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白了瑞春一眼道:“你当太子是死人吗?”
瑞春长出一口气道:“终于安静了。”
云初冷笑一声:“现在的安静不过是在为了酝酿下一场更大的动乱。”
说罢,云初就策马扬鞭奔向长安。
周兴处斩罪囚,最喜欢选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只有让更多的人看到罪囚的下场,处斩这些人才更有教育意义。
西市门口就是这样的一个好地方。
今天处斩的是左卫大将军杨建一家三十九口。
能被官府杀全家的人都是一些很了不起的人,就比如这个杨建,刑部的人,大理寺的人从杨建家里抄出来了火药两千斤,甲胄一百二,家中武库不比一个折冲府武库差了。
身为李治起家时候太子六率中的郎将出身,如果仅仅是暗藏军械一件事,最多是一个罢官夺爵的下场,可惜,此人总以为自己劳苦功高,打死都不愿意继续交代左卫这些年遗失的火药,甲胄,弓弩,以及火药弹,火油弹的去向。
这让周兴非常的愤怒,十几年来,左卫丢失的火药就不下一万斤,遑论其他。
现在,即将被斩首的时候,白发苍苍的杨建这才开始慌了,指着坐在监斩台上的周兴大吼道:“未曾经过三议,周兴,你敢斩老夫,陛下定不饶你。”
周兴像是没有听到杨建的话,只是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太阳,只要到了午时三刻,他就准备把桌子上的令牌丢下去,让杨建一家老小在太阳最猛烈,阳气最盛的时候被砍头,让他们连鬼走做不成。
一万多斤火药,三百多具战甲,不少于五百副军中制式弓弩,再加上一些乱七八糟东西,这些东西足够应付一场中等规模的战争。
他一个左卫大将军,麾下还有数量不少于五百的亲兵,如今不把那些东西追回来可不成。
这几天在西市被斩首的罪囚,地位一个比一个高,牵连的家人数量也一个比一个多,导致长安百姓在看罪囚被砍头的场面的时候,场面也越发的大了。
杨建官居从三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人距离大唐臣子的最高位置也就一步之遥,杀这样的人,在朝堂上一定是一个慎之又慎的事情,就算皇帝要杀他,也需要跟臣子们再三商议,看看这个人有没有被宽恕的可能,实在没有宽恕的可能,臣子们也会向皇帝求情,希望能免死家中的老弱妇孺。
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谋反等大罪,臣子们的要求往往会得到皇帝的应允,最终只诛杀首恶。
周兴这几天杀的主犯几乎都够得上“三议”的资格,但是,很明显皇帝不打算给他们这个资格,只要发现此人有罪,就杀无赦。
眼看午时三刻已经到了,周兴就兴奋的拿起令牌丢了下去,在杨建全家的惨嚎声中,刽子手捡起令牌,就让助手将这三十九个人的脑袋按在木头墩子上,六个刽子手轮番作业,很快就剁下来了三十九颗人头。
脑袋滚得满地都是,尸体脖腔处却扣着一口陶罐,这样,可以避免血流淌的到处都是。
杨建全家三十九口都死了,他的老娘,他的妻子跟妾,以及四个儿子跟他们的妻妾以及儿子,至于其余女眷则尽数进了掖庭宫。
场面惨不忍睹,所以,云初就没有看,还特意避开了西市,从朱雀大街径直回到了东市上的万年县县衙。
他可以拯救这个杨建,他怀里就有皇帝诏书,只要云初打开这道诏书,长安就能立刻恢复平静,一众罪囚都要等候刑部重审,一切事态都将从紧急状态回归到往日的节奏中去。
这样一来呢,杨建这个人可能就死不掉了。
对于云初来讲,杨建这人不死不成,流散到长安城的火药,其中六成来自于左卫,云氏护卫们用的火药,也有一部分来自于左卫。
别的大将军贪墨一点军械拿出来买卖,还知道避开点人,数量也小,只有杨建这个人一心要把这个没本钱的买卖做大做强,买卖军械的时候,只认钱不认人。
所以,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
云初才回到官廨,就看到李贤正坐在他的位置上呵斥门下官员呢。
云初没有打扰,而是在外边听了一会,直到李贤下令要打张甲的时候,云初才推门进去。
不等见礼,云初就对李贤道:“快点收拾一下,马上去九成宫吧!”
李贤心头一紧看着云初道:“我父皇发怒了?”
云初叹息一声道:“我这几天被陛下折腾的掺不忍睹,好几次差点被五马分尸。”
李贤的面孔肉眼可见的变白,颤声道:“可是本王这几日劳军出了问题?”
云初点点头道:“去吧,陛下正准备跟你探讨一下,你若割据长安,大唐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李贤双腿一软,立刻就倒在地上,把手伸向云初道:“君侯救我。”
云初冷冷的道:“能救你的只有陛下。”
李贤明显被吓坏了,哀嚎一声就离开了官廨,一边跑一边喊着备马,一副很着急的样子,看样子,他好像很喜欢跟皇帝一起玩桌游游戏。
自从云初进了屋子,张甲一行人的胆量似乎又回来了。
门外边的杂役们很有眼色的帮县尊换上了新水,新的茶具,就连李贤挂在身后的‘正大光明’的字画也撤掉了。
云初坐回椅子,其余人都退出官廨,云初疲惫的对张甲道:“事情结束了。”
说着话从怀里掏出皇帝的旨意放在桌子上继续对张甲道:“说是事情已经平息了,我们还有一点权力可以选择停止的时间。”
张甲看过旨意之后凑到云初身边道:“属下可以更改一下处决人犯的顺序……”
云初像是没有听到涨价说话,闭上眼睛的时候,就起了鼾声。
张甲小心的给县尊盖上一张毯子,见官廨里的炉火烧的正旺,就把窗户开了一条缝隙,就离开了官廨,直奔大理寺。
几天时间里,云初来回狂奔了六百里地,又被皇帝按着玩了三天高强度的恐怖造反游戏,这样的苦劳一定要收到与之相配的报酬。
云初不喜欢跟官场上的人打太多的交到,因为越是跟这些人大交到,就会发现这里面的人情关系极为淡薄,交情的主流看法是利益交换。
既然都是他娘的生意,云初自然不愿意去做一个只奉献,不求回报的一个人,以前的长安官场是一个四分五裂的地方,现在皇帝疯了,就需要大家抱团来抵抗天知道啥时候就会降临的危险。
既然皇帝已经认定他是长安这个地方最大的黑手,那么,云初觉得自己就必须是最大的黑手,要不然被皇帝以最大黑手的名义砍他脑袋的时候,白白背了一个贼名,那也太冤枉了。
皇帝已经快要驾驭不住目前的大唐了,这也是皇帝为何如此疯狂的原因。
云初第一次发现,很多权臣或许并非是自己愿意当权臣,而是被逼无奈。
第一百五十七章 敢为天下先
周兴加快了处决人犯的速度。
之前一天一杀,现在,一天五杀,这就给了很多罪囚避开阳光猛烈的午时三刻,得到了珍贵的可以做鬼的好机会。
真的,这些罪囚们目前最期望的就是不要在午时三刻被斩杀……
尽管在云初看来,监牢里还有很多很多人都罪该万死,他还是在第三天的时候制止了周兴的大屠杀。
不在监牢,也不在监斩官位置上的周兴一点都不像恶鬼,相反,多年来的官宦生涯,早就把他培育成了一个敦厚且儒雅的君子。
云初把茶杯推到周兴面前道:“杀不完的。”
周兴道:“杀一个少一个,还有,你不要用为我好的借口来劝阻我,那会让我看不起你。”
云初点点头道:“确实,你早就没有退路了。”
周兴起身舒张一下胸臆笑道:“想着这些人昔日嚣张跋扈且残毒的模样,再看着他们在刑台屎尿齐流口涎乱飞,磕头如捣蒜的样子,本官就血脉贲张快活的不能自已。”
云初敲着桌子道:“这是你的美好时光。”
周兴笑道:“即便是明日就死,我也没有遗憾,说起来,你就不能再给我五天时间吗?你也应该晓得,陛下也希望这些人死。”
云初叹口气道:“一个天才一般的少年死掉了,我觉得这是上天对大唐过度杀戮的一种警告。”
周兴皱眉道:“就是那个写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王勃,王子安?”
云初哀叹一声点点头。
周兴道:“死掉就死掉了,没什么好奇的。”
云初道:“现在长安读书人声称,百年才出一个王子安,年纪轻轻就陨落了,这是上苍觉得此时的大唐配不上这样的英才。”
周兴愣了一下道:“在本官这里,此人乃是一介罪囚,虢州参军任上,擅杀官奴,理应当诛,遇赦除名,已经是他的造化了,就连他的父亲,也是因罪发配安南,这样的人就因为写了一些好的诗词,作得一手好赋,这就成了百年难遇的英才,那么,那个被他随意杀死的官奴,就真的该死吗?”
云初笑道:“总之呢,长安马上就要开展轰轰烈烈的悼念王勃,王子安的活动,其中以诗文为最,听说啊,拿到魁首的不仅仅有美人侍寝,还有千贯程仪相赠。”
周兴吸一口凉气道:“有多盛大?”
云初道:“全城参与。”
“废这么大的力气,就为了遮掩长安这些天来的血腥气?”
“没办法,能遮掩住这滔天的血腥气的只有笔墨香。”
“谁发起的?”
“纪王慎等一干皇族。”
“君侯把雍王贤支应走,看样子这是准备向军中伸手了?”
“不,我从不管军中事。”
“那么,谁去管?”
“反正不是我!”
周兴沉默许久点点头,最后对云初道:“不要出事啊。”
看着周兴离去的背影,云初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变了,至少变得跟史书上记载的那个男人不一样了,史书上的他不过是一匹专门食用腐肉的鬣狗。
现在不一样了,他是一个胸怀天下,且嫉恶如仇的人。
当然,喜欢虐待人,喜欢杀人的本性倒是没有啥变化。
卢照邻,杨炯很兴奋的过来领差事,王勃落水,惊惧而死,最重要的是在不久前,他还写下了千古名篇《滕王阁序》。
这样的人其实已经不算是人,而是一个具体的文化符号了,长安城一定要好好的纪念一下这个璀璨的文化符号,顺便消弭一些长安的肃杀气。
“人们往江水里扔粽子,是希望江水里的鱼莫要吃屈原的尸体,人们吃米粉圆子是为了怀念东方朔,吃年糕为了怀念伍子胥,吃饺子是为了纪念张仲景,下官以为,纪念王勃的时候就该吃挂面,寓意为长长久久,县尊以为如何?”
云初皱眉道:“长安的挂面工坊出钱最多?”
卢照邻道:“也不是,邹氏出品的肉馅馄饨给的钱也不少,还有卖黄馍馍的,卖点心的也想出钱,不过,他们几家的吃食不好推广,也不耐储存,李氏的挂面倒是具有很强的推广特点,而且,生产起来也比较容易,虽然耗费人工,不过呢,多雇佣一些人,给更多人工作机会,这不就是我们官府希望的吗?”
云初看着卢照邻发笑道:“你好歹也是出身豪门,现如今,整日里将挂面,馄饨,黄馍馍,点心挂在嘴上,你祖父就没有啥意见吗?”
卢照邻笑道:“家祖乐见其成,就是拙荆总是嫌弃我土里土气的,晚上不好上床。”
卢照邻拿自己取乐,顿时就让前来禀报公务的吏员们大笑起来,云初看着卢照邻也是非常的感慨,昔日,这一位也是大唐的神童之一,这几年的官宦生涯已经把他从一个清贵的公子,变成了一个真正可以俯下身去为民争利的合格官员了。
卢照邻等众人笑声结束,就继续对云初道:“县尊,挂面真的是一个好东西,只要保管妥当,就是旅人路途上最好的食物,您想啊,商贾们行走一整天,到了傍晚的时候,烧一锅水,下一碗面,野地里随意抓一些野菜丢进去,再挖一块猪油,一些盐巴,一大碗热腾腾的菜肉面下肚子,可慰这一路的风尘。”
云初笑道:“挂面当然是一个好东西,问题是你存心不良。”
杨炯立刻回话道:“四大才子之类的名声对仕途不利,抬高王勃,我等就泯然于众人矣,正好可以好好的走一走仕途,为天下生民效一份力。”
云初转过头瞅着杨炯道:“如果为了仕途,温柔想要带你去洛阳你为何不去?”
杨炯道:“不喜洛阳。”
云初大笑一声道:“听说你喜欢兵事,还想去边关任职,要不要我跟安西都护府的老曹说一声,你去担任瀚海都护?那可是一个正五品的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