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壮头子耳边听着金媃茹的咒骂声,一脸淫笑的道:“县尊且去休息,属下一定把事情办的妥妥贴贴。”
云初点点头,就再一次进了帐篷。
用高度烈酒泡澡对女性非常的不友好,不过,这样杀毒的效率会很高,金媃茹也不是一般女子,硬是在烈酒中将自己浸泡了一柱香的功夫之后,才猛地跳出来,整个人已经醉醺醺的。
即便是如此,这个女人依旧摇摇晃晃的来到帐篷角落里,找了一处柔软干净的地方,倒头就睡。
一身重孝的李承修随着老何等一干医疗组从山上下来了,他的精神看起来非常的糟糕,一个月不见,两腮的肉都陷下去了,眼神涣散不说,见到云初就扑倒在地大哭道:“师父,我阿耶去了。”
云初没有理睬李承修,只是把目光落在同样落魄的老何身上。
老何道:“英公已经装殓完毕,由家仆护送径直陪葬昭陵,英公有遗言,因为罹患疫病,一切从简,棺木进入墓穴之后,即可放下断龙石。”
云初道:“不用礼部主持葬礼吗?”
老何道:“英公说后事尽数托福苏公,程公。”
云初又道:“谁为英公更衣入殓?”
老何道:“两个追随英公多年的老仆。”
云初皱眉道:“英公葬礼怎可如此简慢?”
老何道:“英公留下话说,生有时,死有地,已经是大幸,余者,不过取悦外人而已。”
云初正准备再问问的时候,却发现一队白衣人出现在山上,在他们的队伍中,有一个巨大的棺椁被一辆战车拉着,正缓缓下来。
就在队伍两侧,还有很多人正在奋力的杀向棺椁,却被黑衣人阻拦,靠近不得。
眼看着棺椁从山口出来上了大路,手持哭丧棒的程咬金森然看着站在路中间的云初道:“你也想打开棺椁看老李是不是真的死掉了?”
云初双膝跪地,朝程咬金身后的棺椁连拜三次,而后起身对程咬金道:“这根哭丧棒应该交付承修手里。”
程咬金道:“他不配,英公府一众都不过是碌碌无为之辈,无一人配为英公执棒。”
云初摊开手道:“我来吧。”
另一边的苏定方冷笑道:“你不配。”
云初闻言,就走到路边,朝巨大的黑色棺椁插手道:“英公走好。”
程咬金讥讽的道:“怎么,你不拦路了?”
云初摇摇头道:“我一心只希望英公一路走好。”
程咬金哈哈大笑道:“这就是一座空棺。”说罢,还用手敲得梆梆响:“你不准备打开看看?还有英公留下的无数金银财宝,兵书战策,你就不想要吗?”
云初再次施礼道:“英公一路走好。”
苏定方瞅着云初道:“若你对英公还有一丝敬意,就烧了这座山吧。”
云初指着山上酣战的那群人道:“他们怎么办?”
苏定方大笑道:“大将死,山陵崩,战卒景从,有何不妥?”
云初摇头道:“我觉得可能有人不愿意。”
程咬金笑得跟猫头鹰一样,等他笑声落下,骊山脚下火起。
第一百四十九章 堂堂大唐呀
大火一烧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而且从山脚下蔓延到山顶的时间,甚至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
火焰滔天之下,这是云初见过的最有组织,效率最高的一场人为大火,很多地方传来剧烈的爆炸声,听动静,那该是火药在爆燃,而不是爆炸。
再加上浓烟四起的模样,里面还不知道放了多少火油。
在这样的火场里,不可能有什么人能活下来。
不过,云初还是看到一群黑衣人安静的坐在火场里,直到被大火吞噬,也看到一个高大的火人挥舞着陌刀在大火中盘旋,似乎要用陌刀斩断火焰。
更有一些身法轻灵的人在燃烧的大树上来回纵跃,最终还是被大火吞没。
最后,那个身形高大的兵曹参军就那么自然的走进了火场,他似乎感受不到多少痛楚,走了挺远的一段路,这才轰然倒下。
最终骊山上就没有什么动静了,只剩下大火在继续燃烧,至于早先盘旋在骊山上的红嘴乌鸦跟老鹰,此刻早就不见了踪影。
“那个兵曹死的太可惜了。”
云初对程咬金道。
程咬金回头看着骊山,老眼中似乎有泪水在闪动,半晌才道:“本就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之时,烧掉几棵梁柱也就不算啥了。”
云初道:“那一日我如果跑的不够快,是不是也在焚烧之列?”
程咬金道:“祭祀之牛,自然越是肥壮越好。”
云初点点头道:“此去昭陵还有二十余里,程公还是早早上路才好,莫要误了英公的良辰吉日。”
程咬金突然大吼道:“现在你们满意了吧?现在,你们满意了吧?”
云初默不作声,他觉得这一声吼叫不是针对他的。
李承修已经虚弱的不成了,云初派了一辆马车,拉着他跟着程咬金他们走了。
云初则坐在骊山脚下,看着被烧的通红的骊山一言不发。
大火燃烧的非常炽烈,山下的民壮们却没有惊慌,他们小心的控制着不让山火向山脚外蔓延。
半夜时分,酒醉的金媃茹醒过来了,坐在云初身边瞅着燃烧的骊山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你们唐人的心都脏,从不给别人活路。”
云初道:“你要是害怕唐人,现在可以跑,我会告诉皇后你被大火烧死了。”
金媃茹指着桑林的位置道:“你看那边。”
心乱如麻的云初顺着金媃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林长书背手昂立在桑林外,也在看着燃烧的骊山。
“那个人送到山上的粮食毒死了很多人,富春说过,一旦他能下山了,就杀了这个卑鄙小人。”
听了金媃茹的话云初道:“现在你是唯一知情人,你觉得他会不会杀了你?”
金媃茹道:“他杀的是富春跟我有什么关系?”
云初道:“所以,你不准备告发他是吗?”
金媃茹瞪大了眼睛道:“你们唐人杀唐人,他干了我干不了的事情,欢喜都来不及呢,关我一个新罗人何事呢?”
云初道:“所以,你准备跟他凑成一伙吗?”
金媃茹道:“我带来的人死光了,富春带去的人也死光了,太子派去的人也死光了,还有一大群不知道底细的人统统死了,就我一个人活着,你难道不觉得我需要一个人帮我向皇后证明,我没有背叛她吗?
同时,他的上司死在了骊山,他也需要给上面一个交代,我们只要互惠互利一次,以后就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
云初道:“当你的手下很是辛苦啊,每一次都会死,就你一个人能活。”
金媃茹道:“我喜欢看着唐人互相残杀,你喜欢看着异族人死光,我们两个不都是在看自己最喜欢看的风景吗?”
云初点点头道:“我们都是该死的变态。”
金媃茹神了一个美好的懒腰道:“李绩死了,你们大唐最后个可以称之为神的人死了,以后的大唐,将只有阴谋诡计,再无堂堂正正之师。”
云初诧异的瞅着金媃茹道:“这话是谁说的?”
金媃茹道:“新罗王,他说,一个浩大之国,若是没有了堂堂正正,处处都是阴谋诡计的话,就不再是一个值得别人尊敬的中央上邦。
一个大国,就必须有煌煌气象,处处堂堂正正,哪怕新罗为大唐所灭,那也是被堂堂正正灭掉的,新罗国小力衰,无力抵抗是必然之事,也是大势所趋。
即便是被灭,心中并无恨意,只是羡慕上邦的强大。
以后不一样了,你们的皇帝喜欢藏身暗处,瞪着一只眼睛偷窥世界,你们的皇后是一个心思狠毒的妇人,总觉得严刑峻法才能让所有人臣服。
你们的太子,为了自己拥有一个让所有人都承认的好名声,任由国内奸佞横行,而无任何作为。
你这样的俊才,为了避开皇帝的猜忌,宁愿自囚长安。
你们所有人都在努力为自己着想,真正为这个国家着想的人几乎没有了。
他还说,百年以内,新罗必定会复国,而且会比以前的新罗更加的强大。”
云初盯着金媃茹的眼睛,从最初的凶狠逐渐变得平和下来。
“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
金媃茹娇笑道:“因为我活不到百年,因为没有人把我当人看,因为你还愿意看着我活着,好了,你如果不准备杀我,我这个苦命的女子又要去为自己的生命奔忙了。”
说完话,云初就看到金媃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缓缓起身向林长书所在的地方走去。
就像她说的那样,她跟林长书是天生的同伙。
骊山上的大火整整燃烧了三天三夜,最终被一场大雨给浇灭了,雨水太大,导致骊山上起了黑色的山洪,冲毁了一千多亩的良田。
同时,也因为大火烧山的缘故,一处山峰崩塌了。
一千多亩良田被毁坏,云初不怎么在乎,这对万年县来说不算啥,一处山峰崩塌了,这更加的不算啥,了不起一匹骊驹少了一只耳朵罢了也算不得啥。
不过,金媃茹转述新罗王的那一番话,让云初的心情变得非常糟糕。
他说的一点都没有错,看似万国来朝的大唐,如今终于成了一个被一伙阴险小人控制的国度。
云初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阴险小人,毫无光明正大可言的阴险小人。
他本是胥吏出身,这样的胥吏身上本就不会有什么慷慨悲歌的豪侠气,蝇营狗苟是本能,趋利避害是本质,耍一点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是根本。
就是他这样的人身居高位的时候,却不知该如何行使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权力。
本来,他还不会这样痛苦,可是,在他以前的时代里,有伟人做样子,在他现在经历的朝代里,也有伟人做样子。
而在这两个不同的时代里,恰恰都是伟人余威尚在的时间段里。
一个大国,确实应该有大心胸,大气魄,长眼光,行事堂堂正正……
处理完毕骊山的事情,云初回到了长安,带着温柔,狄仁杰一起去昭陵祭奠了英公,他的坟茔就在神道左侧,左邻是尉迟恭。
李承修在坟茔边上搭建了一个草棚,准备在这里守孝三年。
云初三人祭奠英公的时候,朝廷给英公贞武的谥号才下来,是李承修自己用斧凿雕刻上去的,坟茔后面有三座不高的土堆,据说就是英公一直想要的那三座山。
这三座山的规模远比云初他们预料的要少。
“父亲养我十五年,我为父亲守孝三年,其实还是我亏欠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