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自幼聪慧过人,听云初这么说,就指着忙碌的纺织女工道:“是她们?”
云初点点头道:“她们赚的不多,却集体出钱请了先生给她们的孩子开蒙,作坊也特意腾出一个院子,让这些先生们在院子里教授学生,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李贤惊讶的道:“她们自己出钱请先生?孤王到是要看看。”
云初领着李贤穿过占地庞大的作坊,从一个侧门走了出去,才出去,就愣住了,因为在他眼前,陡然出现了一个看似规模不小的学府,绝对不是云初口中的一个小院子。
这座院子占地足足有五亩地,四周都是联排的学舍,透过打开的窗户,就能看到里面坐着一排排的学童,而琅琅的读书声整齐有序,在一向喜爱读书的李贤耳中不亚于仙乐。
站在窗外倾听了一阵,李贤小声对云初道:“已经学到《论语》了。”
云初指着后面的学舍道:“那里应该已经开始教《春秋》了。”
李贤吸一口凉气道:“这已经算是读书人了,他们日后都要参与科考?”
云初笑道:“极少一部分才智超群者自然要参与科考,他们会进入四门学,乃至太学,国子监,最后成我大唐的官吏。
其余才思平平者,也会按照喜好或者进入工部匠作,或者进入司农寺当农学博士,不甘贫穷者将会进入各个工坊,将会从伙计开始学习商贾之道,如果不出什么岔子的话,不出十年,殿下再视察各个工坊的时候,出面招待殿下的掌柜,就该有他们的身影了。”
李贤来到学校中间,转了一圈之后道:“这所学校有多少学子?”
云初隐晦的笑一下道:“三千!”
“三千?”云初能感受到李贤的鼻孔开始喷粗气了。
云初笑道:“这样的学校名曰纺织学校,第一,第二棉纺厂有这样的学校,隶属于百骑司的两个大型纺织工坊,也有两所这样的学校。
据说,百骑司也会从自家工坊学校里招纳百骑司人手。”
李贤一步来到云初面前道:“这就是说有四所这样的学校,每一所学校的生员都有三千人?”
云初笑道:“最多的,也就是最初的第一纺织工坊学校人数最多,据说已经有生员近四千人。”
李贤难以置信的道:“就靠那些女工的捐助,她们就开起来了这么大的四座学府?”
云初摇头道:“自然不是这样的,刚开始只有三五位先生,百十个学生的时候确实如此,现在不是了,万年,长安两县每年向这四所学校拨钱六千贯,这里每一个学校里的山长,也都是咱大唐实打实的从八品吏员。”
李贤沉默良久,才对云初道:“君侯邀请我来此目的何在?”
云初叹口气道:“自从流水牌子炸……”
李贤闻听云初又开始说流水牌子的事情,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跳三尺高,快速摇摆着手道:“君侯,只需说需要孤王干啥。”
云初道:“回去细说。”
李贤一脸忐忑的跟云初一起回到了万年县衙门,来到一间空荡荡的官廨,官廨地面起伏不平,上面还蒙着一块巨大的篷布。
等小吏们小心的拿走篷布之后,李贤的眼睛立刻就直了,因为他看到了黄河,以及黄河两岸的山峦,平地,以及城市。
再看了一眼之后,李贤就很确定,他看到的黄河,只有其中一段,从兰州金城开始,直到风陵渡。
“你要干啥?”李贤刚刚安装好的大钢牙上下触碰的咯咯作响。
“借助黄河之力,纳北方之财富,以壮长安之声威。”
“孤王这个雍州都督做不得主……”李贤的脸色更加的苍白了。
云初看一眼发抖的李贤道:“殿下抖什么呢?”
李贤瞪大了眼睛道:“你要谋反?”
云初不解的道:“这已经是朝堂上商议过的事情,跟谋反有什么关系呢?”
“商议过?咦,这就是目前朝堂上争论不休的南下,北进策略中的北进策略?”
弄明白了事情的李贤身子立刻就不抖了,开始饶有兴趣地仔细观察这一副云初特意弄出来的粗陋的沙盘。
等云初讲明白了何为黄河环线工程之后,李贤再看云初的时候,就显得非常的平静。
“孤王一向以为君侯是太子的人。”
云初有点不耐烦的道:“我是唐人,是陛下的臣子,也是太子的臣子,也可以说是殿下的臣子,在这等事关我大唐百年之后的荣辱大事上,殿下看事情还如此的狭隘,这可不是做事情的态度。”
李贤不为所动的道:“君侯,你这样做是在助长孤王夺嫡的野心。”
云初暴躁的道:“殿下的野心只会让自己的将来更加的凄惨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李贤怒道:“你竟敢如此小觑本王。”
云初同样怒道:“本来如此,有什么说不得的,太子如今已然是半君一般的存在,任何窥视太子之位的人的都是死定了,我以为殿下早就放弃这个野心了,怎么还拿这东西来说事?”
“既然你这么想,还拉我进来作甚?”
“因为你是雍王,我的黄河环线计划里,有一半的地方在名义上都是你的治下。”
“我不干,这是找死,太子会活活打死我的。”
“这不干,哪不干的,你到底想要干啥,或者说,你啥都不想干的,就想跟纪王慎,曹王明一样混吃等死?”
“孤王可以开作坊,开学校。”
“开作坊要钱,开学校要钱,敢问殿下还欠着流水牌子数百万贯的钱财,拿什么来开工坊,开学校,还是干点大事吧,那种小事情不符合雍王的气质。”
“不,我可以跟父皇要钱,开工坊,开学校!”
“先把欠我的钱给我。”
“不,孤王不欠你的钱,只欠流水牌子的钱,你休想裹挟孤王参与你的什么黄河环线工程,想都不要想……”
第一百五十八章 弥天大谎
云初神色阴冷,宛若一座冰山,双手微张,似乎一下刻就要把手按在李贤白皙脆弱的脖子上,再稍微转动一下手掌,就能拗断他的脖子。
杀狗杀多了的人,狗害怕。
杀人杀多了的人,人也害怕。
更不要说云初这种从尸山血海里出来的人,一旦发怒,在李贤看来,跟恶鬼一般无二。
不过,李贤天生的皇家血脉带来的强烈的自尊,还是让他强行控制住了身体,虽然害怕,身体不但不抖了,反而盯着云初的眼睛道:“你胁迫不了孤王!”
云初后退一步,坐在一张椅子上,有些伤心的道:“人人只想着跑,就没有人想着抵抗吗?我还以为雍王贤是一个不同的,没想到,与那些人一般无二。”
李贤见云初气势衰落,他身为王爵的气势就立刻升腾起来,瞅着云初道:“若有外敌来犯,孤王就算是单枪匹马也敢迎敌。”
云初气馁的摆摆手道:“嘴上说说罢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无所畏惧,但是呢,当突厥人铺天盖地般杀过来的时候,我强忍着没有尿裤子,那些老卒就说我已经是好汉了。”
李贤的好奇心似乎被云初给勾引起来了,就皱眉道:“你先给孤王说清楚,为啥你会说抵抗,现如今,我大唐兵强马壮的,不去打别人,那些人就该偷笑了,还敢进攻大唐?”
云初叹口气道:“不是他们想来进攻,而是这该死的老天逼迫着他们要过来,西域越发的干旱,辽东越来越冷……”
小冰河时期会来,但是,这东西的演变很少是在几年,或者十几年就能肉眼可见变化的东西。
云初读过大科学家竺可桢对中国历史上的四次小冰河时期的论述。
竺可桢认为,商朝末年到西周初年是第一次小冰河期,东汉末年、三国、西晋是第二次小冰河期,唐朝末年、五代、北宋初年是第三次小冰河期,而第四次小冰河期则被称为“明朝小冰河时期”。
中国历代都是农业自足型社会,气候变化会直接影响民生,施政者不能解决百姓的吃饭问题,百姓自然要自己想办法生存。
所以,没饭吃的百姓就会揭竿而起,自己找饭辄,结果就是人口大量减少,造成改朝换代。
许敬宗等人知晓的气候变化,根子上就来自于云初,是云初这个知道小冰河这个东西的人,倒推着去找的那些不好的气象现象,继而反过来的证明小冰河这个东西的存在。
根据云初所知,此时距离小冰河时期还早。
天山也有枯水期跟丰水期,枯水期的时候塔里木河的河水就少,丰水期的时候河水就多,如果许敬宗他们愿意将时间线拉长,再横向对比一下就该知晓,就他掌握的那些气象信息,还远不足以说明小冰河马上就要到来了。
事实上,不论是西域,还是辽东,都不过是大唐新获得的土地,那里的官府纪录只有十几年,远不能做为科学依据来论证一个大的问题。
大唐史书上对商周时期的气象记录近乎玄学,但是呢,东汉末年这个小冰河时期的记录就多了,只要那些喜欢钻故纸堆的学问人愿意去找,一定能找到很多,很多,而且,一个比一个吓人。
中国人历来是一个说好了叫做深谋远虑,说不好了叫杞人忧天的国度,老农民丰年多收了几斗粮食,他们立刻就会储存起来,准备应对还没有影子的灾年呢,这又叫做有备无患!
啥时候干有备无患事情的人都绝对是正确的。
所以,越是学问高深,越是喜欢思考的人,就越是会被云初丢出来的小冰河理论吓坏。
云初之所以丢出这一套理论来吓唬人,完全是遵循了儒家的思想——入则无法家弼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这个精英理论。
在大唐上层,孟子的话还是很有市场的。
大唐目前面临的就是‘入则无法家弼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的场面,这个时候要是再不给骄傲的唐人一点压力,他们可能真的会上天。
主要是为了防止皇帝上天!
皇帝,皇后都已经自称是天皇,天后了,再过几年,穷极无聊的李治又想出什么花样来怎么办呢?
现在好了,有一个完全不由人控制的小冰河悬在头上,估计他也就骄傲不起来了。
没有敌人,制造敌人,也要让大唐人保持团结,谨慎,谦虚,骄傲的态度来面对新的世界。
这又不是说谎,反正小冰河时期迟早会来到。
果然。李贤在听到云初兜售的小冰河理论后,面色惨白的厉害,他跟李弘不一样,是真正的读书人,云初才说起几个东汉末年小冰河对人们造成的伤害。
博学如李贤者,脑袋里已经自动出现了更多的那段历史时期出现的关于小冰河的例证。
所以,李贤颤声道:“天罚?
而且一旦开始,就会延续百年之久?
何时会到来?”
云初摊摊手道:“没人知晓,或许是明年,或许是十年后,也或许是百年后。”
李贤道:“这岂不是等于没说?”
云初淡淡的道:“征兆已经出现了。”
李贤从椅子上站起身道:“我要回去想想,好好的想想,仔细地想想。”
李贤失魂落魄的走了。
温柔就从隔壁过来了。
“你把这个家伙吓得不轻。”
云初打了一个哈欠道:“总算是兜售出去了,让这些龙子凤孙们,一个个的把屁股夹紧了努力干活,不要整日里想西想东的胡搞,这比啥都强。”
温柔点点头道:“他这一次回去之后翻翻史书一定会被吓坏的,老子当初听你说了之后,仔细统计了东汉末年到西晋建立这段史书,稍微统计了一下那些年发声的灾难,心都凉了。
不过,你说的这个东西真的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