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春道:“按照云初的说法,是一些与长安气质不符的人。”
“哪些人与长安气质不符呢?”
瑞春低声道:“原先居住在兴庆坊的那些城狐社鼠。”
李治纳闷的道:“城狐社鼠?以云初之能,难道拿不下这些人吗?”
瑞春道:“每一座城池里的城狐社鼠,其实都是有跟脚的,而这些肮脏的城狐社鼠的根苗往往就是那些自诩诗书礼仪传家的高门大户。
他们自己手不沾血,通过这些豢养的城狐社鼠从百姓身上盘剥利润,一旦有事,就抛弃这些城狐社鼠,保自家平安无事。
云初当年就利用在长安大兴土木的机会,让那些城狐社鼠们将目光全部落在兴庆宫工地上,等这些人因为利益分配不均都聚集在兴庆坊准备谈判的时候,云初就关闭了兴庆宫工地三个月之久。
三个月之后,兴庆宫工地重新开工,长安城里就再也见不到所谓的城狐社鼠。”
“没有明正典刑吗?”
“没有,从那之后,长安城里就没了这群人的踪迹,那些高门大户们似乎也忘记了自己门下曾经有过这样一群人。
而云初继续在兴庆坊征地的时候,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李治拍着身边巨熊的脑袋道:“这些事都不见奏报啊。”
瑞春道:“本就是坊间的流,氓,连户籍都没有,他们的死活无人关心。”
跟瑞春说了一些闲话之后,就有宦官前来禀报,说云初求见。
李治今天听故事听的有些上瘾,觉得云初来了应该有更多的故事好讲,就命宦官带云初进来。
“听瑞春说,你当年借着修建兴庆宫的机会,整肃了长安风气,把好几百人活活的饿死在了兴庆宫工地上?”
云初瞅着皇帝诧异的道:“宁有此事?”
李治笑眯眯的道:“不承认?”
云初摊摊手道:“没有的事情陛下让臣如何承认呢?”
李治点点头道:“也可能不是饿死了的,而是互殴而死?”
云初施礼道:“英明无过陛下!”
李治回头对瑞春道:“学着点。”
瑞春道:“奴婢是老实人。”
每一任大唐官员去地方上任,基本上都需要将权力从地方豪族手中夺回来,这中间造成的杀戮数不胜数,就连鲁绣这样的人在河北任上,也是杀的血流成河,才让自己县令的职权得到了彻底落实。
李治对这一点知道的很是清楚,也早就见怪不怪。
好在,大唐派出去的大部分官员都能在同僚的帮助下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也就等于夺回了大唐对地方的治理权。
不要怀疑,大唐控制天下的手段便是先控制所有大城,再由大城作为基地向小城拓展,小城再为县城基地,最终控制所有县城,同时,大唐的权力延伸也就到此为止,真正将权力延伸到具体个人身上的是地方乡绅。
现如今,真正能把大唐政府权力延伸到具体的个人身上的州县,唯有长安。
这样的治理体系是有很大漏洞的,也就是因为有漏洞,一旦地方上的农夫开始造反了,就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形成燎原之势。
当年,自称九天玄女下凡,号称赤天圣母,掌握了六甲地区的帝王之术——奇门遁甲的乡村女骗子陈硕真就是这么造反的,一路上杀的官军死伤遍野的,被人家攻破了好几座城池,幸好当时大唐的地方官还管用,才把这个已经称帝的“文佳皇帝”给活捉了。
严格说起来,在中华历史上,有地盘,有政权的女皇帝,陈硕真应该为第一人。
那一战,文佳皇帝麾下战死了三万余人……至于官兵,同样战死了将近四万人,以至于战乱地区休养生息了十余年,才慢慢恢复了生机。
所以说,大唐的政权模式,就注定了,他是一个农民起义的温床。
云初能看出来的漏洞,李绩同样看的清楚明白,若不是皇帝当年在云初修建的黄河吊桥上与李绩进行了一场足以记录进史书的奏对的话。
大唐现在估计正在忙着平乱呢。
毕竟,由李绩策动的谋反,没有个十年八年的是平息不了的。
李治挥挥手,似乎不愿意跟云初讨论这个问题,笑着问道:“你把朕的酒宴卖了多少钱?”
云初道:“六万八千亩地,还有五万亩地正在谋划中。”
李治叹息一声道:“卖便宜了。”
云初点点头道:“没办法,下面的人尽力了,看样子人家只愿意在陛下身上花费这么多。”
李治摆摆手道:“休要挑拨离间,那些人里面有不少的李氏家臣,不过啊,以你的才能,应该还有后手才对吧?”
云初嘿嘿一笑,往李治身边凑凑道:“有几家对自己目前的地位有些不满。”
李治笑道:“你有办法让他们更加不满是吧?”
云初呲牙笑道:“这是自然,只是恩出于上才好,臣的这点脸面不值钱。”
“你想让朕怎么个恩处于上?”
云初道:“陛下一手飞白,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些人对陛下墨宝珍惜若盖世珍宝。”
李治点点头道:“既然珍惜若盖世珍宝,朕一次就不能赐下笔墨太多,要不然你二桃杀三士的计策就不灵了。”
跟李治说话,或者谋划一个什么东西是真正能让云初觉得心有灵犀一点通这种事是真实存在的。
他们两个交谈的非常愉快,倒是让守在一边的瑞春汗流浃背。
还以为云初买卖陛下赐宴位置的事情会让皇帝不高兴,没想到,陛下本人似乎对这种事情比云初这个受益者还要来的兴奋。
跟皇帝商量好酒宴时间之后,云初就告辞离开,是瑞春送他出来的。
等到四下无人处,瑞春问道:“如何?”
云初喟叹一声道:“陛下已经老了,再无昔日的雄心壮志。”
瑞春道:“在你没有来之前,我已经把话题引到了地方治理上。”
云初摊摊手道:“陛下说起来了,也只不过就说了两句罢了,看样子,这个问题最后还是要落在太子弘身上了。”
瑞春慨然一笑,对云初道:“那就让陛下一直这么愉快下去吧,他为大唐做的已经够多了。”
云初笑道:“也好,愉快下去就是了。”
云初回到家里,已经是二更时分了。
全家没有睡,就等着他这个家主回来呢。
李思的两只眼睛哭的跟两只烂桃子一般,云初一回来,就发急道:阿耶,我父皇不让我去兴庆宫服侍。”
云初掀起的看看李思道:“就你这样子,我也不想你来我跟前伺候。”
李思顿时就嚎啕大哭起来。
虞修容道:“你没事撩拨她做什么,这孩子心里本来就苦。”
云初没有理会妻子的抱怨,对云瑾道:“明日一大早你去兴庆宫继续给陛下当秘书。”
云瑾点头道:“看来又死了一个秘书。”
云初叹口气道:“没办法,皇后没完没了的往皇帝身边派遣秘书,皇帝就没完没了的处置秘书,你去了,也好让陛下少杀几个,也让长安城少几条冤魂。”
云鸾听了父亲的话撇撇嘴道:“为了当官连命都不要了。”
云初道:“不要这样说人家,至少人家都有上进心。”
云鸾道:“阿耶,我不是没有上进心,是我真的不想在太医院里混了,老神仙最拿手的就是妇儿两科,儿子不想以后当一个妇儿科的大夫。”
云初瞅着云鸾道:“器具呢?”
云鸾道:“我弄出来了一种夹子,可以帮妇人生产的时候把孩子夹出来……弄得孩儿现在整日都跟着稳婆接生,遇到出不来的,孩儿就上手用夹子帮忙……”
虞修容一脸羞红的在云鸾脑袋上拍打一下道:“怎么什么话都说?”
云鸾委屈的道:“孩儿现在是大夫,就连老神仙都说孩儿做出来的大夹子可以造福百姓,怎么到了您这里就成了谈不得的下流话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春天其实是一种情绪
“你要早早回来,你要漂漂亮亮的回来,你要带着丰厚的礼物回来,要不然,母亲就会给我娶别的女人,这些天有很多很多的老女人来家里看我……你要有自知之明……你能嫁给我的唯一方式就是你本人要足够优秀……优秀到让我母亲忘记你糟糕的身世,以及你现在正在干的糟糕的事情……
我现在整天跟着老神仙给形形色色的女人,娃娃看病……娃娃还好一些,就是吵闹一些……女人们就要很恶心了,我都想不通一个人怎么会臭到那种地步……
很多女人生不出孩子就要死了,我就弄出来了一种夹子,可以夹住孩子的脑袋把他从母亲的身体里拖出来……老神仙说我很聪明,实际上,是我不愿意像老神仙那样用手……
我长高了半尺,人看起来瘦了一些,你最好也能长得高大一些,阿娘不喜欢矮冬瓜一样的女人……你放心,我整日里穿着道袍……虽然还是难掩风姿……不过,那些围过来的小娘子我是不理睬的……”
云鸾就着昏黄的烛光给云倌倌写好了一封信。
他很怀念云倌倌在身边的日子,有云倌倌在,他很多不能跟父母兄长姐姐们说的话可以跟云倌倌说,而这些叛逆的话,云倌倌从未对别人说起过。
想到云倌倌的好,云鸾就揉揉眼睛,将信叠好塞进信封里,烧了一点火漆倒在信封上,不等火漆凝固,就用自己的云骑尉印章在火漆上按了下去。
小心的用嘴巴吹凉了火漆,云鸾就依依不舍的将信交给了姐姐的丫鬟苹果。
“记得要收好,不能折,更不能见水,还要记得把我送给倌倌的礼物一并用油纸包好,听说西南那边的猴子多,不要被猴子抢了去……”
苹果不明白一向对她爱答不理的二公子这个时候竟然会这样黏糊,就连忙道:“小娘子已经吩咐掌柜的把公子的东西都看好,完整无缺的交给倌倌小娘子。”
云鸾闻言,总算是放心一些,转头一想,又从抽屉里找出一枚金币递给苹果,让她转交给送这封信跟东西的掌柜。
云锦拿起弟弟给云倌倌的信对着烛光看了一下,啥都看不见,又小心的揉捏一下,发现里面的信纸很厚,最后瞅着封口上的火漆很是犹豫。
她很想知道自家弟弟到底跟云倌倌说了一些什么话,也想不通他们哪来那么多的话要说,以至于只要有云氏掌柜去西南,就会有一封信过去。
最终她还是把弟弟的信收集到一个装重要信函跟文书的牛皮筒子里,封好火漆交给了苹果,要她拿给郭掌柜。
云氏二级掌柜郭峰此次去西南是为了开拓西南蜡染,扎染,以及蓝靛色料采集的,这样的生意对云氏来说算不上大生意,之所以会派一名二级掌柜去,主要是李承修这个家伙终于被李氏族亲给撵出英国公府了。
说来可笑,李承修身为国公府的正牌继承人,在国公府却没有了立足之地,现如今,就连英国公的爵位也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一座三亩地大小的院子,一个轻车都尉,一个正五品下的太子中舍人,以及城外一座五百亩的农庄,就是李承修从英公府拿到的所有遗产。
可以说,在家族斗争中,李承修输的一败涂地不说,还因为家业的事情跟李氏其余人闹得很僵,不但被逐出家门,就连族谱上的名字,也被人家一笔勾销了。
因为宅子是一座废弃的宅子,里面不好住人,这段时间里,李承修都借住在云氏,因为没啥家业,云锦就用李承修的俸禄钱帮他开拓一门小生意,以后好养家。
苹果回来的时候,云锦问道:“承修师弟安寝了吗?”
苹果摇头道:“没有,刚才还看到他跟大公子,欢公子一起在亭子里饮酒呢。”
云锦披上大氅道:“我们去看看。”
李承修,云瑾,温欢三人正对着一只暖锅子喝酒,就看到身披白狐裘衣的云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