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直在裸泳的徐敬业
权力其实是分等级的。
来自最高处的权力任命与来自底层的权力任命有很大的不同。
来自最高处任命的权力,可以将这个职位原本的权力范围利用到极致,而来自底层的权力任命还要遵守权力来源路上的各种限制,等到他手里,也就基本上没啥权力了。
这是官场上的一种常态。
也是李承修为何要通过皇帝之口让自己成为一个区区七品仆兵校尉的原因所在。
仆兵们战时为兵,闲暇时才能恢复本来的面目,罪囚不能立功的话,因为参与了战事,可以罪减两等,如果有军功在身,则立刻成为自由人。
赘婿就麻烦了,不管他干了啥,立下多大的功劳,等到战事结束,他唯一的奖励就是可以享受属于赘婿的爱情,等到下一次朝廷再开战,他依旧是最优先的征用对象。
按照唐人对罪囚跟赘婿的看法,罪囚不过是杀了个把人,抢了一些东西,祸害了几个妇人一类的小事情,只要不被朝廷砍头,从监牢里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赘婿就糟糕了,一个连祖宗,子孙都不要的窝囊废,还不如一个好一点的妇人,这样的人早死早托生,看看下辈子能不能不当赘婿,这辈子是没有什么指望了。
李承修喜欢赘婿……当然,他也喜欢罪囚,主要是驱使这样的一群人上战场,他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可以尽情的施展自己对于战争的任何猜想。
兵家——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兵家——一切的目的只为胜利!
兵家——一个残酷而又瑰丽的行当。
或许只有在士卒死亡的那一瞬间,他们才能真正理解兵家的所有奥义。
没错,李承修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的,且大部分教育来自于李绩。
如果指望李绩这样的超级军事家会去怜悯一群存在感不足的仆兵,那纯属做梦,就像钱到了赌场,就不再是钱,所以,人到了战场,也就别把自己当人看了。
一个仆兵校尉麾下满员的时候是一千两百人,如果前方战事紧,仆兵校尉麾下的仆兵数量甚至会暴增到三千人。
他们的用处很多,比如攻城的时候先进攻,消耗一下敌军的远程武器,或者是在危险地段,先派仆兵们试探一下这里是不是有埋伏,或者是,在逃命的时候,土地太泥泞,就让仆兵们背上泥土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趴在泥地里给骑兵们当桥,好让骑兵们先跑出包围圈……
云初在西域,在辽东作战的时候,没有这样使唤过仆兵,他的军中仆兵数量一直都很少,还主要是负责挖沟渠,运输,扎营立寨的一些工作。
这并非是他心软担心仆兵们损伤太过,而是觉得仆兵们就是一群累赘,耗损大量军粮不说,还会严重拖慢他军队的灵活性。
李承修不一样,他看中了仆兵这个新的领域。
英公受皇帝猜忌,这在大唐并非什么秘密,李承修想要在正兵中获取自己的一席之地非常的难,甚至说基本没什么机会。
就算人人都知道他是智计无双的将军,好一点的主帅也会拿他当猛将使唤,坏一些的甚至会直接把他当炮灰来使唤。
李承修想要出人头地,首先要做的就是自主权,哪怕是仆兵们的主将,对他来说都是殊为难得的好机会。
皇帝答应了李承修的请求,旨意还没有下,他就只能等着。
李承修也愿意等,等皇帝查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发现此事是他自己的主意,与阿耶无关,就能给他一个公平的机会。
一盘棋下完了,温柔输了,又下了一盘,云初输了,第三盘下了一多半,温柔尿急……回来之后就不看棋盘了。
“你准备教李承修兵法?这一道上你远不如英公。”
“不,英公负责种树,我负责修理这棵树,一句俗话说的好啊,树不修理长不直,人不修理梗啾啾,我有一种本事,可以把一棵树按照我的心意摆弄成任何我想要的样子。
如果操弄得好,以后都不用木匠做椅子了,我可以种出一棵椅子树来。”
“所以说,李承修日后最大的敌人其实就是你?”
“没错,李绩家的人就像刚出炉的钢,想要成为一柄名剑,有的需要退火,有的需要淬火,然后经历千锤百炼之后,方可示人。”
“你打算锤炼李承修多少年?”
云初闭上眼睛轻声吟哦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温柔听了之后,叹息一声就走了。
李治因为早上吃了几颗很甜的杏子,结果还是中了杏子的毒计,牙齿倒了,吃午饭的时候咬豆腐都有些难,巨熊的牙齿也完蛋了,不过,它的嘴大喉咙粗,可以用吞的。
武媚看着李治把煮鸡蛋掰开,把蛋黄留下,蛋白丢进巨熊张大的嘴巴里,就小声道:“陛下给英公在军中开了一条口子。”
李治道:“人家是按照规矩来的,朕自然要遵守规矩,更何况,这些规矩都是为朕干活的,朕为什么不遵守呢?”
“臣妾总觉得陛下被算计了。”
“算计好啊,朕身处的位置本身就是被拿来算计的,全天下臣民最想算计的人就是朕,谁都不例外,能从朕这里算计走好处的,那也是聪明绝顶的人物,如果算计朕得到的好处用在大唐,能让我大唐国力飙升,朕乐见其成。
如果用在不好的地方,朕再收回来便是,到了那个时候,他算计朕的代价也就会显现。
以前跟云初在长安郊外的棉花地里闲谈的时候,他曾经说过一个笑话,说一个地主最喜欢待客,而且还不要钱,旁人问他原因的时候,他说,这些人吃了老子的粮食,总要出恭……老子地多,不论他跑多远,最终还是会把肥料留在老子的地里,明年就能多打一些粮食……
老子觉得这个故事很提气啊,那些人在老子的土地上算计来算计去的,最后,还不是要把所有的好处都留在老子的地里。”
武媚瞅着眼前这个很接地气的皇帝老子,忍不住道:“云初要收李承修为弟子了,英公那边已经放出风来了。”
李治瞅一眼武媚道:“朕在杏子林里答应了。”
武媚赫然坐起,急急的道:“云初会拿到英公衣钵的。”
李治摆摆手道:“你多虑了,云初如果想要继承英公衣钵,五六年前就能做到,这几年下来,云初他们的核心是弘儿,不是英公。
相反,英公几次三番想要通过云初他们接近太子,都被弘儿婉拒了。
他不愿意过早的接触军队,朕以为弘儿这样做是对的,朕能容弘儿在农事上一展所长,哪怕他在大唐各地建立了百十个农场,朕依旧能够容忍,因为,这是弘儿在给自己的将来打基础,也算是未雨绸缪的一种做法。
接触军队是不同的。
这一点上,不论是太子六率至今缺额六成,还是云初宁愿去当县令也不愿意进入十六卫充当大将军,都能看的出来,弘儿敬重他的父皇,云初也敬重他的君父。
但是呢,军事力量对于太子来说依旧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事情,东宫终究需要一些纯粹的属于东宫的将领,他们不肯从朕这里挖,最妥善的办法就是从现在起开始小规模的培育。
很明显,弘儿看中了这个李承修,也看中了英公死后的军方势力,他们在缓缓图之,什么时间干什么样的事情,看样子,他们想的很清楚……
而且,从他们目前的举动来看,弘儿有强爷胜祖的心思。”
武媚道:“不防备吗?”
李治看一眼武媚道:“不是有你在吗?”
武媚叹口气道:“陛下只需要英明神武即可……”
李治点点头道:“这也是朕想要的……”
李承修的仆兵校尉的官职在李绩的催促下,很快就下来了,只不过他的仆兵校尉的任职地在长安,这几乎是所有仆兵校尉们做梦想要去的地方。
李绩却非常的不满意,云初对此也颇有微词。
换一个地方李绩一定可以给李承修极大的支援,云初也能给他足够多的方便。
唯独长安不成。
长安富贵乡,养不出李承修需要的那种把性命当烂泥一般用的仆兵。
在大军前往蓬莱的路上,跟云初并排骑马的李绩忽然道:“陛下没打算给承修一个好的将来。”
云初笑道:“一个人好的将来从来都是自己争取的,不是别人赏赐的。”
李绩瞅着云初的侧脸道;“这些年来,你的变化很大。”
云初笑了,摸摸自己嘴唇上的小胡须道:“我也这么觉得,这些年心里的火气慢慢的消散了,没了急功近利的心,总觉得只要方向对头,目标总会实现。
如果英公着急,其实可以找裴行检或者薛仁贵去当承修的师傅,他们也是名将,跟英公在军中的亲朋故旧可以相处的更好。”
李绩摇摇头道:“老夫虽然命不久矣,然日暮途穷,倒行逆施的事情还是不会做的,就让他在你门下受教吧,至少,可以活得长久。”
云初笑的很开心,想了一下就对英公道:“当年我让肥九在徐敬业的身边安插了一些人,英公想不想接手这些人?”
李绩道:“几个?”
云初不好意思的道:“一百二十八个……”
第八章 人间至苦莫过于想的太多
“为何会如此啊?”
李绩被云初说出来的数字吓了一跳。
“没办法,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肥九当初随便在徐敬业那里挑选了两个耳目,在徐敬业兵强马壮的时候啊,他们的密探当的胆战心惊的,后来因为跟队伍里的人混的时间长了,就多了一两个同伴。
随着徐敬业在吐谷浑抢无可抢的时候,队伍也就没有那么齐心了,再加上英公派去的亲将在徐敬业开始闯荡的时候折损太多,肥九安排的两个耳目因为经常能从张柬之那里拿到一些补偿,日子过的富裕,慢慢的也就有了一些追随者。
徐敬业无计可施之下,不得不重用这些能弄来物资的人,加上,我对这些人的要求是“只蛰伏,不起用,待关键,见奇效”,因此上他们就显得比徐敬业以前信赖的那些人还要忠心耿耿,于是,徐敬业身边的别将,护卫一类的人也都就换成了他们。
我最近得到的消息是,他们已经控制了那支只剩下两千余人的队伍,其中有八十六个人随着徐敬业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大唐,现在,正伪装成一支来自西域的商队,正往长安走呢。
再过二十天,就该走出萧关道了。”
李绩道:“你准备杀徐敬业吗?”
云初摇头道:“当初在甘州,我确实对他动了杀心,被他跳崖逃走之后,我就熄灭了要杀他的心,主要是觉得杀他,对英公来说太不公平了。”
李绩低头沉吟片刻道:“你之所以把这些人都交给老夫,是因为发现没有被你浸染的那一部分人都是老夫派去的吧?”
云初点点头道;“密探们说,如今的徐敬业麾下人马已经分裂成了两个明显的阵营,而且他们曾经试探着拉拢那些人,结果,一无所获,由此,温柔推断出那些在困境中还能坚守在徐敬业身边的人,应该是英公的人才对。
不过,很有趣啊,在你我这两派人中间还有一些两不相沾的人,他们的意志同样坚定不移,曾经以为这是一些真正忠诚于徐敬业的人,结果,张柬之试探之后认为不是,这些人不是百骑司所属,就一定是皇后的人马。
这一次,是那些两不靠的人带着徐敬业进了大唐,于是,我就认为徐敬业已经暗中投靠了皇后。”
“为何不是陛下?”
云初摇头道:“陛下还没有那么猥琐,他这几年办事的时候很有气魄。”
李绩长叹一声道:“十余年的苦劳,徐敬业竟然没有笼络住哪怕一个属于他的人……”
云初道:“这其实也有我们的错,我们就不该在他身边安插人手,导致他以为所有人都是忠心耿耿的自愿跟着他。”
李绩悲伤的仰着头看天,半晌之后才缓缓地道:“当初,老夫就该在狩猎的时候再狠狠心,多放一把火,否则,哪来的今日之羞。”
云初道;“他被吐蕃论钦陵吓破了胆子,顺风顺水的时候,他彪悍无敌,稍微遇到一点阻碍,就毫无进取之心,这种难以战胜自我,且无屡败屡战决心的人,注定上不了台面。”
李绩很快就平复好了心情,对云初道:“他已经背叛了老夫,投身皇后门下了,老夫现在就想知道,老夫一介将死之人,她有什么好忌惮的,更何况老夫对皇后有恩。”
云初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斑斓猛虎虽死犹生,英公这般人物,哪怕已经上了年纪,谁又敢小觑呢。”
李绩点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把那些你看不上的人都给老夫吧。”
“李承修知道这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