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一队队敲着锣,打着鼓,背着上书货物名称以及商家姓名的队伍从朱雀大街上走过,云初阴沉多日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今日的人流,以及车马比率如何?”
站在云初身后的卢照邻,杨炯等人立刻道:“恢复到了龙朔一年同时间段的六成。”
云初笑道:“比我预料的要好一些,今年上元节的游园活动乃是重中之重,晋昌坊的美食节也一定要筹办的比往年更加的有特点。
本官期望着能用这一场游园活动,以及连续七日的晋昌坊美食节,彻底的恢复一下长安人对长安商业的信心。”
卢照邻犹豫一下道:“县尊,昨夜里有人拜访了家祖,家祖也有意让下官知晓,就命下官随侍在侧。
前来拜访家祖的人是长安韦氏的韦通神,言说意欲以原价三成的价格将韦氏剩余的交易合约售卖于我卢氏。
下官心想,既然两方都是在下官在场情况下才说出这个交易的,是不是有可能想通过下官,将这个消息传到县尊耳中?”
云初闻言笑了,对卢照邻道:“你回去后告知卢公,低于一成,就可以收下来,本官再以一成的价格从你卢氏手中收购。
如果,他们觉得亏本,那就算了。”
杨炯闻言立刻上前一步道:“下官也可以为县尊分忧。”
云初笑着看看后边的几个年轻官员道:“你们不愿意吗?”
那个年轻官员立刻道:“自然愿意。”
云初转过身瞅着这些年轻官员道:“如此一来,就会有很多原本依附豪门世家的商贾就会举步维艰了。”
卢照邻不愧有神童之美誉,闻言立刻道:“卢氏家产不丰,早就有扩产之意。”
云初挥挥手道:“那就快些去做吧,不要被旁人抢了先。”
从朱雀大街回到衙门,云初才喝了两罐子茶水,就看见沈如急匆匆的走进来,喘息未定就对云初道:“裴行检与周兴,对峙于永乐坊,目前,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云初摊摊手道:“周兴不会只有这点手段吧?”
沈如道:“目前看起来,双方各不相让,随时都能火并起来。”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县丞张甲急匆匆的走进来道:“县尊,周兴拿下了百业坊的裴廉一家男丁,如今已然下了万年县地牢。”
云初笑着对沈如道:“声东击西,多好的计谋啊。”
沈如跟着笑道:“永乐坊裴宣一向与裴行检交好,看样子咱们的这位裴大将军,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在混日子。”
云初笑道:“长安裴氏,洛阳裴氏若是不败落,他河东裴如何壮大呢?”
第九十章 地狱深处的恶鬼
太子妃裴婉莹生了儿子,眼看着李弘这一系就要成为帝王血脉了,裴氏自然也就成了后族。
李治杀长孙无忌这个后族,就是讨厌他的一手遮天。
李治废皇后王氏,换一个没有根基的武媚当皇后,其中未必就没有控制后族的目的在里面。
人人都说当今太子贤明,大有皇帝之风,那么,就说明,太子李弘也比较讨厌有一个强大的后族。
同时,人人都知晓,如今名满大唐的云娜佛女因为不是汉家正朔,太子妃的位置轮不到裴氏裴婉莹来做。
裴婉莹之所以能够入驻东宫,完全是太子为了本身子嗣考虑。
着众多原因之下,一个过于强势的后族是李氏皇族所不能容忍的。
裴氏人才众多,即便是长安裴氏的裴炎,此人深谋远虑不说,自从入仕以来,一年三迁的从一个不为人知的官员,变成了声名赫赫的起居舍人。
在这种情况下,裴氏本就该匿影潜踪的把自家的力量藏起来,可惜,裴氏可能被压抑的太久了,才有了一点复兴的苗头,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彰显裴氏的人才济济,彰显裴氏的强大富足。
云初在晋阳找了一个极度不靠谱的原因——骚扰明达庵的清净,图谋晋阳资金池钱财,这种一听就虚假的厉害的名头杀了晋阳裴满门四百余口,虽然裴氏官员上蹿下跳的满世界喊冤,告御状,最后到了皇帝手中,被皇帝看都不看的丢进了专门烧奏折的焚化炉。
同时,这也是周兴这个酷吏抵达长安之后,选择裴氏当突破口的重要原因。
裴行检何等人物。
他岂能看不透事情的前因与后果,只可惜他在裴氏属于后辈,虽然官职显赫,在家中却没有什么话语权。
好话说尽,却无人肯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氏遭难。
出于好奇,云初抱着一个热茶壶跟沈如一起走进了万年县的地牢。
地牢里一如既往的干净,明亮还通风。
万年县的地牢之所以没有被弄成鬼气森森的模样,完全是因为这里冬暖夏凉的缘故,县尊有时候会带着家人来这里乘荫凉,睡好觉,不干净可不成。
牢头雁九见县尊来了,知晓县尊想要看啥,就带着他跟沈如直接就去了刑房。
不得不说,万年县的刑房也是干净的,除过有一些浓重的血腥味之外,地面上还用清水洗过,纤尘不染。
雁九见犯人脖子上流淌出来的血把木头架子染红了,就连忙掏出水盆里的凉水抹布,三两下抹掉了架子上的血。
云初对趴在书案上认真书写卷宗的周兴道:“你也不要太拼命了,把命拼掉了,以后就没命可拼了。”
书写卷宗书写的忘我的周兴抬头见云初跟沈如进来了,就起身道:“才有了一点头绪,某家不得不亲力亲为。”
云初瞅瞅脖子被木架子拉的老长的裴廉问周兴:“都问出啥来了?”
周兴道:“君侯可知,自从永徽五年开始,裴廉一家就没有缴纳过一文钱的赋税。”
云初瞅瞅沈如,再看看昏迷过去的裴廉道:“某家自忖长安的收税工作还算完整,他是如何偷逃税款的?”
周兴道:“你长安有一条律法,为了照顾小商贩,小商贾,对他们的税率有一个上限,不管小商贩,小商贾们赚多少钱,都按照这个上限来缴纳,与豪商巨贾们需要缴纳的税率可算是天地之别。
人家裴廉将自家的大宗货物在没有进入长安境内之前,就分散开来,还找部曲,门下奴仆,开设了几家很小的店铺,符合长安城对小商小贩的免祱条件,实际上,人家每年经手的货物总值不低于一万贯。
有因为流水牌子对于发起人有便宜条件,如此一来,人家的货物走流水牌子的渠道卖出去了,你长安城就只能收到一点可怜的进城祱。”
云初诧异的瞅着昏迷过去的裴廉摇摇头道:“某家还以为世家都是一群要脸的,不至于去沾小商小贩们的便宜。
没想到,这个混蛋,连这点利益都不肯放过啊。
对了,你抄他家了没有?”
周兴笑道:“本官来长安,只为杀人。”
云初点点头,就对沈如道:“可以派税吏们去抄家了,不论抄到了多少,都给我入祱库,不够补税的话,那就继续追索,直到追足税额为止。”
沈如道:“总要给一个数目吧?”
云初道:“没有数目,追索到无可追索,也就算是补足了税额。”
沈如答应一声,就离开地牢去找税吏跟张甲,准备让他们联合办理此事,一定要跟他们安排清楚了,裴氏有铠甲,有弩弓,甚至还有火药,去抄家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目送沈如走了,云初就对周兴道:“欠税抄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问题是这点错处,还不足让你杀人吧?”
周兴抖一抖自己刚刚完成的卷宗,指着其中的几条念给云初听。
“永徽三年七月六日,裴廉与门客周前道:陛下在太极宫忍受酷暑,何如某家在此享受清风……”
“永徽四年八月二十七日,裴廉进终南山贤圣寺进香,与僧人鸿锦一起烹鸡饮酒的时候道:皇帝老子不及吾。”
“永徽四年十一月三日,裴廉与门客彭铜在府中观舞时曰:此良辰,此美人,皇帝未曾有也。”
“显庆二年,裴廉……”
云初越听越是心惊,因为他跟狄仁杰,温柔三人闲聊的时候,说的话可比裴廉说的劲爆多了,从皇帝颠鸾倒凤的姿势,到力度,方位他们都研究过不说,还说过皇帝临幸韩国夫人,与虢国夫人这对母女的时候,是否大被同眠……
如果裴廉就因为说了这句话就被挂在架子上死命的拉高身高的话,他跟温柔,狄仁杰说的那些话,岂不是足够五马分尸了?
周兴嘿嘿笑道:“君侯是不是以为这都是一些小事?”
云初点点头道:“某家在理政之时,听到一些对某家不敬的话,一般都是一笑了之。”
周兴摇头道:“君侯差矣,某家问案本不在乎他们到底说了一些什么,只要心有怨望就足够了,而后再去找与裴廉说这些无聊话的人追索,您相信不相信,必定能从这些人口中得到裴廉真正的罪责?
而且,必定是真正的罪状,本官这里也绝对不会信口胡诌一些罪状按在他们身上,必定是有人证,物证相互印证的罪责。”
云初想一下周兴在武周时期的凶焰,吞一口唾沫道:“这个必须相信。”
周兴指着自己的刚刚书写完毕的卷宗道:“当务之急,先是要把韦氏,杜氏,拉扯进来,人数越多,本官才好乱中取利各个击破。”
云初忍不住点点头,看看雁九,再看看周兴,心中哀叹一声,到底还是周兴这个人办起事情来显得更加专业。
像雁九这种只知道胡乱用酷刑逼迫对方招自己想要的口供的手法,跟周兴比起来实在是太业余了。
就在云初准备离开的时候,裴廉忽然醒来了,缓缓睁开眼,看到云初之后,嘴巴里吐出一口黑血艰难的道:“君侯救我……”
云初来到裴廉面前道:“我才知晓,自从永徽四年之后,你竟然没有给万年县缴纳过一个子的税款。
你也知晓,官府就是依靠这些税款过日子呢,你一个子都不交,我们之间也就没有什么交情,你也并非是本官治下子民,你让本官用什么立场去拯救你呢?”
裴廉瞪大了眼睛道:“我交。”
云初道:“已经晚了,因为你偷税漏税多年,本官已经下令抄你的家了,凡是抄没所得,也不知道够不够补税的。”
裴廉的眼睛越等越大,眼看着就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周兴抬脚在裴廉的胯下狠狠的踢了一脚,裴廉原本呆滞的表情迅速扭曲起来,因为疼痛的缘故,努力的在架子上扭动身体,嘴巴里也开始大口大口喘气了。
周兴笑吟吟地对云初道:“君侯,你看,不论此人求死之心多么的强烈,心中多么的万念俱灰,只要他的身体感受到了疼痛,他一定会努力求活,真是怪哉!”
云初急匆匆的回到了自己的公廨,对安坐在火炉边上喝着罐罐茶的温柔道:“属于人的地狱到底有多少层?”
温柔喝一口茶,吐一口白气道:“钟馗说只有十八层,我觉得也只能有十八层,如果十八层地狱都不足矣惩恶扬善,那么,人间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云初想要放下手中的茶壶,却发现自己带去的一壶热茶此时已经冰凉了不说,还满满的一口没喝呢。
云初喝一口冰凉的茶水道:“我觉得周兴这个人不像是来自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更像是十九层,或者更深层地狱来的恶鬼。”
温柔瞅着云初平静如佛,半天时间才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你他娘的没事干去看周兴折磨人了?”
云初点点头。
温柔道:“没亲眼看见的就当不存在,我记得这句话是你以前说给我听的。”
第九十一章 巨鲸来了
云初目前也算是大唐顶级勋贵,但是,他们一家子的骨子里依旧没有高贵起来,如果露出骨髓来,一看就是下里巴人的模样。
因此上,身为勋贵却站在流氓角度说话的勋贵只有云初一个人。
别看温柔从头到脚都充满了叛逆性,可是,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高人一等的气息,依旧能让很多人望而生畏。
狄仁杰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大唐士子,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也有必要遵循儒家的教诲,完成自己修身、齐家、治国、而后平天下的士子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