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老妻的在一起,早就不是少年夫妻一点就着的状态,相互迁就,相互抚慰,情绪到了之后,就像长河从雪山奔流而下,最终注入大海一般顺畅。
天亮的时候,笼罩在洛阳城的烟雾被一阵西北风给吹跑了。
邙山那边的依旧冒着浓烟,如果老天爷还不降下雨水的话,这场火灾就会一直燃烧下去。
温柔,狄仁杰留在洛阳做官了,刘仁轨这个很多年都没有变化的长安留守也要回洛阳当官了,这一次他要晋升为尚书省的长官尚书仆射。
昔日的旧人,只剩下云初一个人。
云初站在白马寺附近的街道上,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他明白,皇帝跟他的情谊是真的,但是,皇帝准备控制长安的想法也是真的。
天助自助者。
这是一句非常非常无情的话语。
皇帝希望自己的臣民都是坚强勇敢之辈,希望自己的臣民可以自己解决自己遇到的所有问题,而不是寄希望于官府。
这是一种自私到了极致的想法,百姓遇到的很多问题其实都是官府造成的,但是,官府却希望他们能够自力更生,战胜所有的苦难,最终还能一如既往的敬爱他这个皇帝,继续为他奉献所有。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牧民,牧民……牲口可以自己在草原上吃草,被狼叼走是自己不小心,吃到了有毒的草是自己愚蠢,身上长寄生虫是自己倒霉……
……不能这样的。
一个矮胖子挑着担子在卖胡饼,他家的胡饼上有很多烤熟的芝麻,掀开盖布香气四溢。
云初摸出几个钱丢进矮胖子的钱匣子里,矮胖子用眼角瞅一下就知晓眼前这个看起来非常威严的中年人给多了。
云初咬一口酥脆的胡饼道:“你姓武?”
矮胖子小心的道:“小人姓刘!家中长子,人称刘大郎。”
云初又道:“你老婆姓潘?”
矮胖子摇头道:“不姓潘,姓胡。”
“狐狸精的狐?”
“不,古月胡。”
“长得好看吗?”
“丑,郎君应该看不上。”
云初从袖子里又摸出一把钱丢进钱匣子里鼓励刘大郎道:“多赚一些钱,争取娶一个好看的姓潘的老婆。”
矮胖子刘大郎看着钱匣子笑道:“郎君说的是,只是小人不明白,为何要娶漂亮的潘氏?”
云初跟刘大郎并排蹲着,细心的帮他谋划道:“你看啊,你要是能娶一个漂亮的潘姓老婆,这样一来呢,你旁边卖茶水的那个老妇说不得就会当你老婆的淫媒,帮你老婆认识一个叫做西门庆的大官人……”
刘大郎道:“郎君的意思是说,我这个时候就可以把低价娶回来的老婆,高价转让给西门大官人从中大赚一笔?”
云初摇头道:“不是这样的,一旦你潘氏老婆跟西门大官人勾搭成奸,你老婆就会趁着你得病的功夫在你喝的药汤里下半斤砒霜,让你毒发身亡,死不瞑目。”
刘大郎听的非常入神,不过,眼睛总是瞅着钱匣子,没办法,为了把这个家伙的故事讲完,云初又往钱匣子里丢了一把钱。
听着铜钱落进钱匣子的声音,刘大郎很有职业节操的追问道:“我死了之后,那俩个奸夫淫妇就这么逍遥法外了?我听说,洛阳来了一位新的大理寺卿,破案子很厉害的。”
云初悲伤的摇摇头道:“官府靠不住啊,这个时候,你应该有一个身手了得的兄弟,他会帮你报仇,亲手割下潘氏的人头,再把她的心挖出来献祭给你,最后把西门大官人的人头剁下来一并献祭给你,你觉得这样的日子痛快不?”
刘大郎吧嗒一下嘴巴道:“不好,我啥都没捞着。”
云初一巴掌拍在刘大郎的后脑勺上怒道:“你必须娶一个姓潘的漂亮老婆,你旁边卖茶水的老妇必须是一个淫媒,你老婆必须跟西门大官人勾搭成奸,你必须被你老婆下药毒死,你必须有一个兄弟帮你报仇,最后杀了奸夫淫妇,这个故事才算完美。”
刘大郎被云初发红的眼睛看的双股战战的,不过出于商人的自觉,他还是咬着牙对云初道:“一百个钱,给我一百个钱,我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
云初袖子里没有一百个钱,摸索一下摸出来一颗金豆子丢进钱匣子悲伤的道:“这就是你的命运,你逃不脱的……”
刘大郎贪婪的瞅着铜钱堆里的金豆子,吞咽一口口水道:“那啥,我没有兄弟……”
听了刘大郎的话,云初眼中的悲伤更加浓郁,叹口气道:“我就知道……你哪里会有武二郎那么好的兄弟呀……一般情况下,你死了白死,奸夫淫妇拿走你的钱,你的房,过上没羞没臊的荒淫好日子,这才是故事的真正结尾。”
刘大郎见云初悲伤的不能自已,就小声道:“要不,我认一个兄弟?”
回过神来的云初瞅着满嘴黑牙,且一脸猥琐的刘大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腿踹翻了三寸丁刘大郎,两条腿闪电般的将刘大郎踹的满地乱滚……
等云初发觉自己被周围的小贩们围起来看热闹了,这才停下蠢蠢欲动的双腿。
抱着头跟肉球一样被云初踢打的刘大郎,抬起流着鼻血的脸对云初道:“郎君,您舒坦了,赏赐不能少啊。”
云初点点头,在所有小商贩们艳羡的目光中,又往刘大郎的钱匣子里丢了一把金豆子……
直到云初走远了,刘大郎还在后面大声喊道:“郎君,下一次心头不舒服的时候,再来啊,您再给点钱,我一定替您娶一个姓潘的美人回来……”
云初懒得听刘大郎的废话,抬头瞅瞅眼前的酒楼,就看到裴行检正用奇怪的目光瞅着他,薛仁贵则站在酒楼下边等他。
上了酒楼,见裴行检桌案上的吃食已经半残了,地上还有七八个酒坛子,看样子他们喝酒已经喝了不短的时间了。
云初从盘子里抓一把烤的香酥的鹰嘴豆丢嘴里,对裴行检道:“大清早的就喝酒,太奇怪了。”
裴行检道:“能奇怪的过你大清早的殴打别人?”
云初对薛仁贵道:“大将军班师回朝,怎么没一点动静?”
薛仁贵道:“老夫贪财好色,被御史台弹劾了,说不清楚的话,就要走一遭三司会审,这个时候再风光还朝的话,岂不是火上浇油?”
云初叹口气道:“还是英公他们班师还朝的时候威风。”
裴行检道:“你好歹还殴打了满朝文武,足够威风了。”
薛仁贵默不作声,丢给云初一坛酒,云初打开酒坛子喝了一口道:“现在不流行举着坛子狂饮,会被人说成粗俗的。”
薛仁贵道:“没关系,粗俗就粗俗吧,反正我老薛就是一个大头兵出身,高贵不到哪里去。”
云初喝一口酒朝裴行检挑挑眉毛道:“我们两个是一伙的,老裴人家出身高贵着呢。”
裴行检喝一口酒道:“苦日子就要来了,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云初轻笑一声道:“我马上就要回长安了,准备闭门不出,总不能这样了,那些人还不放过我吧?”
薛仁贵忽然问道:“你有多久没见过太子殿下了?”
云初道:“自我来洛阳,基本上没有私下里见过太子。”
薛仁贵道:“离开洛阳之前见见吧,否则军中人心惶惶的不好统领。”
云初看着裴行检道:“你也是这个意思?”
裴行检苦笑一声道:“大家伙联合起来好抗风浪。”
云初笑一声道:“火烧连营的时候也烧的干净。”
第一百二十六章 圆头带来的麻烦
以前云初总觉得自己是一个长在红旗下的汉子,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反抗,只有敢于反抗一切不公,敢于为大众谋福利的才是大英雄。
在面对封建王朝的时候,脑后生反骨,鹰视狼顾是必然之事,最后要么被皇帝砍头诛九族,要么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夜宿后宫,废立皇帝如换种猪……
还以为有这种想法的人只有自己这个天生反骨的人,没想到,裴行检,薛仁贵他们两个的话语中也隐隐透出他们也想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想当太子李弘亚父……太傅的意思。
“所以呢,要抓紧跟太子亲近一些,才好应对以后的波折。”
裴行检,薛仁贵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直白的将所有的想法告诉了云初。
“裴氏女本就是太子妃,你裴氏上太子的船还算公允,不过,老薛,你是陛下简拔起来的人,这个时候疏远陛下,亲近太子是不是太不当人了?”
云初的话说的难听,裴行检,薛仁贵却没有啥恼怒地意思,他们两个今天见云初的目的,就是要好好说一些真话的,而真话从来都不怎么好听。
这些年以来,三个人虽然一直都不对付,可是呢,却都相信对方的人品,说起话来自然就少了一些隐藏跟迂回。
“我快要失势了。”
薛仁贵回答的言简意赅。
裴行检道:“老薛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对他的信任也比旁人多几分,陛下现在对老薛都爱答不理的,明明是大胜归来,却被一些鬼蜮之辈处处刁难,心中难免不平。”
听裴行检这么说,云初就觉得这个家伙没安好心。
本来,太子李弘的位置已经安稳的如同泰山一般,李治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好的没话说,在自己身体不好的时候,将一部分的政务交给李弘处置不说,更是对李弘暗中加强自身实力的事情视而不见。
这个时候,如果真的是为李弘好,那就应该维持现状,而不是再把手伸向皇帝的老班底,这对太子李弘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你在担心什么?”
云初蹙眉问裴行检。
“裴氏女为太子妃,所生之子也是世子,老裴你这个时候还要拉老薛进来,是要太子这边形成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局面吗?”
裴行检道:“见不得老薛受气。”
云初又看向薛仁贵道:“你受不得气?”
薛仁贵道:“心里空落落的。”
云初道:“这就对了,说不定这是陛下在考验你呢,说起来,我很奇怪,你们两个都是人间俊杰,这点事情都看不懂吗?”
裴行检拿起酒坛子豪迈的喝一口对薛仁贵道:“看明白了吧,人家对我们两个的事情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薛仁贵看着云初喝一口酒道:“只要他对陛下始终如一就可以了。”
云初喝一口道:“什么原因啊?”
薛仁贵瞅着云初仔细的看着他的那张脸道:“有人说你鹰视狼顾。”
裴行检又来到云初身后,抚摸着他的后脑勺道:“还有人说你天生反骨。”
云初回头看着裴行检那颗为了方便戴官帽刻意从小睡出来的扁头道:“就因为我脑袋比较圆?”
薛仁贵脱掉帽子露出自己的扁头道:“我的脑袋也比较扁,所以,你没办法用出身解说你脑后生反骨的事情。”
云初道:“我养母养我的目的,想的是我以后成为草原上的英雄,睡无数的女子,生出无数的孩子,成就一个大大的部落,最后成为草原上著名的王。
没想着让我以后戴官帽,所以,就没有把我的脑袋睡成跟你们一样弱智一般的扁头,怎么,这也有问题?”
裴行检笑道:“我们两个就是来试探你的,你猜是谁派我们兄弟来的?”
云初笑吟吟的举起酒坛喝一口酒道:“自然是……”
话说了一半,云初手里的酒坛子就在裴行检的扁头上炸开碎裂,虽然受到突然袭击,裴行检肥胖的身体却在他的武士本能驱使下,迅速后退,云初丢开手中的坛子圈圈,用脚勾起沉重的花凳甩向裴行检。
“你个狗日的胆敢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