一方宰治,若是能从长安调来一整套人手,老夫就不用把自己放在故纸堆里皓首穷经的研究长安之法了。
更何况,陛下此次东巡,纷乱的不可能只有一个偃师县,偃师县治理完成之后,那么,郑州呢,汴州呢,汴州以东呢?”
云初瞅着李敬玄的手指在大地图上蜿蜒行走的一往无前,摇头苦笑道:“长安可没有那么多的人手供你调用,更何况陛下已经在夹袋中已经备好了人选。”
李敬玄笑道:“读过几本书的人真的就能立刻拿来治理天下吗?”
温柔摇头道:“不成,我上回见过一个用《论语》治理地方,拿《春秋》来当判案准绳的人。”
李敬玄笑道:“这般大才最后去了哪里?”
温柔笑道:“成了长安县的一个司库,后来因为贪渎库银,被发配了西域。”
李敬玄大笑道:“果然是一个好去处,君侯,我们就此说定如何?”
云初指指桌案上的旨意道:“陛下没有明确我进入偃师县的时间,不过,我最多只能拖三天而已,李侍郎若是想要做什么,速度最好快一些,一旦某家的兵马进入偃师县,那就是偃师县的凛冬。”
李敬玄笑道:“所幸不过五十里,老夫这就快马回郑州,向陛下行毛遂自荐之举。”
李敬玄是一个坐起立行之人,跟云初达成交换条件之后,就离开虎牢关,带着从人骑马走了。
温柔目送李敬玄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黛青色的大地尽头,对云初道:“东巡路径是一条线。”
云初道:“也是一道防线。”
温柔又道:“这道线以南春和景明,这道线以北寒风凛冽啊。”
回到房间,温柔道:“皇帝的政策有可能成功吗?”
云初抓起一大把沙子均匀的洒在山东,河北地上,尽管只是在地图上,那一把沙子也仅仅是在地图上留下来了一些灰尘而已,吹一口气,沙子就散开了。
“兵部,云初为何还没有进入偃师县?”
李治面色阴冷,低沉的声音在行宫大殿上徘徊。
任雅相出班道:“两日前,出兵令,已经送达后军云初手上,臣这里有云初签押的回执。”
“既然如此,云初为何依旧在虎牢关按兵不动?”
任雅相拱手道:“回禀陛下,云初在接令之时曾言,杀鸡何用牛刀。”
李治冷笑出声。
“一介二百五,如今也自诩牛刀?继续传令,如果再不进入偃师县,他这柄牛刀就给朕去宰牛好了。”
眼看着秘书丞已经开始提笔拟旨了,李敬玄出班启奏道:“启奏陛下,偃师县的变故乃是陛下为观天下而设立的一个小局面,现如今,各种败局已经呈现,正是需要靠近仔细观察之时。
云初麾下大多是骄兵悍将,一旦进入这小小的偃师县,就如同巨人挥动巨帚,纷扬之下固然能将偃师县所有妖氛清扫一空,给陛下一个干干净净的偃师县。
然,细微里的各种变化陛下则无从知晓,臣以为,此时的偃师县需要的不是云侯这样的巨帚,而应该是像微臣这样的小刷子。
耐下性子,一点点的清扫,一点点的观察,从细微处观察以杜绝后患,再一点点的建立,让所有的进程全部在朝廷的管制之下,杜绝恶果产生的土地,保留善果萌发的水源。
臣以为,如此,才能尽最大的可能完成陛下的期望,继而打下陛下万世一统的根基。”
李治听了李敬玄的话,附身向前,瞅着一本正经的李敬玄道:“你知道了些什么事情?”
李敬玄恭顺的道:“臣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要做的就是臣必须努力完成的目标所在。
至于知晓什么并不是一件难事,因为臣与陛下同气连枝,同呼吸,共命运,陛下心中有隐忧,臣心中同样有隐忧,陛下心中的隐忧,同样是臣心中的隐忧,就算有所差池,也将是殊路同归。”
李治招李敬玄去后殿谈话,他刚刚坐定,将手放在巨熊的圆脑袋上,就急不可耐的问道:“这几日你忙着在郑州与虎牢关之间奔忙,是云初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导致你今日越俎代庖的想要去偃师县替云初恢复乱局?”
李敬玄拱手道:“陛下应当相信微臣,一个四品上西台侍郎除过陛下,不会依附于任何人,臣做的所有事情,若不能于国有利,最差也不过是在与国有利的同时,也对自己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好处。”
李治若有所思的道:“你的好处在哪里?”
李敬玄朗声道:“紧随陛下脚步,让山东归心,令河北真心真意的臣服于我大唐。”
李治笑道:“继续说,继续说,朕觉得你说的非常的有道理。”
李敬玄左右看一下,闭口不言。
李治挥挥手,四周伺候的宫娥,宦官纷纷退下,只有瑞春手握腰刀侍立在李敬玄左近。
李敬玄等宦官关闭了殿门之后,这才拱手道:“抽空长安!”
李治闻言皱眉道:“长安乃是大唐财赋重地,只可加强,不可削弱。”
李敬玄道:“长安运行,已经自成法度,只要不触及云初,温柔这两位核心人物,其余人等并非不可替换。”
“哦,这话怎么说?朕知晓你的女婿如今就在长安就任八品小吏,你想给他安排一个好位置?”
李敬玄道:“拙婿还需在长安云初麾下执役三年,方可大用。
年关之时,拙婿来洛阳公干,曾经对微臣说,带领他熟悉公务的一介小吏,放在其它地方,足矣胜任一县之主,而且还一定是干吏。
现如今,长安,万年两县这等充任蕞尔小吏,却能在其他处足够胜任高位的人,不下千人之多。
拙婿说这些话的时候,臣也曾一笑了之,随即从吏部调阅了历年从长安,万年两县调任他地的官员的文书,结果,微臣发现,他们在各地的表现,与拙婿口中所说,别无二致。”
说着话,李敬玄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奏疏,双手呈上。
瑞春从李敬玄手中取过奏疏,检查之后,就放在李治的桌案上。
李治随手翻阅奏疏,仅仅看了几页之后就惊讶的道:“五成以上为上上之选?”
李敬玄道:“陛下应该多看看那些被清吏司定为中平,甚至中下官员的履历。
上上之选不过是会作官的人,论到能力,那些在地方上大刀阔斧,破除弊政,富国强民的官员,才是这些人中的中流砥柱。
其中,有一个叫做刘江的七品县令,在津蓟县身先士卒在腰间绑上麻绳,率领乡民在悬崖峭壁间挥动斧凿开凿水渠,历经四年光阴,硬是将清水从山的另一边接引过来,硬是在旱塬上造出来了一万六千余亩水田。
仅此一项,就让津蓟县百姓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场面,一下子成了周围人人羡慕的米粮川。
陛下,臣实在是无法想象一个县令能做出这等事情来,这样的功绩,微臣认为堪比愚公移山之举。
这等人物,读书人中间寻找不出来。
陛下此次东巡,人人都以为是陛下好大喜功,想要在泰山山顶宣扬大唐这些年建立的丰功伟业,却不知,陛下为大唐谋之深远,解决山东,河北与大唐离心离德的问题,才是陛下东巡的真正目的。”
李治快读的翻看着奏疏,找到那个叫做刘江的地方官员的条目看了起来。
用手指点着上面弹劾记录道:“显庆四年六月,哦,六千斤火药用于炸山开渠,火药来源不明。
来源不用查了,瑞春你去找云初直接问,他要是应承了,直接告诉他罚俸两年,这件事就此揭过,他要是抵赖,就直接贬官崖州两年,走过去一年,回来一年正合适。”
瑞春听着皇帝明显带着情绪的旨意不知道该不该接,却听皇帝继续道。
“显庆五年三月,四万三千斤各种良种,哦,甜菜啊,还有圆葱,这应该是太子的手笔。
呵呵,有长安府跟太子府倾力相助,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呢?
这个刘江不过是出了一些苦劳罢了,算不得英雄好汉,不过,清吏司对他的下等的考评也实在是冤枉他了。
既然他惯会求救,不妨再找一个穷苦地方让他就任地方官,免得他在津蓟县被百姓们奉为神明。”
李治絮絮叨叨的说了老大一通话,抬头的时候见瑞春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叹口气道:“算了,算了,云初拿出去的火药好歹是用在了炸山修渠上,远比那些把火药弄出去搞一些说不清名堂的人好的太多了。”
李治在自言自语,看不出是喜悦还是生气,瑞春,李敬玄两人则恭敬地抱着手,等待皇帝从思虑中醒来。
良久之后,李治这才抬起头看着李敬玄道:“别耍你的那些小聪明,在云初面前不够看。
你以为云初把你推出来是为了挡灾,却不知人家这是在给你真正的好处。
你不用出什么抽空长安的谋划,来算计云初,长安是朕的,朕想用就用,不想用就不用。
不过,你既然想干这件事,而云初又不想让朕觉得他除过长安之外,又在谋算别的地方,你们既然一拍即合,那就要把事情做好。
你已经知晓朕的目的所在,也说了,我们君臣需要齐心合力,那就努力把偃师县打造好,被让那些死去的富户们觉得自己死的太冤。
事情做好了,当朕的宰相是你众望所归,做不好,那就提头来见吧。”
第一百二十章 不要追根问底
李敬玄走了,李治就把皇后给他准备的一些茶点,一个个的送进了巨熊的嘴巴,等最后一块枣糕被巨熊吞掉,李治用手帕给巨熊擦擦嘴,还检查了一下,见巨熊嘴巴上,肚子上没有落下点心渣子,就对瑞春道:“长安的那根木头还是没有什么大的发现吗?”
瑞春连忙道:“启禀陛下,发现很多,大的发现着实是一个都没有。”
李治道:“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还是会在背地里拿朕的事情当笑话说吗?”
瑞春道:“根据木头回报,最近一次云初拿陛下说事,说的是陛下与皇后行房,谁上谁下的问题。”
李治吧嗒吧嗒嘴巴道:“朕在下边,舒坦不说,还省力。”
瑞春继续道:“温柔也是这么说的,只有狄仁杰似乎对此话题毫无兴致。”
李治笑道:“无妨,也就是三个无胆鼠辈而已,只敢在背后嚼舌根,没胆子当着朕的面说。
问一下木头,云初从哪里弄来的六千斤火药,他为何没有上奏。”
瑞春苦笑一声道:“六千斤火药出自百骑司,从领取到运输,再到使用,有全程监督,确保了这六千斤火药全部用在了开山劈石上。”
李治冷笑一声道:“左春拿了多少好处?”
瑞春道:“百骑司所属的长安第一,第二棉纺厂货品积压严重,不但无法有效补贴百骑司,还需要百骑司反向补贴。
尤其是在三年前,兵部说第一,第二棉纺厂产出的各类军品质次价高,各路军队接到军品之后怨声载道,虽然不敢彻底断绝接收,却砍掉了大量的订单,改从民间采购,这就让第一,第二棉纺厂从下金蛋的鸡,彻底的成了百骑司的负担,导致长安百骑司入不敷出,甚至影响到了密谍的发展,训练,布置。
当时,万年县所属的棉纺厂发明出一种新的布料,织造的时候在经纬线上添加了一定的桑蚕丝,细黄麻,织造出来的布料结实,耐造不说,还比纯棉布轻薄……所以,所以……”
李治见瑞春说话吞吞吐吐的,就叹口气道:“所以,左春为了这个秘方,就付出了六千斤火药?
还是他自己找上门去求那个二百五的?”
瑞春低头不语。
李治抬起头想了一下云初面对左春求上门来的那副让人如沐春风的恶心模样,忍不住再次叹气道:“求朕,难道比求云初还要让他难以接受吗?”
瑞春小声道:“五年之内,这种新型布料,只有第一,第二棉纺厂可以出产……”
李治稍微想了一下就对瑞春道:“你们在做这件事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云初为何会为了一个与他有一点香火情谊的县令,就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