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其实无所谓!”
“无所谓?什么意思?”
“无论我写些什么,都会引来谏官的攻击!”王文佐道。
“为何这么说?”
“很简单!”王文佐笑道:“你骑过马,应该知道若要骑好马,就少不了缰绳。天子就是骑手,我就是马,而谏官就是缰绳,马如果跑的太快了,骑手就会扯紧缰绳,免得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
“这么说你跑的太快了?”琦玉笑了起来。
“当然!我出长安之前,天子给了我两个任务:找回舍利子,解决扶余丰璋和百济流亡者的事情。现在我连中大兄皇子都逼死了,这跑的还不快?”
“你少说了一件,还有我和肚里的孩子!”琦玉促狭的笑了起来:“如果唐人天子知道这个,估计已经被吓呆了!”
“呵呵!”王文佐笑了笑,不置可否。琦玉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转换了话题:“三郎你有什么打算?”
“很简单,向皇后行贿!”
“向皇后行贿?什么意思?”
“就是送皇后一大笔脂粉钱,收买她替我说话!只要她肯出面,那些谏官就奈何不了我!”
“这样也行?”琦玉惊讶的笑了起来:“大唐皇后这等贵人?也能用钱财收买?”
“天下收买不了的人真的不多!如果你收买不成,那不过是因为价钱还不够!”王文佐神色变得冷峻起来:“其实不要说人,甚至一个国家都可以买下来!”
“那要多少钱财?”琦玉兴致勃勃的问道:“两驮金沙够不够?若是不够我还可以翻倍!”
“罢了!”王文佐闻言笑了起来:“这还用不着你出钱,若是我的办法奏效的话,甚至一两金沙也不用出!”
“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了!”琦玉笑了起来:“说给我听听!”
次日中午。
“弘度,我需要你替我回一趟长安!”王文佐坐上长凳的时候,崔弘度正在吃着早餐的烤饭团和腌鱼肠:“我知道这时候让你离开有些为难,不过这件事除了你就没有别人了!”
“那就我去吧!”崔弘度擦了擦嘴:“是向圣上为刘公求情的事情吗?你放心,我们崔家在长安还是有些人的!到时候我都跑跑看,肯定有用!”
“这件事情不是最主要的!”王文佐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你去长安首先去见两个人,仁寿兄和柳内府!”
“嗯嗯!”崔弘度点了点头,他稍一迟疑:“见金大将军我知道,干嘛要见柳内府?”
“舍利子的事情最好要通过他!”王文佐道:“需要他安排你面见皇后!”
“我?面见皇后?”崔弘度吓了一跳。当时武后虽然还没有后来的威势,但以先帝侍人起家,先后干掉了出身太原王氏的王后,长孙无忌等托孤大臣,成为至尊身旁第一人,声名之盛,权势之大,都远非寻常皇后能比拟。加上早有传言天子身体不好,太子还未成年,一旦天子驾崩,那执掌大权的会不会是这位皇后陛下呢?
“没错,这件事情实在干系太大,一旦中途生出枝节,就是我无法承担的。所以必须由你亲自面见皇后,呈上我的书信,然后一一回答皇后询问的问题,像这样的事情,我只能相信你!”
“我明白了!”崔弘度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混身上下无一处自在:“三,三郎,你觉得我行吗?”
“当然行,你可是清河崔氏的千里驹啊!”王文佐笑道:“再说若是不用你,那用谁?我无法分身,难道让贺拔雍、元骜烈他们几个?我总不能派伊吉连博德和藤原不比这两个倭人去吧?”
“这倒是!”崔弘度这才觉得自己底气足了点:“那皇后会问我些什么?我应该怎么回答?”
“除了琦玉有了我的孩子之外,所有的事情你都实话实说!”王文佐道:“信里我会告诉皇后陛下,倭人感念陛下大德,打算在倭国修建庙宇,供养佛身舍利子,以感谢二位陛下厚德。若是她愿意将舍利子赐给四天王寺,必能让她的名声传遍海外!”
“什么?您让皇后陛下把舍利子给倭人?那怎么可能?”崔弘度笑道:“你忘了为了这玩意,皇后可是耗费了多少心力,杀了多少人?她若是答应了,那些心力岂不是白费了?”
“你错了!”王文佐笑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皇后陛下肯定会答应,不但会答应,说不定还会赐一下一笔钱来修建这寺院!”
“这,这怎么可能?”
“我问你,皇后要舍利子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供养,祈求福报呀!”
“是吗?”王文佐笑道:“你忘记了这舍利子原本可是在百济的定林寺里,为了夺取这舍利子,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可以说这舍利子沾满了人血和怨恨,你觉得供养这玩意能换来福报?”
“这……”崔弘度被王文佐问住了,他犹豫了一下:“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要不是为了福报又为了什么?那玩意我见过一次,就是普普通通一粒小珠子,比寻常珍珠都不如。”
“为了声望,为了愿力!”
“声望?愿力?”
“对,我们的皇后陛下虽然是女儿身,但却是生了一颗男儿心!”王文佐压低了声音:“她可不甘心只呆在陛下的影子里!”
“不甘心只呆在陛下的影子里?那还能怎么样?”崔弘度笑道:“难道还走出来不成?那还不给晒死了?”说到这里,他禁不住大笑起来。王文佐却没有笑,只是冷静的看着他:“如果晒不死呢?”
“晒不死?那怎么可能?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再说不管武皇后再怎么厉害,她也是个女人!”
“女人又如何?前朝文献皇后也是女人,照样主掌朝政、废黜宰相,更易太子,你又怎么知道当今皇后做不到呢?”
崔弘度笑道:“前朝文献皇后?这不太可能吧?当今武皇后是何等出身,岂能与她相比?”
也难怪崔弘度这么说,王文佐口中的前朝文献皇后便是隋文帝之妻独孤伽罗,此人之父便是西魏八柱国之一的独孤信,乃是关陇集团的核心人物。独孤伽罗的两个姐姐分别为北周明帝宇文毓皇后、唐高祖李渊之母,一门分别为北周、隋、唐三代皇后。她自己又和杨坚情感甚笃,所生五子皆为独孤伽罗一人所出。杨坚登基之后,对独孤伽罗极为敬重,时常一同商议国家大事,当时的重臣高颍更曾经是独孤信的家臣,所以当时宫中有二圣之说,相比起来武氏出身就比独孤伽罗低微多了。
“出身自然要紧,但如今形势却与那时不同!”王文佐笑道:“皇后陛下想要的本是声望,她得了舍利子也就是在洛阳长安建庙供奉,这固然风光,但若能在倭国建庙供奉,以佛法镇抚藩国,永为大唐藩属,这岂不是更加风光?”
“这么说来也是!”听到这里,崔弘度点了点头:“不过倭国距离长安那么远,谁又知道这里的事情?总不能让武皇后亲自来一趟这里吧?”
“这还不简单!”王文佐笑道:“我在信里都写好了:皇后若是有意,便可让倭国派遣一使者前来,祈求赐下舍利子为镇国之物,皇后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赐下舍利子。倭国感念皇后陛下大恩,在本国修建寺庙供奉,并依山修建二十丈之佛像,以为皇后之面容,以为山峦不灭,敬慕之心永存!”
“这也行?”听了王文佐这一番话,崔弘度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皇后之御容岂可外露?”
“只要不公布出来,哪个知道?倭人又没见过武皇后的模样!”王文佐笑道:“再说这样一来,那皇后便为菩萨转世,受倭人世世代代跪拜?她又如何不愿意?”
“这倒也是!”崔弘度点了点头:“我原本以为不太可能,但听你这么一说,倒也可行!那我就跑一趟长安吧!”
“那就好,还有一些其他事情,你也都一起办了,莫要出了差错!”
登州,府衙。
初升的阳光穿过窄窗,判官伸着懒腰,仆人一边替他披上官袍,一边道:“郎君,小人刚刚在外头听到打水的老军说一件稀奇事,您要听不?”
“唠叨!”判官不耐烦的抬起胳膊,好让仆人替他束上腰带:“快说!”
“是,郎君!”仆人一边从旁边拿来官靴,替主人船上,一边笑道:“是这么回事,前天中午,有条船撞到了附郭县海边的礁石,各色杂货漂的到处都是,当地的百姓就各自乘船打捞。可别说,那些杂物里可有不少好东西,不少人就此发了财,这消息传播开后来的人就更多了,连附近县的渔民也不打鱼了,架着船过来碰运气……”“唠叨,捡要紧的说!”判官道。
“是,是,小人这就捡要紧的说!”那仆人已经判官穿好了靴子,开始替判官梳头整理:“后来的人呢?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没打捞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呢?有人捞到了一个人,倒是个要紧人物!”
“什么人?”判官问道。
第449章 异乡来客
“听说是个倭人,但却会写字、会下棋对了,还会弹琴!”
“什么?会写字、下棋、弹琴,还是个倭人?”判官站起身来:“人在哪来?”
“听说在附郭县的县衙!哎,郎君还请坐下,您站着小人没法给您梳头了!”家仆道。
“混账!”判官怒骂道。
“啊?”仆人吓了一跳,赶忙跪下:“小人失言,还请郎君恕罪!”
“我不是说你!”判官不耐烦的说:“快,快替我梳头!”
仆人赶忙站起身来,替判官三下两下梳好头,戴上幞头。判官站起身来:“快去准备马匹,马上去县衙!”
依照唐时官制,特派担任临时职务的大臣可自选官员奏请充任判官,以资佐理,用今天的话说,判官就是中央特派大员的僚属,只不过这些僚属本身就是官员,由大员自己选任,然后向中央报批即可。不难看出,能够担任判官的官员更了解当时朝廷的政策,消息也更加灵通。当时登州乃是大唐与新罗、百济、倭国最近的港口,他一听说这倭人会写字、下棋、弹琴,便明白这一定是倭人中的贵人,说不定便是前来大唐的使节,岂可慢待?
那附郭县衙距离判官的住处不过两三里路,转眼即到。判官到了县衙,县令赶忙出来相迎,那判官不待县令寒暄,便劈头问道:“你衙门里是不是来了个倭人?会写字、弹琴、下棋?”
“确是来了个倭人,是前天失事船只上掉下来,冲到岸上的!”县令陪笑道:“是会写几个字,至于弹琴下棋,下官倒也不知!”
“罢了!”判官冷哼了一声:“本官要见这倭人,还有,下次若有类似的情况,速速送到转运使衙门来,莫要耽搁了!”
“是,是,下官知道了!”那县令赶忙应道:“请随下官来!”
判官随县令进了县衙,向左厢走去,县令进了一个偏院,指着朝阳的一个房间道:“那倭人便在里面!”
“嗯,你取些纸笔来,我要与他笔谈!”
“是,是!”县令赶忙让人取来纸笔,判官走到门前,轻轻敲了两下,稍等片刻后方才推门走了进去,只见桌旁站起一名中年男子,身着素衣,中等身材容貌俊秀,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向其拱了拱手:“某家姓狄,字怀英,为转运判官,汝为何人,为何来我大唐?”
那人闻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摆了摆手,狄判官心知对方是在说自己无法听说唐话,正好此时县令已经把笔墨纸砚送来,他便指了指纸笔:“听说你会写字,比如你我便笔谈如何?”那倭人见状露出喜色,连连点头。
狄判官将笔墨纸砚摆放在桌上,先写下自己的姓字官职,询问对方来历;那倭人看了,也拿起笔来,写道:“吾名三岛真人,父为舒明天皇,母为蚊屋采女,同父异母兄为中大兄皇子,本为王族,后降为臣籍。今有要事欲朝见大唐天子,乘舟东来,不想船只触礁,仅以身免,实乃万幸!”
“本为王族?欲朝见大唐天子?”狄判官吃了一惊,他看了看那倭人,稍一沉吟,提笔写道:“汝可有凭证!”
“身份文牒皆在床上,已随船沉入海中,可让人打捞!除此之外,身边有宝刀一柄,乃是先王所赐!”那倭人写道这里,从腰间解下一柄短刀来,放在桌面上,推了过来。狄判官告了声罪,拔出短刀细看,只见刀刃上有数十个如蚊蝇一般大小的错金铭文,上书……“兵甲之符,右在君,左在杜,凡兴士披甲用兵百人以上,必会君符,乃敢行之。”他不由得吃了一惊:赶忙拿起笔来写道:“此乃节刀?”
“不错!”三岛真人写道:“吾曾官居近卫少将,此乃先王所赐,现在您可相信了?”
“不敢!此刀还请您收好!”狄判官赶忙还刀入鞘,双手捧刀还给三岛真人,他虽然不知道近卫少将是什么官职,但显然对方所持的这柄刀乃是虎符、符节一类的东西,能持有这类东西的人肯定是国中显贵,深得倭王信任之人,这也从侧面验证了三岛真人自称身份的真实性。
“汝称欲朝见天子,不知所为何事?”
“此事干系重大,若是泄露出去,不但在下性命堪忧,也是大唐的祸事。若是可以的话,请将吾暗中送往长安,勿让外人得知,如此倭国幸甚,大唐幸甚!”
狄判官看着纸上端丽的字迹,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他咬了咬牙:“此事须得禀明上官,方得给您答复,现在请您先随我来,换到转运使衙暂住!”
狄判官安置好了三岛真人,正准备将此事禀告转运使,刚出了门便看到一名书吏飞跑过来,离的远远的便打着招呼:“狄判官,狄判官,你到哪里去了,叫我一番好找!”
“先前去县衙了,处理了一桩事?是袁公找我有急事吗?”狄判官问道。
“嘿嘿!”那书吏笑道:“倒不是袁公,也不是急事,不过确实一桩好事。”说到这里,那书吏看看左右无人,从袖中摸出一物来,对狄判官道:“判官您看,这是什么?”
狄判官定睛一看,那书吏掌中确实两粒蚕豆大小的金粒子,他拿起来对着阳光照了照,问道:“是金子?”
“对,就是金子!”那书吏得意洋洋的说:“狄判官,您知道吗?今早从倭国回来一条大船,船上的贵客好生阔气,拜访袁公时不过让我通传一声,便给了我两粒金豆子,袁公更是不必说了。狄判官,您快些去,那人想必还没走,也少不了您的一份!”
“这是那人赏你的?”狄判官吃了一惊,唐代金银虽然还没有被当成货币流动,但由于开采技术远不及明清,又没有多少海外流入,金银的实际购买力远比明清两代高,这两粒金豆子已经是远超当时打赏下人的行情了。
“对呀,这还能有假!”那书吏笑道:“狄判官,您快些去,晚了那人走了就没有了!”
狄判官点了点头,将金豆子还给书吏,快步向后堂走去,心中暗想:“那三岛真人和此人都是从倭国来的,莫不是有什么关系?”
狄判官来到堂前,听到堂上传来转运使袁异式的笑声,听起来心情不错,显然来人与自己上官聊得很开心,他咳嗽了一声:“在下狄怀英,求见袁公!”
“是怀英吗?来,来,进来说话!”
“遵命!”
狄判官应了一声,上得堂来,只见在袁异式右手旁坐着一人,身着圆领短袍,身材精干,双目有神,留着短须,右手拇指上有一枚鹿角扳指,正笑着看着自己。
“这位姓崔名弘度,清河人氏。现在在熊津都督府当个虞候,当初平定百济之乱,他可是立下大功,是王都督手下的红人呀!”
“不敢!”崔弘度笑道:“当初不过是侥幸罢了,若非刘刺史、刘公和王都督调度得法,率领我们破贼,小人早已是路旁一具枯骨,哪里能有今日!”
“是呀!”袁异式叹了口气:“当初的形势当真是凶险之极,你们孤悬海外,四周都是贼人,又有倭人为外援。我们这些在国内都以为你们已经没有希望了,我那老友出海之时,都已经此生再难见面,却想不到你们居然能把局面扳回来,当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呀!”
“若无您在国内调运钱粮,我等也无法建功!”崔弘度笑着补上一记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