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张文瓘皱起了眉头:“你知道什么内情?”
刘培吉笑了笑:“张相公,您仔细听听,这些百姓喊得好像是什么召回大将军,米价斗二十文什么的,怎么会是裴居道的余党?”
张文瓘细听了一会,不由得哑然失笑:“幸好刘侍郎你耳尖,不然若是我就这么报上去,岂不是一个欺君之罪?”
“天子仁厚,必不会以此怪罪您!”刘培吉笑道:“不过这至少说明一件事情,民心思定!实乃我大唐之福!”
“是呀!若能就这么把这桩祸事消弭于无形,那就真是大唐的福气呀!”张文瓘叹了口气:“前些日子我每当想起裴行俭和王文佐两人各自带着十几万大军杀个你死我活,就不寒而栗,他们俩谁赢了,大唐都输了!”
“对了!”刘培吉心中一动:“照在下看,若是就仅仅招王大将军回长安可不够呀!”
“怎么说?”
“您想想,这裴行俭领兵前来虽说是裴居道的意思,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朝廷的意思。朝廷如果召大将军回朝辅政,那他怎么安排?”
“若是这样的话,只怕裴行俭会留下一块大心病呀!”刘培吉叹道:“您从裴行俭的角度看看,自己原来被调回来是对付王文佐的,现在王文佐入朝辅政,自己继续回去守边,他难道就不怕王文佐记恨他?对他下手?”
“这应该不至于吧?毕竟裴行俭也没和王文佐真正交过手呀?”
“真刀真枪也许没有,但心里肯定是有过互相视为仇敌的!这就足以让人心里怀着疙瘩了!”
第767章 拒绝
“那刘侍郎的意思是?”张文瓘不解的问道。
“一碗水得端平了!”刘培吉道:“给王大将军一块大饼,就得给裴行俭一块小饼,若是就这么啥也不给就打发回去了,只怕会出岔子来!”
张文瓘思忖了片刻,缓缓的点了点头:“你这么说也有道理,我会向圣上转告的!”
正当两人说话间,一名文吏飞快的跑了过来,连声道:“张相公,您怎么在这儿,出大事了!”
“大事?”张文瓘问道:“什么大事?”
“圣驾已经出了太极宫,正在往朱雀门那边去了,同行的还有沛王!”
“该死!”张文瓘顿足骂了一句,对刘培吉道:“走,快去朱雀门!”
朱雀门的城墙上,华丽的明黄色皇家伞盖正在缓慢的向城门正上方移动,在伞盖下,李弘正斜倚在乘舆上,发髻上带着一顶紫色纱冠,四名强壮的阉人抬着乘舆,一旁是杨妃,再就是怀抱着女婴的奶娘,十多个贴身宫女和阉人,在他们后面则是身披锦袍的禁军卫士,李贤佩剑站在所有卫士的前面。
朱雀门前的广场上,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发现了那顶代表着天子的伞盖,他们交头接耳的低声交谈,但无人大声叫喊。突然有人高声喊道:“陛下,我们要粮食、要米价回到二十文一斗!”
“对,二十文一斗的米价!”
千百个声音重复着,更多的胳膊在挥舞着,即便隔着城墙,李弘依旧能够感觉到那股迎面而来的冲击力,他下意识的转过头,对杨妃道:“这里太吵了,你和孩子先退下去避一避!”
杨妃的脸色苍白,她很勉强的笑了笑,带着孩子退下了。李弘这时注意到张文瓘和刘培吉也登上城墙来了,高兴的向其招了招手,示意其靠拢过来。
“陛下您不应该来这里!”张文瓘低声抱怨道:“这里风太大了,您身体不好!”
“寡人在宫里都听到了,岂能不来?”李弘笑了笑:“张相公,你也都听到了,有何想法?”
“应当尽快先把城中的粮价降下来,然后恢复漕运!”
“嗯!”李弘点了点头:“你有什么打算?”
“首先应当下嘉奖裴行俭,然后令其领兵离开长安,返回驻地,不然光是这几万人吃马嚼的,就是个大问题!”张文瓘道。
“不错,还有呢?”李弘笑道。
“其次就是先赦免崔弘度、伊吉连博德、黑齿常之等人,令其返回陕州,尽快恢复漕运,应该用熟不用生。”
“嗯,寡人准了!还有呢?”
“尽快派遣可信的重臣前往王大将军那儿,令其解散其部,回京辅政!”张文瓘说到这里,稍微犹豫了一下:“陛下,臣也知道王大将军之忠心可贯日月,但此番他南下身边有十几万大军,这些兵马一个处置不好,只怕就会弄出不可收拾的大乱子来,倒是王大将军自己都难以自存,所以使者的人选须得极为慎重!”
“确实如此!”李弘点了点头:“若不是寡人身体尚未痊愈,操劳不得,干脆寡人就前往东都,将三郎接回长安便是了。”他想了想,目光转到了李贤身上:“要不这样吧!就让沛王代寡人去一趟,再由张相公你当他的副手,一同接三郎回长安!”
“沛王和我?”张文瓘闻言一愣:“老夫自然是无所谓,只是沛王……”“臣弟愿往!”一旁的李贤已经下拜:“多谢陛下给臣弟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臣弟自当尽心竭力!”
“好!”李弘点了点头:“来人,将方才寡人说的那几件事宣告给朱雀门外的百姓们听,以解黔首之忧!”
随着阉人高亢而又优雅的宣读城,朱雀门外聚集的民众们先是纷纷下跪,然后发出整齐的“万岁”声。张文瓘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他向天子投以钦佩的目光,才发现李弘的面颊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看来陛下也很紧张呀!”
河阳城。
王昭棠没有穿盔甲,骑着一匹姜黄色的母马,他的护卫骑着一匹黑马,在他的头顶上,高高飘扬着“唐”字大旗。比起几年前,王昭棠已经老了许多,胡须已经完全变成花白色,头发也稀疏了不少。王文佐浩大壮观的亲军已经几乎包围了他,然而在王昭棠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的惊惶和恐惧。
卫队中的几乎每个人看上去都比王昭棠高大、年轻、强壮、勇猛,甚至他们身上的盔甲都要更好些,无论是百济人、高句丽人、倭人的武士们都喜欢用金银以及各种宝石装饰自己的头盔,以炫耀自己的富有和勇武。而在这片金光闪闪的人群中,你很容易找到王文佐,他只是穿了身牛皮甲,头上戴了顶青铜头盔。这个衣著朴素的男人指挥着超过十万以上的大军已经占领了整个河北,兵锋直抵河阳城下,在这座要塞的身后就是著名的河阳三桥。经过这座浮桥,背后就是洛阳城。
“王文佐!”王昭棠的语气和他的措辞一样,就好像地上的石头,又冷又硬。
“无礼!竟敢直呼大将军之名!”一个河北骑士怒喝道,拔出佩刀,威胁性的挥舞了一下。王文佐抬起右手,示意其退下:“这没什么,名字就是给人叫的,我们是老相识了。王校尉,你还记得吗?当初我们在平壤城下头次相逢的时候,您的胡子可没这么多白的!”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王昭棠目光闪动:“你和我现在都不一样了!”
“是呀,时间总是能改变很多东西!”王文佐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我这次来的目的,我已经给了你两天时间考虑。只要你交出河阳三城,确保浮桥不被破坏。我可以赏你一大笔钱,十万贯如何?如果你想为官,那就外放一大州刺史,你的士兵也可以自行选择回家和加入我军,回家发放路费,留下来我会公平的对待,如何?”
“不!”
王文佐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绷紧下巴,一言不发。
“王校尉!”曹文宗开口道:“您知道守不住的!换了别人也许你能靠城墙守住,但大将军不一样,你心里很清楚!”
“是的!”王昭棠点了点头:“当初在大非川我也知道自己是守不住的,但我还是没向吐蕃人交出寨子,因为那是我该做的!今天也一样!”
王文佐的身边传来一阵愤怒的喧哗,人们怒斥着王昭棠的自不量力,并向王文佐争夺着先锋的权力,王文佐却一言不发,就好像一尊石像。几分钟后,他举起右手,喧哗声迅速平息了下来。
“你说得对,王校尉!”王文佐道:“既然我一直希望自己的部下能像你这样,那我自然也没有权力让你放弃自己的责任,明天战场上见!”
“明天战场见!”王昭棠向王文佐点了点头:“虽然我曾经希望能够在你的指挥下向吐蕃人报仇雪恨,但看来已经不能如愿了!”说罢,他一提缰绳,向城门疾驰而去。
“主上!”曹文宗压低了声音:“如果要围攻的话,光是打造器械就至少要十来天时间。我带十二个精选的弟子,今晚潜入城中,就能结果这老头的性命。没有这个坚韧的老头,守城军队很快就会开城投降!”
“你想要暗杀掉这个老头!”王文佐笑了笑:“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什么意思?”曹文宗问道。
“你不明白吗?”王文佐笑道:“我的那些刚刚来投奔的河北人可都想着立下功劳,如果你这么轻松的解决了问题,只怕他们最恨的会是你!”
“您的意思是?”曹文宗问道。
“这些事情就交给他们去做吧!”王文佐冷笑道:“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只是平心静气,保存实力就够了!”
“保存实力?”曹文宗惊讶的问道:“您不相信这些河北人?”
“他们是在借用我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一旦他们达到了目的,就会把我踢开!”王文佐冷声道:“不过我也一样,所以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那他们想要干什么?”曹文宗惊讶的问道。
“现在我还不是非常清楚!”王文佐笑了笑:“不过等大军进了长安,很多事情就清楚了。曹先生,我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办!”
“什么事?”曹文宗问道。
“你去一趟长安,想办法确保陛下的安全;如果陛下万一不幸,那你就想办法保住他的血脉,你明白吗?”王文佐低声道。
“属下明白!”
“去办吧!越快越好!”
派走了曹文宗,王文佐回到自己的帐篷里,神色凝重。他方才对投靠自己的河北人的这番话并非随意说的,而是这段时间来的切身感受。王文佐出兵打回长安的目的是为了恢复李弘的帝位,如果李弘已经不在,那就从李弘的血脉中选择一个孩子拥立;如果李弘的血脉已经断绝,那就从李弘的血亲中选择一个作为李弘的继嗣继承大位。总而言之,王文佐并没有想摧毁唐帝国。而这些河北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当中相当一部分人是对这个关西帝国怀有刻骨的仇恨,他们借助王文佐之力打进长安之后,是否还会支持唐帝国存在下去呢?这就是一个相当微妙的问题了,即便他们同意唐帝国存在下去,也会对其做一场开膛破腹、大卸八块的改革,河北士族作为一个整体肯定要从新帝国的政治蛋糕中分到很大一块。
对于这些新支持者的主张,王文佐一直保持着非常谨慎的缄默态度,他记下来每个他们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态度,但却尽可能拒绝过早的表态。他当然知道河北士族们现在提出的要求是有一定合理性的,但和所有利益集团一样,这些河北士族们在取得胜利之后绝对不会满足于只得到自己“该有”的,恰恰相反,他们会想方设法的攫取更大份额的利益,并将其固化下来,以确保子子孙孙能够永恒不替。这是所有人类的本性,河北士族也不例外,而王文佐能做的只有先利用其力量,同时留出后手,以备不虞。
所以在接下来的军事会议中,王文佐少有的同意了一个四平八稳的有些平庸的军事计划——将大军分为几个部分,同时从几个方向进攻河阳城,并排成乘船进攻位于河中沙洲的中潬城,以确保守兵有限的兵力分散开来。这在过往是很少见的,因为王文佐最讨厌的就是在几个方向平均布置兵力,缺乏重点。而这一次,他很爽快的同意了,并赞同了“先入城者为大将”的竞争性命令。
军事会议之后,王文佐坐在帐篷里,寡然无味的独自一人吃着晚餐。外间传来号角和战马的嘶鸣声,若是过往,将自己的热血将随之沸腾,而现在的王文佐平静如水,只是小心的用匕首切碎烤好的牛肉,然后一块块放入口中,就好像在宫殿里进餐一般。他平生第一次变得对正在进行的战争毫无兴致,似乎他只是个旁观者,而非参与者。
“大将军,好消息,好消息!”阿克敦从帐外进来。
“什么事?”
“有崔将军他们的消息了!”阿克敦面色胀的通红:“斥候在温县遇到他们了,伊吉连博德先生和黑齿将军也和他在一起!”
“温县?伊吉连博德和黑齿常之他们也没事?太好了,老天保佑!”王文佐兴奋的放下匕首,双手合十祈祷了几句:“那慕容鹉呢?也和他们在一起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信使没有说!”
“把人先带过来!我要亲自询问一下!”
王文佐站起身来,兴奋地搓着手,原先的无趣和厌烦从他的身上荡然无存。他终于有机会得到第一手的关于长安的消息了,哪怕是有些过时的,那也比不知道第几手消息要强。
第768章 胜利
苍穹似的天空,渐渐的幽暗下来,先是近处的草树,然后是远处的河阳城,都次第消融在苍茫的暮色中。由于刚刚过了十五两天,天黑不久后,一轮明净的皓月就从东边的山脊后冉冉升起,将柔和的清晖洒在滚滚流淌的黄河上,洒向空旷的原野,洒向河面上的浮桥,河中沙洲的中潬城,以及大河南面的隆起的邙山,以及河阳城外层层叠叠的大军营地。
回到帐中之后的王文佐稍加梳洗之后,就等来了信使,那信使是个百济人,也是王文佐的老部下了,他恭谨的行罢了礼后,便一五一十的将先前的事情讲述了起来,从一开始裴居道深夜入宫软禁天子,传诏以沛王监国,夺取崔弘度等人所掌禁军兵权说起,随后崔弘度等人领千骑冲出长安,赶往陕州,与伊吉连博德商议后定计截断漕运,以漕粮为凭借与裴居道博弈近一个月,后因兵寡力微,不敌葛德威,陕州陷落。他们烧粮毁船逃出陕州,直至温县才得到了王文佐大军的消息。
王文佐捻着胡须,半闭着眼睛,信使说的东西中有一部份他已经从沿途而来的官报中得到了一部分,但主要都是片面、细碎的,少有像信使说的这么详细的,准确的,只是还没有提到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天子可还安好?”
“回禀大将军,至少在我等离开陕州前,并没有听到天子大行的消息!”
“嗯!”王文佐点了点头:“那杨贵妃呢?杨行俭呢?”
“属下未曾听闻他们两人的消息!”
“嗯!”王文佐松了口气,这个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如果天子被软禁的话,多半会和他最宠爱的杨贵妃关在一起,如果杨贵妃没有坏消息,那多半天子也过得还行,至少没有受到苛待。只要天子没事,那一切就都可以挽回,自己可以操作的余地就大了。
“对了,方才你说慕容鹉后来又回长安去了,与裴居道商议用漕粮换取陛下之子的事情,然后就一直留在长安了?”
“不错,确有此事!破城前一日长安还有使者带来了他的亲笔信,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香包,据说是天子之子的生母所赐!”
“香包?”王文佐皱了皱眉头,他记得李弘已经和某个宫女生了个儿子,但天子对这个出身低微的庶长子并不太看重,还不如杨贵妃刚刚生下的那个女儿。显然慕容鹉他们对这个孩子就看重多了,多半是为了天子不在后做准备。
“我知道了!你辛苦了,先退下去歇息吧!”王文佐至少在表面上恢复了平静。
就在王文佐下令后大约小半个时辰,围攻者就先从河阳城的东面,然后又在西门,发起了猛攻……刚刚还是沉寂的冬夜,转眼之间便被激烈的战斗彻底打破,在长达数里的城墙上,熊熊的火光忽明忽灭地闪耀着;随着颗颗石弹撕开夜气,呼啸着向城墙砸去,雨点一般的碎砖断石便猛地向四面八方进射而出,又纷纷扬扬地掉落。翻卷的旋风,把滚滚尘土搅得漫天暴涨起来。尘影中,无数飞舞疾驰的弩箭、石弹、剑影、刀光,交织成一片骇人的流星冷电,疯狂地、贪婪地追逐着人和马匹的躯体,使肌肉进裂,使鲜血喷射而出。正从空中恬静地俯视着人世的明月,仿佛被这凌厉的杀气所惊吓,顿时变得暗淡无光。而人声——那时而尖锐,时而郁闷,夹杂着阵阵惨呼的人声,并没有被战鼓声所淹没,它在城头上顽强地、持久地进发着,激荡着,盘旋着,并且像一堵看不见的屏障,使夜袭者的破城渴望,一次又一次地受到无情的阻遏。
睡梦中惊醒的河阳城,由于同时遭到几面的围攻,很快就陷入了穷于招架的窘境,但还是将一波又一波进攻击退。正当残酷的战斗正在城墙上进行的时候。在从长安通往陕州的河渠上,出现了五条带篷的大木船,它们首尾相衔,紧紧追随,犹如五条冲波激浪的大鱼,在水面上快速地行驶着。迷离的月色下,虽然看不清船上的情形,但从那船桅上宽大的旗帜和船舷上整齐的侍卫来看,却不难猜测,这绝不是一支寻常的船队。不错,这是来自长安的钦使船,沛王李贤和张文瓘就在船上。
在平息了朱雀门前的聚众之后,李贤和张文瓘打算先稍加准备,过两日后再出发。但从河阳传来的紧急军情打乱了所有人原有的打算——依照前方的军情上描述,由河北而来的大军前后有二十余里,旌旗遍野,遮天蔽日,而这只是大军中的一支,另外一支大军已经在虎牢渡过黄河,切断了从洛阳通往豫东的道路,东都的陷落已经是时间的问题。因此,政事堂不但不能像原先准备的那样将裴行俭赶回河西,反而给予其节度整个关中军队的权力,令其领兵增援东都。显然,这已经不是对王文佐的信任与否的问题,面对如此庞大的军队,任何人都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王文佐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只是为了辅佐天子,讨伐逆臣,还是以此为借口,举兵西向,行不忍言之事呢?”看着窗外的月光,李贤默默的想着。
落到了河道左侧的圆月,越来越向西天倾斜,而且变得越来越朦胧昏暗。苇丛深处,一只不知名的水鸟被航船惊动,发出“桀——格,桀——格”的不安叫声。现在,李贤感到坐得有点累了。他动弹着身子,试图舒展一下有点麻木的大腿,但思绪还在继续向前延伸着。他想到,这一次慷慨前往,最终能够说明真相,领王文佐解兵回朝辅政,固然不必说了;倘若就此被王文佐扣留,那么留在长安的弟弟、兄长、妹妹和别的亲人,还有那些平日的好友今后恐怕就再也见不着了!而他,其实是多么想同长安的旧友们再见上一面呀,特别是在眼下这种艰难的时世!那么,如今他们都在做什么呢?是躲在家中?还是逃亡蜀中、陇右?还是同自己一样,正走在自家的征途上?
“不管怎么说,他们也应该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和我现在一样!”想到这里,李贤长出了口气,心情也变得开朗了不少。他眯缝着眼睛,紧盯着烟水苍茫的前方,开始设想自己遇到王文佐之后,说服对方,带着对方回到长安,解除了国家原有的危机。我如今也有十六七岁了,文皇帝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在雁门关立下了招来救兵,赶走突厥人的大功。我也要立下一番功业,证明自己不愧为李氏的子孙!
这样暗暗鼓励着自己,李贤那一直绷得很紧的思绪,渐渐松弛下来。他从远处收回目光,不由自主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虽然模模糊糊又想起,如果王文佐拒绝解兵,那自己应该怎么办?难道自己就要拔剑自刎,表现出李氏子孙应有的气概。此时变得迟钝起来的脑子,已经不让他细想下去。他的眼皮越来越重,头也在胸前越垂越低,终于,歪靠在凭几上,朦胧睡去……这一觉似乎只睡了一会儿,但也似乎睡了很久。突然,李贤一下子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