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敬宗笑道:“看来云初把殿下教的很好,已经有一副英明君主的样子了。”
李弘道:“太傅从不说没有用的话,今天说起往事,可是有教于李弘吗?”
许敬宗道:“云初正在有计划的慢慢的剥除皇后的力量,这很危险。”
李弘双手放在膝盖上道:“母后不该与孤王争权,大唐是孤王的,也只能是孤王的。”
许敬宗低声道:“老夫要说的道理就在这里,云初可以与皇后争斗,殿下不能。”
李弘皱眉道:“孤王不是没有担当的人。”
许敬宗瞅着李弘道:“李唐天下从第一代起就骨肉相残,第二代更是兄弟阋墙,到了第三代,殿下准备母子相残吗?”
李弘皱眉道:“没有这个想法。”
许敬宗叹息一声道:“殿下却在这样做,皇后派遣细作去长安一事本就隐秘无比,到了长安却成了一个笑话,传回来了云初希望皇后知道的消息,这该是太子殿下的手笔吧?
而殿下今日去见皇后,恐怕就是为了在长安南城改造工程这口棺材上钉下最后一枚钉子吧?”
李弘惊讶的道:“太傅如何得知此事?”
许敬宗叹息一声道:“云初此人一向喜欢闷声发大财,以前的长安坊市改造工程,哪一次不是悄无声息的直到钱装进口袋旁人才恍然大悟。
这一次为啥就有了变化呢?
不仅仅弄得雍王贤动了接管南城改造工程的心思,就连洛阳这边也人尽皆知,老夫觉得这不像是云初的为人,就请长安的门生故吏们打探了一下。
结果那边回来的消息说一切正常,地基,街巷改造正在如期进行,然,多问了一些人之后才发现,长安人对于南城改造工程谈论的多,下手的少。
如果在云初豪阔的时候,老夫还不会乱想,哪怕云初在买空卖空的操作,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在的问题是,云初所有的钱全部卡在流水牌子上出不来,南城改造工程很可能就是云初为了聚拢更多的钱重启流水牌子才发起的。
现在,云初手里没钱了,这是一个根本的问题,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一旦出现风吹草动,以云初的智慧,必然会行李代桃僵之策。
长安南城改造工程浩大无匹,非百万贯钱财不足以撬动,如此一来,这天底下能成为云初可选择的李树的人就不多了,甚至只有皇后一人。
今日,太子匆匆去皇后那里,恐怕为的就是否决雍王贤署理长安南城改造工程是也不是?”
李弘赞叹的鼓掌道:“太傅确实有明察秋毫之能。”
许敬宗又道:“如此,老臣在这里向太子进言——莫要以儿子身份的便利去伤害你的母亲,这对你的母亲极为不公平,也会给大唐以后的帝王们开一个很恶劣的例子——即儿子可以戕害母亲。
大唐以孝义治天下,殿下万万莫要认为孝义只是仅仅针对臣民百姓,而不能约束皇家。
如果,殿下这般想,那就大错特错了,孝义不仅仅是大唐的根基,更是为人的根基,这个根基万万触碰不得,一旦有所伤,殿下日后即便是付出千百倍的代价也难以平复这道伤口。”
李弘听了许敬宗的话,面现惭色,朝许敬宗施礼道:“事已至此,徒呼奈何。”
许敬宗笑道:“算不得严重,下一次不要做就是了。”
李弘摊手道:“这一次怎么办呢?”
许敬宗笑道:“清除殿下参与的所有痕迹即可。”
李弘面现难色。
许敬宗道:“老臣去做便是了。”
李弘又道:“太傅能想到,旁人会不会也……”
许敬宗嗤的笑了一声道:“太宗旧部远远强于陛下的臣子。”
李弘遗憾的看着许敬宗老迈的身躯道:“太傅若是年轻三十岁就好了。”
许敬宗咕咕笑道:“老夫若是年轻三十岁,殿下以为还能听到今日这般肺腑之言?”
李弘长叹一声道:“可惜云初自囚于长安……”
许敬宗道:“这是因为殿下长于云氏大宅之故,否则,云初也不会如此的锋芒毕露,将自己所有本事大白于天下,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自囚长安一事。”
李弘用力的抓一下自己的头发道:“真正的智者都喜欢把自己藏起来,都是为了什么啊?”
许敬宗道:“天下纷乱之时,无数智者会横空出世,用尽手段,只想让这天下回归安定的本源,那个时候群星璀璨。
天下安定之时,真正的智者往往会匿影潜踪,即便是入朝为官,也不过是想进来看看热闹罢了。”
李弘又问道:“王朝毁弃,大厦将倾之时,为何很难见到力挽狂澜之辈?”
许敬宗道:“烂房子难道就不该推倒重建吗?”
李弘道:“所以,太傅刚才劝说孤王不得伤害母后,就因为母后也是大唐这座大厦的重要构件吗?”
许敬宗笑道:“坤道,大地也,根基也。”
李弘点点头,再次朝许敬宗施礼,退出了房间。
许敬宗从头上摘下那朵牡丹,瞅着艳丽的花瓣啐一口道:“便宜你了。”
李弘回到书房,一个人在里面踱步许久,才喊上李思跟裴婉莹一起去了小厨房。
他自己揉面,裴婉莹捡菜,李思烧火。
这还是裴婉莹第一次见太子亲自下厨,眼看着太子熟练的揉着面团,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
李思拿给太子妃一根很大的葱道:“羊肉面片要用很多的葱。”
裴婉莹拿着葱有些激动的道:“殿下知晓今日是臣妾的生辰?”
李弘道:“一会你可以吃一碗。”
李思道:“我也想吃,你以前做的都不给我吃。”
李弘瞅着自己揉好的面团很是满意,基本上做到了揉面团的要素——面光,盆光,手光。
以前自己跟师父夜谈的久了,腹中饥饿,师父不愿意再去麻烦二肥她们,就带着他自己下厨揪一锅香喷喷的羊肉面片,师徒二人就蹲在厨房里,将满满一锅面片吃完,然后回去睡觉。
次数多了,李弘也就学会了。
裴婉莹难以置信的看着太子切羊肉,备料,起锅烧油,炸辣椒,极为熟练的煸炒羊肉,极为熟练的扯面,揪面片,极为熟练的调和五味。
“云娜女王应该吃过吧?”
也不知怎么的,这句话就从裴婉莹的口中遛哒出来了。
李弘看了裴婉莹一眼道:“吃过,很多次。”
裴婉莹乖巧的低下头道:“该的。”
李弘见面片已经好了,就亲自动手,往两个白瓷盆里装了两盆,锅里面还剩下一些,他提起两个食盒,就急匆匆的骑马走了。
见李思给自己装了老大一碗,裴婉莹怒道:“这是殿下给我的,你吃这么多做什么?”
李思呲着白牙笑道:“这等粗陋食物,恐怕难以进太子妃之口。”
眼看着裴婉莹夺走了自己的饭碗,李思也不生气,指着锅里面的面片道:“没学过算学真是可怜,锅里面剩下的才多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世上事,除死无大难
剩下的饭李思装了一盆。
裴婉莹道:“今天是我生辰。”
李思立刻就把一盆饭给了裴婉莹,那一碗饭李思也没有要。
不是李思心善,主要是觉得没意思。
她从来都不缺这种饭食吃,家里没钱开始吃黄米的时候,妈妈给孩子们每日一颗鸡蛋,李思从来都能拿到三颗鸡蛋吃。
一颗是云瑾的,一颗是温欢的,一颗是狄光嗣的。
至于自己的那一颗给了云锦。
穷的时候鸡蛋就很好吃,吃了还想吃的那种好吃,娜哈来了之后,家里的鸡蛋就不好吃了,也没有人抢着吃那个东西了。
李思觉得跟裴婉莹比起来,自己是一个富人。
太子给皇帝,皇后送饭那叫敬上。
太子骑马一向都很快,更不要说东宫到上阳宫近在咫尺,把饭食送到上阳宫的时候依旧热气腾腾的。
李治最近吃饭吃得很少,见太子亲自送来的饭,就难免多吃了一碗,吃完饭砸吧一下嘴巴道:“盐轻了。”
李弘道:“特意少放了一些盐。”
李治瞅着李弘,指着饭盆道:“你亲自做的?”
李弘一边给母亲装饭,一边道:“云初说,自古以来的帝王被活活饿死的不少,我应该接受这个教训,至少要知晓把东西做熟吃。”
武媚尝了一口羊肉面片对李治道:“还算鲜美。”
李治转过头瞅着跪坐在左边的李弘道:“太宗皇帝会烤鸡。”
武媚道:“这倒没有听说。”
李治道:“一整只鸡穿在棍子上烤的焦黑,内脏啥的都没有去,程咬金要求太宗把整只鸡赐给他,当着众人面不改色的吃了,嘴角有残余物,朕怀疑是鸡粪。”
尽管李治说的很恶心,却没有影响到武媚吃饭,她依旧一口一口的吃着李弘送来的羊肉面片汤饭,等吃完一碗才道:“有太多的人愿意吃太宗皇帝烤的鸡。”
李治摇头道:“承乾没有吃,青雀没有吃,我也没有吃……”
李弘道:“我也不会吃。”
武媚道:“天潢贵胄自然可以不吃。”
李治道:“房玄龄,杜如晦,李靖,李绩甚至勇猛如尉迟恭者也没有吃。”
武媚道:“他们自恃清高,若是吃了,儿孙也不至于是那般下场。”
李弘道:“如此一来,就取不到真正的高材了。”
李治道:“高材只可用于一事,庸才才能用于一世。”
李弘叹息一声道:“如此下去,岂不是一代不如一代?”
李治瞅着李弘道:“朕不如太宗。”
李弘皱眉道:“孩儿倒是想着强爷胜祖。”
李治叹口气道:“朕以前也是这么想来着……”
武媚道:“陛下已然强爷胜祖,这一点无需妄自菲薄。”
李治点点头道:“四海无敌,朕终究还是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