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县衙后堂,刚刚从洛阳回来的武承嗣也在跟武三思说话。
“云初死不了,别说死了,估计他现在的位置都不会动,甚至连他便宜行事的职权也不会被剥夺,所以呢,我们兄弟依旧以云初马首是瞻就好了。”
武承嗣听完武三思给他讲述长安最近发生的大事之后,断然拒绝了武三思准备袖手旁观的建议。
武三思道:“无故杀一位黄门侍郎,云初用了陛下给他最高职权,就好比原本引而不发的利箭已经射出去了,并且早成了严重的后果,云初必然会被陛下追责。”
武承嗣往罐罐茶里放了一块黄冰糖,不等冰糖融化,就一气送进嘴里,喊着甜腻腻的冰糖道:“你凭什么认为陛下一定会追云初的责任?”
武三思道:“这是规矩!”
武承嗣道:“天底下的规矩是谁定的?”
武三思道:“陛下!”
武承嗣抽抽鼻子道:“那么,你觉得那些人用规矩跟陛下说事,能逼迫陛下处置云初吗?”
武三思想了一下道:“在陛下一念之间。”
武承嗣用力的嘬一下嘴里的黄冰糖笑道:“如果规矩最大的话,皇后,太子这两位为何在云初杀陈正这件上一言不发呢?”
武三思道:“太子不说是因为云初是他师傅,对了,皇后为何不说,如果能趁机将云初废黜,我们兄弟岂不是就有机会染指长安了?”
武承嗣拍拍自家兄的肩膀道:“皇后之所以一言不发,是因为皇后根本就不觉得云初杀死陈正是个多大的事情。
至少,在皇后看来,就云初杀了陈正这件事,根本就动摇不了陛下对云初的信任。
好了,吩咐后厨了没有,我还没有吃饭呢……算了,还是去万年县衙去吃,顺便跟云初打一个招呼,再者,那里的厨子手艺更加高超一些。”
“堂堂黄门侍郎被云初毫无理由的就给杀了,云初啥事都没有?”
“走吧,不要再想这件事了,今日天寒,多吃两碗条子肉才是正经。”
长安下了一场大雪,等大雪停止之后,就只有狂暴的朔风,晋昌坊最高处的风车被狂风吹的吱呀呀的乱转,那些比城墙还要高的酒幌子也被狂风吹的猎猎作响。
人走在朱雀大街上只能背着风走,有时候来一股子大风,就把人推的奔跑起来。
狂风也把马车门帘给掀起来了,弄得马车里一片冰寒。
当然,能被风吹动门帘子的马车,只能是瑞春乘坐的马车,他甚至不敢盖好门帘,也顾不得寒冷,一双眼睛牢牢地盯在左侧的马车。
李治就乘坐在那辆马车里。
至今,瑞春都想不通皇帝明明不愿意再回长安,却在睡了一觉之后,就吩咐他减少仪仗,精简随从,精骑简从的要来长安一趟。
这与李治一生谨慎小心的格调大相径庭。
李治的马车出自长安,是一辆轻便的四轮马车,即便是轻便马车,也远比一般的马车大的多,就像是一栋可以移动的小房子,里面温暖如春不说,还有两个美艳的宫人随侍在侧,更有一头巨熊趴在李治脚下打着小呼噜。
薛仁贵坐在驭手的位置上,浑身裹着厚厚的裘衣,他的眉毛上,胡须上已经结满了寒霜,即便是这样,他依旧不动如山,只是一双手插在胸口从不抽出来。
李治隔着马车上的琉璃窗好奇的看着眼前的长安。
十二年未曾回到长安了,他对目前的长安非常的好奇。
“停车!”
李治轻声吩咐一声,车队就迅速停止了,李治在内侍的帮助下批好裘衣,就下了马车,来到一头铜牛跟前,用佩剑砸了一下。
铜牛发出一声闷响,李治就满意的对狼狈不堪的薛仁贵跟瑞春道:“实心的。”
瑞春道:“原本是十二座铜牛,后来有二十四座,现如今长安已经有铜牛六十四座,听云初说,不凑足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之数前不会停止。
这些年,铜牛的数量一直在增长中,就是有些年多些,有些年少些。”
李治搓搓被寒风吹得生疼的脸对薛仁贵道:“消息封闭的如何?”
薛仁贵道:“是末将挟一千精骑抵达了长安。”
李治笑道:“云初必定知晓朕已经来了,一会直接去万年县衙门,且看他如何假装。”
薛仁贵道:“他应该不知道。”
李治道:“他一定知道!”
薛仁贵勃然大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泄露陛下行踪。”
李治笑道:“是朕告诉他的。”
薛仁贵的身体一僵,艰难的道:“他竟然不出百里迎接。”
李治笑道:“朕又没有给他下旨意,只是乘坐这辆马车前来。哦,这辆马车就是长安精工献给朕的。”
薛仁贵发急道:“陛下……”
李治抬手阻止了薛仁贵的话,轻声道:“那一夜,朕忽然梦回长安,与云初站在一片碧绿碧绿的棉田里说话,我们说了很多话,可惜,朕一句都记不得了。
就特意赶来长安,问问他记得不记得。”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
云初身着铠甲,腰挎横刀,大马金刀的坐在万年县食堂中间吃饭。
没人知道县尊为何会全副武装的来食堂用饭,见县尊面色阴沉,也就没人敢凑上前去。
武氏兄弟也不敢!
武三思往嘴里塞了一片条子肉吃下去,就把脑袋凑到武承嗣跟前道:“大兄可知晓是何原因?”
武承嗣瞅一眼云初身后的马槊,就低声道:“陛下要来了。”
武三思大惊,刚刚喝进去的一口汤,一点没剩的喷了出来,好在他反应快,用袖子挡住了。
武承嗣不动如山,轻声道:“君侯腰畔还悬着内大臣的腰牌。”
反应过来的武三思倒吸一口凉气道:“陛下亲自来了,却无人得知?”
武承嗣往嘴里放一片扣肉道:“君侯不是知道吗?”
武三思就不想说话了。
皇帝暗戳戳的跑来长安,却没有通知除过云初之外的任何人,就这一份信任,就让长安城那些想看云初笑话的人成了被笑者……或者会笑死?
万年县里最不缺少的就是人精,武承嗣能看出来的,鲁绣,卢照邻,杨炯同样能看的出来,就是万年县的一些经年老吏,也隐约看出来了一些端倪。
鲁绣惊的甩掉筷子就匆匆的离开食堂,一些万年县的官员们也纷纷变色离开饭桌……
云初自顾自地吃着饭,对这一幕视而不见。
武三思想起自己满是肉汤的袖子,也跟着离开了食堂。
武承嗣瞅瞅阴云密布,朔风怒号的天空,镇定自若的喝一口汤清清嘴巴,自言自语道:“云从龙,风从虎,陛下来了,薛仁贵应该也到了吧?”
云初吃饱喝足,殷二虎就给他披上披风,戴好手套,帮他拿着马槊,主仆二人就离开食堂,来到了万年县衙门的大门处。
狂风呼啸下,万年县县衙宽大的广场上一个人都看不到,只有告示牌上的告示被风不断地撕扯着,上面的几张来自外地的画影图形因为张贴的不够牢靠,很快就被鲁绣给扯掉了。
画影图形,海捕文书这个东西在云初看来屁用不顶,就算图形上的恶贼站在云初面前,云初也没有办法用图形来确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恶贼本人。
云初的披风被风扯的向后飞扬,县衙门口的道路上空无一人。
“下雪了,扫雪!”
寒风刺骨的天气里,鲁绣汗流浃背,整个人就像是一笼刚刚出锅的白面包子,不断地散发着白气。
拿着扫把出来的杂役瞅着被风吹的干干净净的地面,实在是不知道该扫哪里。
“安静等着就好。”
云初的声音从面甲下传出来,所有人立刻就迅速的站在他的背后,一言不发的盯着前方的路口。
先是十六个雄壮的骑兵陡然出现在路口,下一刻,就来到了万年县众人面前。
云初掀开面甲瞅着为首的骑兵道:“该如何,便如何。”
为首的骑兵点点头,就跳下战马,将云初身后的那群人全部撵走了。
云初瞅着冻得跟鹌鹑一样的瑞春道:“忍耐片刻,就有热汤喝。”
瑞春下了马车,站在云初身边道:“按理说靠近陛下,身上不得有利刃,你这全副武装的像是要作战的样子,你觉得可以吗?”
云初冷笑一声道:“随扈一千精骑,你就敢带着陛下出游,瑞春,你按律当斩!”
“一千大唐精骑,就算再不济,也能护卫陛下半个时辰保证不失。”
“如此说来,半个时辰之后必有援军抵达是吗?”
“此为陛下宿卫秘辛,你无权得知。”
云初道:“陛下此次前来,宿卫何处?”
瑞春叹口气道:“兴庆宫。”
云初道:“大明宫,太极宫也是极好的。”
瑞春还想多说两句,就看到由薛仁贵驾驭的一辆宽大马车出现在了街道口。
李治刚刚从马车下来,刚刚施礼完毕的云初就匆匆迎上前道:“陛下过于轻佻了。”
李治横了云初一眼道:“你这假扮忠臣的模样看的让朕想呕吐。”
云初道:“劝谏乃是臣下职责,劝谏之后陛下不听,就不关微臣的事情了。”
李治笑道:“果然是滑不溜手的云初啊,按照你的说法,全天下的错都是朕一个人的,毕竟,你们在朝堂上,奏疏上已经把全天下的事情的利弊都说干净了,决断的却是朕。”
说完话,看云初一身戎装打扮,就嫌弃的道:“在长安,你觉得会有人对朕不利?”
云初摇头道:“六个时辰之前得知陛下进入了长安境内,臣就已经暗中封锁了长安,市场罢市,该关闭的坊门关闭,十六卫军营,以及城里那些胡人杂居的坊市,已经被不良人严密监视。
所以,陛下在长安可高枕无忧。”
“六个时辰,再加上消息反馈时间,也就是说,八个时辰前,朕才进长安辖地,你就已经知晓朕来了?”
“这是臣子应该有的修养。”
李治看看狼狈的薛仁贵道:“进去吧,朕今日去的地盘看看。”
云初随着皇帝进入万年县,李治瞅一眼两边密密匝匝的官廨道:“万年县的官员配置,吏员配置为大唐州府之冠。”
云初道:“主要是多出来了二十七个房口,各自管辖一摊子,最后再由六房主事分别管辖,那二十七个房口都是做具体事务的,原来的六房做监督用。”
李治道:“也不能无限制的扩张,衙门里的吏员只有增加的,一旦增加了就不好清退,你有本事养活这么多的官员,吏员,你以后的官员未必有你这样的本事,到时候啊,吸吮民脂民膏的官多了,对百姓来说就是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