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应之,可。陛下不应,请降旨,穷尽四海,为陛下纳。”
上曰:“朕幼时遭祸,流离人间,以一旧剑活命,如今手揽赤霄,犹忆故剑,请卿寻之,朕以剑为聘,迎立贤后。”
群臣知上所指,皆曰:“上求微时剑,此不负旧人也,不负旧人者,不负忠正良直,吾等之幸。”
群臣遂迎许皇后,又呈旧剑,上曰:“故剑旧人,朕得心安,众卿功也。”——《汉书·外戚列传》
第465章 坐法者谁?
刘病已接手的大汉称得上形势严峻,经过孝鼎南国大败亏输,戾帝穷兵黩武,诸侯奉天靖难,整个大汉的经济彻底崩溃,现在的大汉表面上暂时安定下来,但实际上全凭运气。
只要运气不好来一场大型天灾,以如今的粮食储备和人口数量,揭竿而起的百姓会把天下打成一片白地,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吃饭。
这甚至不是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的矛盾,可以通过杀豪强来解决,这就是简简单单的,天下底蕴枯竭,地主家也没余粮了,没了粮食,再繁花着锦又能如何?
农为天下之本绝不是说说而已!
当刘病已得知长安附近的开平仓,常平仓,安平仓都几乎见底的时候,宛如凉冰倒灌脖颈般,震撼的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唯一能够让他缓一口气的是,刘旦穷兵黩武把四方的蛮夷都打趴下了,现在还在舔舐伤口,没有能力进犯中原。
否则内忧外患,无论胜败,中原洗牌重开都是注定的事情。
很快刘病已就下达了诏令。
“天下的疲敝没有再超过这个时候了,百姓的劳累已经无法忍受,农粮的短缺已经危害社稷,朕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啊。
现在要求天下的郡守,县令,吏员,督促本地的农桑,修复当地的水利,疏通郡县的河道,翻整凝结的土壤,除去田中的杂草,使作物茂盛的生长。
朕向天下寻求擅长农桑的贤才,愿意以大司农中丞的位置来赐予,向天下寻求擅长种地的农夫,在郡县侯国之中设置劝农吏,朕在长安听着四方的消息,有表现优异的郡守县令,朕会重重的奖赏。
朕还要求天下的郡守县令,休整八主的祭祀,整肃祭祀的位格和频次,敬拜昭圣王的神位,祈求四时主的照耀。
如果有权贵阻扰农桑,便报到朕这里来,朕绝不留情。”
《劝课农桑令》的下达,让天下的官吏真正的感受到了时代的更迭,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刘病已提出了考核的标准,那就是兴盛农桑的上位。
配合上之前的招贤令,皇帝求贤若渴的姿态已经摆在了天下人面前。
刘病已依旧不放心,他在民间见过那些官吏是如何欺压良善的,于是在朝廷中说道:“自古坐法之人,凶焰滔天,三令五申,多次申饬,不见有什么悔恨变化。
如今百姓贵戚皆疲敝,贵戚疲敝便以百姓为食,百姓又何其无辜啊。
如今天下已经危险到极点了,朕不愿意冒任何风险。
正直的士子,靖难功臣的子嗣,皇室近支的宗亲,皇后外家的兄弟,这是朕所信任的。
朕任命他们为御史,着绣衣,带上朕的节仗和虎符,称作绣衣御史,去到郡国县乡之中,督察各地的不法之事,使贵戚不敢侵吞百姓的资产,使百姓能尽心恢复休息。
这些御史就直接听从朕的命令。”
群臣闻言一震,昔年孝武皇帝置刺史监察天下郡国,但刺史实际上并不能深入郡国,基本上依靠举告来做事,但这绣衣御史,一听就是人数众多,而且带着节仗和虎符,权力不小,而且皇帝选择的绣衣御史都是天下豪门和经学大阀的子弟,称得上是无所顾忌,到了地方,恐怕个个都要威震郡国。
更有心思细腻的人从中窥测皇帝的想法,靖难诸侯、外戚、近支宗室,看看这些人选,皇帝恐怕是要再重重的打击天下豪强和那些未曾襄助他的贵族。
汉律如网,罗织密布,这天下怎么可能有不触犯汉律的人呢?
纵然是皇帝,也不敢说自己不触犯律法,这就是昔年皇太后吕莹愤怒的原因。
“陛下,律法的威严是不容置疑的,严苛的审判却是不适宜的,臣很是担忧啊,天下的疲敝已经让官吏和百姓心力憔悴了,再使用严肃的法度,是否会让百姓更加艰难。
百年前大汉开国,同样是如此的疲敝,高皇后、孝惠皇帝、洛文王以及孝文皇帝,皆用宽松的法度来治国理政,于是天下很快就繁盛起来。
陛下天纵,天下人对您有厚望,希望您能够再造盛世,臣以为应当效仿。”
大汉开国的盛世,是整个汉廷从文人士大夫到列侯诸王全都追求的盛世,是最接近典籍中所记载的王道治世,那个时代即便是小民家中都有储存的粮食,刘病已每每思及都感觉压力极大。
听到丞相所言,刘病已沉吟一番道:“律法,难道是为了使百姓更加孤苦吗?
是为了处置暴乱,禁止奸邪啊。
素王上皇曾言:‘礼法,天下之宗,万民之命,上礼通天率民为王,下礼盗天欺民作贼。’
朕深以为然,律法应当让生者没有怨恨,让亡者可以瞑目,这样的律法就足以称之为上礼了。
丞相说的有理,颁行朕的谕令,绣衣御史专司守令之臣,有所刺探,上报于朕,不得擅自行事。
丞相,御史大夫,朕谕令,放宽刑罚的惩治,但绝不是宽纵,妨碍农桑的,残虐百姓的,无故杀人的,朕绝不宽恕!
朕未曾听闻过吏治不平而能够治世的,乡中小吏所得,三分俸禄,七分膏脂,朝廷给予的太少,想要让他们不侵夺百姓的资产,实在是困难啊,增加他们二十石的俸禄,让他们不要去侵占百姓。
朕给予了恩典,若是再有触犯,想必没有人可以再怪罪朕了。”“陛下圣明慈爱。”
对这位皇帝,靖难功臣再没有什么不满意了,从这位皇帝身上,他们真的见到了孝文皇帝的影子。
刘病已之所以这么快就同意丞相的意见,是因为他曾经在民间见过那些胥吏是如何通过歪曲律令来得利的。
他深知,在没有好的办法控制基层胥吏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针对百姓的律法放宽,在邦周时代这叫做“礼不下庶人”,即不用严苛的礼法来约束惩治庶民。
与之对应的则是“刑不上大夫”,即大夫触犯了礼法,应该直接自杀,不要让天子亲自用礼法来惩治,汉室深刻的继承了这一条传统,刘旦死后自杀的两千石以上高官王侯就多达两位数。
诏令议定。
朝廷的速度很快,刘病已遴选了一批自己的亲信之臣,长安城的百姓很快就见到了许多身着绣衣的官吏带着皇帝赐下的节杖向着朝廷直属的司隶各郡县而去。
生活在司隶的豪强权贵做梦都想不到,刚刚经历了一波政治清洗,紧接着就又是一波清查不法。
只有少部分最聪明的人才能看出,新皇帝的真正目的在于通过一次次的清洗,彻底剔除掉那些不稳定分子。
这是要彻底将关中洗成效忠他的基本盘,这是要重建孝武皇帝时的关中诸郡良家子。
关东太强了!
强到让皇帝胆寒,刘病已听从了母后的意见,不愿意清算靖难功臣,但是却不代表着他就始终要让靖难功臣凌驾在自己的头上。
靖难功臣没有让他当傀儡皇帝的想法,但是靖难功臣有能力让他当一个傀儡皇帝,他要让天下人都看到,他是一个强有力的皇帝。
主弱臣强,有时候实在不是好事。
元封元年,五月。
绣衣御史舞阳侯庶三子隐匿不法,上斥之。
御史跪伏上告,“陛下恕罪,这是臣的过错啊。
权贵不法,妄图侵吞百姓田产,百姓不听从,竟然勾结官吏,上下其手,致使百姓破门亡家,实在是罪大恶极。
臣本该禀告陛下,但是思及陛下常常念及孝悌的道理,臣实在是不愿意让您为难啊。”
孝悌,不愿意,这两个词一出来,刘病已就知道犯事的定然是皇亲,而且还是他不太好处置的长辈。
大汉以孝治天下。
若是皇帝做出不孝的事情来,那玩笑可就实在是太大了,所以舞阳侯之子不愿意说,皇帝不知道,那就没有不孝的忧虑了。
但是刘病已是何等的帝王,立刻下口谕道:“孝悌之道?
难道还有比维护祖宗的江山社稷还高的孝悌之道吗?
臣子效忠君主难道不是和孝悌相当的吗?
戾帝祸乱天下尚且被推翻,那个时候谁又会提起忠义之道呢?
尔父乃是靖难功臣,如何能被区区言语说退!
祸乱祖宗的江山,败坏祖宗的社稷,若是朕今日不处理,等到社稷倾覆之时,诸位先帝定要指着朕怒斥。
坐法者谁?
朕有言在先,绝不轻饶!”
“上告陛下,是您的姑祖母,阳长大长公主!”
阳长大长公主!
当今皇室之中辈分最高的人,是孝武皇帝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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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继大位,海内空虚,民生疲敝,曰:“朕以眇眇之身,奉承祖宗,承袭宗庙,夙夜惟念高文之盛,又思孝武皇帝义行,盖知六世之治,君臣同心,朕禀靖难功臣,上下和洽,海内清平,德行不可及也。
惟诏公卿、王侯务行宽大,宽刑减罚,顺民疾苦,劝课农桑,振作汉家,以明六世之德也。”——《汉书·孝宣本纪》
第466章 吾剑未尝不利!
未央宫。
刘病已为母亲填上粥,他强笑着,但是眼底的愁绪却不能瞒过吕太后,吕太后望着自己这个相依为命的儿子,径直问道:“皇帝是因为阳长那个孽障老狗的事情而忧虑吗?”
吕太后一句孽障老狗就尽显刚强本色,阳长按辈分来说是她的姑母,但是她完全没有将阳长放在眼里。
刘病已面上带着些许忧虑说道:“儿子说坐法者绝不轻饶,但是偏偏就是阳长大长公主,她的身份实在是高啊,刚刚清查就遇到如此棘手的人,为之奈何。”
吕莹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厉声道:“皇帝!”
从即位皇帝之后,刘病已许久没有见过母亲这样了,他条件反射般的挺直了腰杆,垂首道:“母亲!”
吕太后的声音仿若金石,一字字砸在刘病已的心中,“自古以来做君王的,难道有十全十美的吗?
圣主明君难道天生就是圣主明君吗?
不过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摈弃了犹豫和顾虑,坚持自己的理想并实现它,这就是圣主明君。
你想要重现孝文皇帝的治世,你想要重建孝武皇帝的武功,结果现在区区一条老狗,区区一个冢中枯骨就让你不敢前行了吗?
况且这是一个多么巨大的机会,你竟然不激动兴奋,反而一副愁绪。
若总是如此,你还是安心做一个平庸的君王吧,就像是孝鼎皇帝那样。”
毫不客气的一顿夹枪带棒,刘病已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听到大好机会,惊疑不定,羞惭道:“还请母亲教我。”
吕太后沉吟道:“阳长无非就是依仗着身份和孝道,让你顾及自己的名声和威望,投鼠忌器罢了,就从这方面打击她,听好了。”
……
元封元年,六月。
皇帝前往高帝庙祈福,群臣都很是疑惑,不知道皇帝要做什么,历时一月皇帝重新出现,然后下达了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