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皮逻阁他们跳着脚打火镰,却得不到一簇火苗的时候,原本心生悲哀的洞主,寨主,族长们的心已经羞愧的说不出任何话来。
“早知道我就把火折子留在铁丝网那里了。”
“狗日的巡逻队,就不知道在那里插一根火把吗?”
“快啊,再打不着天就要亮了。”
“哎呀,这些人怎么这么笨哪……”
唐军官兵的话语,就像一柄柄长剑,一下又一下的扎在这些西南人的心里,一些骄傲的西南人此时恨不得将头埋进土里。
在漆黑的夜晚,两百余人仅靠一个浮球便在水流汹涌的岷江里漂流三十里而队形不乱,如此多的人飞渡飞鱼口,跃进宝瓶口,不能不说这些人不是精锐。
在黑暗中,皮逻阁凭借记忆,便能在十里军营中准确的找到辎重营地,不能说他们的准备不充分,这般的好汉,这般勇猛的行为,即便是在西南人中间,也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汉。
现如今,这些一等一的好汉,在唐军主帅面前,就是一群大笑话。
他们这群人是在二更天的时候,就被唐军邀请来参观的。
所以,从皮逻阁带人从林川口进入岷江开始,他们的动态,就被唐人官兵实时的报告给这些西南人听。
讲授皮逻阁突袭经过的参谋将军,毫不吝惜对皮逻阁等人的行为的溢美之词,甚至夸张的认为,皮逻阁的行为,对唐军以后施行渗透,斩首任务的时候有很强的借鉴意义。
不仅仅如此,参谋将军甚至明白的说,如果唐军施行这样的渗透,斩首任务的时候,对敌人造成的伤害应该比皮逻阁此行的目标大的多。
比如,参谋将军以为,皮逻阁可以更加大胆一些,取消以唐军辎重,粮秣为目标,应该以大唐军队主帅为此行目的,只要能在这一次的行动中斩首云初。
这对西南人的意义应该更大,而因为云初之死,甚至能逼迫大唐朝廷第一次以平等的目光来对待南诏各部,继而为南诏争取一个真正的独立地位有着极大的促进意义。
毕竟,云初乃是大唐目前为数不多的最顶级的将军之一,斩首云初,远比覆灭六千甲士,更能让大唐感到震惊。
“即便是烧掉了大军物资粮秣,此地距离成都不过百余里,不出三日,大军依旧会有充足的物资,对唐军的影响微乎其微,所以,以军事目光来看,皮逻阁选错了目标。
当然,这种局限性对于西南人来说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对于南诏人来说,物资粮秣啥的,永远比人的性命重要……”
在座的西南人都在认真的听参谋将军的话,觉得这位将军脑子不够用,居然对他们这些敌友未明的人讲述兵法之道。
参谋将军的一席话甚至引起来了一些西南人头人的沉思,一些人甚至开始盘算,皮逻阁的行动如果没有被唐军发现,且以云初为作战目标的可能性有多高。
思量之后,他们认为皮逻阁成功的可能性很高,来的都是猛士,且他们这些人全身涂满了黑油,被发现的可能性不大……
参谋将军扫视了一眼在场的西南人,强行压抑住心中的鄙夷之意,不要让这种鄙夷流露在声音里。
刺杀云初?
以前不是没有人这么干过,干过的人结果都不太好……
“现在,皮逻阁所部,成功的点燃了辎重营,他们已经开始撤退了,因此上,整个行动计划已经圆满落幕,也该唐军出手了。”
皮逻阁回首看一眼烈焰升腾的辎重营地,心头的快意难以抑制,见无数唐人提着水桶等物快速的向辎重营第狂奔,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欢喜,大笑出声。
辎重营的火光越来越盛,橘红色的火光照耀的范围也在不断地扩大,等皮逻阁突然从黑暗中看到一张被火焰映红脸庞的唐军,心里面咯噔一下。
随着火光吞吐,更多唐军的脸庞被火焰映红,此时此刻,皮逻阁才看到,在他前往宝瓶口的去路上,盘膝坐着数不清脸庞被火光映红的唐军。
皮逻阁见前路被阻挡,想都不想的就朝左边狂奔,那里有一片山林,只要能进入山林,皮逻阁觉得以自己这些大山的孩子们的能力,一定能逃出生天的。
此时,天边出现一线鱼肚白,天光已经照亮了远处高大的山峦,大地也从黑暗中苏醒,皮逻阁越上一道长堤,立刻就停下了脚步,在他脚下,也是一支人数奇多的唐军,为首的折冲都尉似笑非笑的瞅着皮逻阁抽出来自己的横刀。
“杀云初——”
皮逻阁已经不再奢望能逃生了,举着自己的长柄砍刀立刻转道向南。
就在皮逻阁前往云初中军的路上,参谋将军带着一大群西南土著继续评判皮逻阁的举动。
“在谋划好的退路被敌军阻断的时候,皮逻阁一刻都没有犹豫的选择了奔向丛林方向,这一点是可圈可点的,因为丛林里,皮逻阁可以将南诏将士们的战力发挥到极致,而丛林,对唐军不利。
所以说,按照我大唐军制来说,皮逻阁已经算是一个合格的旅帅了,嗯,应该算是旅帅中少有的头脑清晰之辈。”
等皮逻阁发现前往山林的路被阻,立刻转道向南的时候,参谋将军也带着西南各部的土著们向南,一边走,一边解释道。
“南边,便是我大军的中军之地,也是我军大帅的居住地,看来,皮逻阁已经晓得了自己的突袭已经失败了,知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
所以,就选择了自己能选择的最大战略目标——云帅!
可惜啊,如果他先前没有火烧辎重营地,或许有成功的可能,现在,已经晚了,辎重营地示警,中军所部必然已经有了防备。
皮逻阁此次前往,只能成为你们南诏人,人人敬仰的烈士!”
“烈士?蠢货——”一个年迈的族长怒不可遏。
“是啊,丢人到这个地步,束手就擒便是了,怎么还想着伤害云帅,他这是要害死我们南诏人吗?”
“请将军禀报云帅,我等一致认为,请云帅诛杀此獠,还我西南各个山头平安喜乐。”
参谋将军笑道:“我家大帅一向仁慈……或许不会为难后辈。”
皮逻阁自然没有冲到云初中军所在地,就被殷二虎统领的一群甲士给拦住了。
此刻,天光终于照耀在了大地上。
殷二虎看清楚了这群赤身裸体且浑身涂满黑油的野人,嗯,胯下累累垂垂的颇具雄风。
不光是殷二虎只看人家的男性特征,其余甲士的目光也落在那里。
至于野人手里的刀子,不过是一些铁片片而已,砍到自己甲胄上估计会弯……
皮逻阁没有停步,双手高举着自己的长柄刀子呐喊着率先冲杀了过来。
殷二虎终于看清楚了谁是皮逻阁,见这个家伙已经冲锋到了弩箭的射程里,就特意将弩弓上的红色弩箭射了出去。
不过二十米远的距离,弩箭几乎是无影无踪的,下一刻,红色弩箭就射穿了皮逻阁的大腿根部,为此,殷二虎射击的甚至是皮逻阁肌肉发达的大腿外侧,这样的伤口可以限制皮逻阁的行动能力,却不会让他身受重伤。
眼看着皮逻阁摔倒在地上,自己的那根红色的弩箭明晃晃的插在大腿根部外侧,没有射中大腿内侧弄断大血管,殷二虎这才送了一口气。
随即,身后的甲士们手中的弩箭,同时平射出来,两百六十多名高声呐喊的野人如同农夫镰刀下的麦子,纷纷倒地不起。
在这个短暂的过程中,甚至没有出现一个愿意投降的人。
倒在地上的皮逻阁,甚至还在匍匐着向前冲锋。
参谋将军叹息一声对那些神情黯淡的南诏土著道:“不得不佩服啊,都是南诏的好汉子,应该是各个部族选出来的精锐,可惜,毫无价值的死在了这里。
委实是毫无价值啊——就烧了六个草料堆……可惜两百六十多个南诏好男儿,三两天,就能割这些草料吧……太可惜了,可惜了了啊……刚刚还龙精虎猛的,这会都成死人了……”
在参谋将军絮絮叨叨的话语中,皮逻阁撑着长刀单腿站立,回首看一眼,死了一地的伙伴,痛苦的哀嚎一声,然后拍着胸膛朝殷二虎吼道:“来,朝这里射!”
张东海从队伍里走出来,来到激动难耐的皮逻阁身边埋怨道:“你这娃娃,就是不愿意听大人的话,这些杀过大唐甲士的凶手,你直接送来就是了,自己犯的哪门子的险嘛,下次不许了……”
双目赤红的皮逻阁挥刀砍过来,被张东海顺手夺过,就像是皮逻阁亲手把刀子送过来的一般,丢掉刀子,张东海一把抓在皮逻阁肋下,五根手指鹰爪一般的扣进肋骨缝隙,这一抓让皮逻阁连呼吸都觉得是一种痛苦。
张东海顺势将皮逻阁放在甲士抬来的担架上,轻声道:“这些还不够,你再送一些过来。”
张东海松开手,皮逻阁难得的呼吸顺畅了,人却昏迷过去了。
看着府兵们开始用砍刀收集南诏猛士的首级。
参谋将军尴尬的对身后看热闹的西南头人们道:“走吧,我们不该来这里。”
一个西南头人沉声道:“将军,到底需要多少南诏人的首级,才能平复大唐的怒火。”
参谋将军左右瞅瞅,见身边没有别的唐人,就小声道:“这种的西南人的首级,至少需要十万。”
一众头人闻听这句话,各个面如土色。
参谋将军又道:“麻来阿曲,普龙,蛮龙,黑牙寨主以及所有参与攻击大唐甲士的部族头领他们的首级一个算五千……”
第二十四章 最初步的宰执天下
皮逻阁再次醒来的时候,腿上的那枝红色弩箭已经被去除了,由于是贯穿伤,弩箭头部的尖刺很完整,没有留在肌肉里。
所以,受伤的只有肌肉,流淌的血都不算多。
皮逻阁按压一下伤口,就从行军床上坐了起来,瞅一眼自己身上的麻布衣衫,他二话不说就扯掉了,虽然赤身裸体的不好看,他还是不愿意接受唐人的好意。
走出帐篷的时候,外边已经是阳光满地的状况,十余头大象正在树林边用鼻子摘树上的嫩枝吃,军营里到处都是走来走去的忙碌的唐军。
再远一点的山坡上,有一群唐军正在练习挥刀,他们挥刀的姿势整齐划一,每挥出一刀,便向前跨进一步。
云初就坐在一张宽大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身边还有一个明艳的少女在服侍他喝茶,只是少女总想朝他这边看,云初不得不空出一只手将少女的脑袋扭向另一边。
云初挥挥拿着书本的手对皮逻阁道:“把衣衫穿上再过来,就算你想逞英雄,至少要把屁股遮住。”
在男人面前,皮逻阁可以不穿衣裳,反正在部族里,他也就是找一块兽皮,或者麻布裹在腰上,现在有女人,他就回帐篷找被他脱掉的衣裳去了。
李思将脑袋从云初的大手里挣脱,小声道:“他还知道羞,是不是就说明他没有自杀的想法?”
云初喝一口茶水道:“他本来就没有死的想法,要不然,怎么会带着人来冲击防备力量最重的中军呢?”
李思咬一口酥饼道:“阿耶的意思是说,如果没有活着的打算,就该继续向山林方向突袭?”
云初点点头道:“没错,那里是他唯一可能逃脱的地方,当然,仅仅是理论上的,这一点皮逻阁自己很清楚,为此啊,这个年轻人在那一刻想了很多,最后才决定向中军突袭来直接面对我,他觉得如果我在的话,他可能还有活着的可能,至少,比冲击大唐军队活命的概率大一些。”
李思继续咬着酥饼道:“如此说来,这个皮逻阁也是一个狠人啊,两百六十二个南诏人跟着他就这么进了鬼门关。
阿耶还要放他走吗?”
云初点点头道:“这是一个很好的鱼饵,聪明,果决,有很强的行动能力,指挥能力看起来也不错,加上又是盛逻皮的儿子,没有比他更好的诱饵了。”
李思将手心里的酥饼渣子丢嘴里道:“阿耶要钓谁,盛逻皮?”
云初摇摇头道:“一介匹夫罢了,还不值得我如此大动干戈。”
李思就着云初的茶杯喝口茶水道:“那是谁,南诏还有比盛逻皮更厉害的人?”
云初嫌弃的瞅着茶杯里的酥饼渣子道:“我要在南诏人心里种一颗种子。”
李思道:“什么种子?”
云初道:“恐惧的种子,诸葛武侯当年种在南诏人心头的那棵种子已经快要腐朽了,我要重新种一颗新的,并且让这颗种子在他们的心头长成参天大树。”
李思见皮逻阁穿着衣服出来了,就继续道:“不杀人,怎么让对方恐惧呢?”
云初笑着将李思喝过的茶水倒在地上,李思连忙给满上,就见云初看着一瘸一拐走过来的盛逻皮道:“杀人从来都不是最好的解决事情的办法,只能是一时之选。”
皮逻阁走过来,站在云初五步之外道:“你要杀我吗?”
云初道:“我说过,你还年轻,还没有享受过人间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死掉太可惜了,再说了,你不是也没有死掉的想法吗?”
皮逻阁道:“放我走,你会后悔的。”
李思咕唧一声笑了出来,又觉得不合适,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