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所钟的大单于,日月所环绕,山川所应和,至高无上,生来统治苍天之下一切生民,你们也不例外,降可活,不降便死,唯此而已,族人中已经有成为一方宗王之人,留在辽东这样的苦寒之地,最终等待你们的只有死亡,追随大单于,待攻入南国,你们将得到一切你们想要的东西。”
躲藏起来的洛氏众人闻言目中皆惊骇,待这些胡人抓着族人离去后,便快速回返凛冬城,汇报这个消息。
洛氏自然知道有一支鲜卑部落西进,在草原上兴盛,但没想到那个愈发强势的庞然大物,竟然开始返回辽东抓胡人充军,最了解东胡战斗力的是自己人,源源不断的捕奴者从那冰天雪地中将胡人捕捉,然后武装起来送到草原上成为草原大帝国最强的战士,这些最悍勇的胡人披甲后,能以一当十,悍不畏死,关键时刻一千人就能攻破一切艰难险关,燕人同样在抓东胡人在军中效力,如今燕国军队中超过一半都是胡人,能苦战、能血战,让汉国苦不堪言。
洛攸等人都从中嗅到了危险,洛攸深吸口气道:“胡人之昌盛,先是天骄降世,而后便是统一草原诸部,等到辽东亦被整合,其势之盛,其运之隆当达到顶峰,然而天命既降,其势便势不可挡,我族到底要如何为之?”
大祭司久阅洛氏典籍,肃然道:“遵从素王上皇命,平抑胡命,实为逆天之举,我族史上逆天成行之法,大致有三种,一曰天命神器,素王上皇有言,神器有逆天之能,可削减气运天命;二曰天命之子换命,此法用之颇多,周室天命因此而延,匈奴天命以此而终,汉室天命以此而崩,然此法施展不明;三曰以血还血,以命还命,我洛氏乃是素王血裔,素王如天同齐,我洛氏自有天命于身,我洛氏之血,至尊至贵,可抵天命,家族典籍记载,昔年邦周宣公时,有敢战士以血祭苍天,天命摧噬减小,以及诸夏大战,我族被天命所压,近乎崩摧,此血一流,天命枷锁顿松,甚至出现了武公这样的天下英杰,这便是以血洗天命之法,嫡系当先,否则无用。”
三条逆天之法大祭司皆列出,众人面面相觑,实际上不过是一三可用,一者为家族底蕴,三者牺牲之重,血泪之重,难言矣,洛攸微叹一声,很快就坚决起来,“既迁辽东,又有什么不能放弃呢?以神器,以赤血,挽天倾,自吾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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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纵一千八百里、横一千五百里,广袤沃土,俱为诸胡所据,其氛日滋盛,而夏业衰,凛冬立极,沧海扁舟,危若累卵,有覆亡之险,倾业之祸。——《辽东志》
第778章 风流冠冕已落地!
草原荒芜,略泛焦黄,山层俱染,天下之变,如火如荼,辽东十年,饮雪寒霜,自极北而至,草原亦霜冻不止,漠北雪域,牲畜冻毙者众多,牧民哀嚎泣血,死于河畔者众,兽皮裹身,不能御寒,祈求长生天,素王上皇长生天,乃至于日月山川诸神者,数不胜数,但终无应者。
阴山脚下,毡帐绵延,草原金帐便立于此地,单于统率着如今草原最强大的国家鲜卑夏国,金帐外的护卫皆颇为雄壮,鲜卑单于乃是鲜卑数十个部落中最强的燕部首领,另外还有势力较强的四大部族,为拓跋部、宇文部、慕容部、独孤部。
辽东胡人为何认为燕国同样是胡人,就在于燕国和鲜卑皆发迹于辽东大鲜卑山,血缘交杂太近,草原上多有抢掠女子的习俗,血缘本就繁杂,所以带有一定母系氏族的遗留。在胡人部落中,多将燕部鲜卑与燕国皇族混为一谈,将慕容鲜卑与燕国慕容氏混为一谈,实际上就连这二氏自己也说不清血缘,毕竟在刚刚流放至大鲜卑山后的那些年,可没有族谱,最终只能用入夷狄则夷狄将其排斥,纵然真的曾经是亲戚,但如今燕国是尊贵的诸夏之亲,而燕部和慕容部不过是夷狄之卑。
拓跋贺风尘仆仆自西部赶回王庭,身躯极是高大,身为四大部族首领,他是鲜卑夏国的四王之一,亦有大夏第一勇士之称,于鲜卑夏国中权势极大,此刻抱拳昂然道:“大单于,大漠以北,冰雪日盛,不宜生存,诸部请迁漠南,还望应允,草原岁岁大雪,我族艰难求生,请攻南国,以得活命。”
拓跋贺之言,得到了帐中鲜卑贵族的认可,草原部落,在天寒大饥下,除了掠夺南国,别无他法,于是皆请求单于燕回攻伐南国,但众贵族未曾料到的是,燕回拒绝了这个提议。
燕回沉声道:“如今独孤、宇文二部,俱未臣服,魏、燕强横,擅自征讨,于己不利,不若与魏国互市,交为睦邻,魏国广袤富饶,然国中不靖,南国纷争之烈,不弱于草原,我族与之修好,其必欣然,而后东服二部,一统族群,挥军而西,并吞西域,其地富饶,人口亦众,无山川相阻,铁骑踏而国将平,定可一战而功成,其时我国势之盛,将亘古而未有,岂不美哉,西王悍勇,翌日当为先锋,本单于为西王压阵。”
燕回之言让众人心悦诚服,真不愧是单于,果然有通天的智慧,拓跋贺从血海中杀出来,曾一日手刃百名勇士,乃是鲜卑战神之一,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单于军旗所指,拓跋部锋刃即至!”
关中诸水环绕,繁荣茂盛,长安亦恢宏盛大,魏国权贵对鲜卑单于所请欣然答应,待鲜卑使者离去后,在短暂的平静后,整座魏国都好似活了过来,宫廷中,曹氏夏侯宗亲拱卫小皇帝,士族俱坐于殿中,司马懿颤颤巍巍上前叩首道:“臣懿启呈陛下,大魏据雍凉、河洛,皆周秦大业,王者地也,域土茂盛,诸国之先,然域国多以封疆之界,山河大川为之上,险关要隘为之中,兵戈威武为之下,关中四塞之国,据金城之固,河洛八关,有叩关之险。
方今天下,汉燕交织,无可攻我,鲜卑交结,亦可安也,惟先吴今楚,据南阳,胁商於,迫武关,乃我大魏心腹之患。秦不据巴蜀,则无以攻楚,无以粮源,今我大魏,亦如此也。夺巴蜀,俯视荆楚,夺河东,俯视关东,成西秦一统诸国之势,大业可成矣。”
宗亲对司马懿出声自然有不满,但老辈宗亲死尽,二代无能,作为曹睿的托孤大臣之一,司马懿在魏国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况且攻伐巴蜀,这是先武皇帝崩殂前就定下的国策,结果经过文皇帝和明皇帝两任皇帝,都没有成行,一直推迟到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谁反对,唯有死路一条。
攻蜀之战,曹魏早已准备太久,汉中粮仓足以供大军所需,自关中长安发步骑五万入汉中,声势之浩大,中原多年未曾见也,益州大都督见魏国来势汹汹,当即谨守门户,而后派快船乘江顺流而下往楚国都城江陵去向皇帝通报军情。
楚国第一任皇帝正是昔日为陆逊请功的楚氏家主楚雄,不过他登极不过三载就死于疾病,如今的楚国皇帝是楚雄之子楚云。
楚国皇宫,规制恢宏,黄金珠玉俱镶嵌其上,江东女子柔如水,天下俱知,宫中自然美女如云,宫殿之上,楚云正欣赏舞姬容姿,畅饮美酒,没想到竟然接到军情,当即酒樽便滚落而下,楚国以江陵为都,正是因为据有巴蜀,若是巴蜀有失,魏军再攻破夷陵,一日便可至江陵城下,他如何能不急,立即道:“速召诸大臣入宫,商议对策。”
军情紧急,江陵城中的大臣纷纷乘车赶往皇宫,堵的宫门前水泄不通,能被皇帝在这个时候唤来的自然都是朝堂重臣,洛希同样在此列中,楚雄称帝建楚后,豫章郡公改封姑苏郡公,位列与诸王平齐,依旧是尊贵至极,有此结局与楚国政治形势不无关系。
楚氏建国实在是侥幸,先吴国中有九大士族,江东人称风流冠冕,洛桥二氏自动出局,周鲁二氏被迫出局,陆氏被抵制,张韩二氏敬陪末席,只剩下萧楚二氏,一个是声望隆盛的五姓宗支,一个是江东大姓,最终楚雄用一部《氏族志》杀死了竞争。
所谓《氏族志》,列吴国四州数十郡中三十九姓,百二十家,依照声望及官品,按列排序,以示上下有别,各有尊贵,楚氏为帝,不列其中,余者八家列第一等豪门贵姓,其余二等、三等,一直至九等末,楚国日后选官便以此为凭,从诸家中选取才能和品行良好的子弟为官。
这一招是连洛希都未曾想过的,实在是太狠,这虽然算不上世卿世禄,毕竟对子弟的才能、品行还是有要求的,本质上和察举制差不多,但他本能感觉不对,他想要反对,但就连桥氏都暗自传来言语,劝说他不要反对,洛希瞬间就知道这已经不可避免,楚雄言称与诸家共天下,以此取得了吴国几乎大部分士族的支持,被推举登基为帝,一书开一国,得国之易,遍数千年,未曾见也,然权力之小,基业之浅,亦未曾见也。
楚国群臣按照次列入宫,楚云虽然贵为楚国皇帝,但并不敢在这群大臣面前有什么无礼的举动,待群臣落座后,楚云便急声问道:“众卿,魏国来势汹汹,探子来报说长安派五万精卒聚汉中,我大楚该如何阻挡。”
洛希一言不发冷眼旁观着群臣七嘴八舌商议许久,最后只得出一个结果,速速召大都督陆逊前来江陵,率大军迎战魏国,待众人散去,洛希走出宫殿,回想殿中之事,忍不住摇了摇头,真是虎父犬子,兰陵县公萧成步到洛希身边,突然开口问道:“洛公以为魏国与我军此战,胜负如何?”
洛希望了萧成一眼而后淡淡道:“大都督统率无双,当今天下能胜大都督者,不曾见也,若大都督率军前往,魏国不能进巴蜀半步。”
在如今这个天骄凋零的时代,陆逊在统帅方面几乎称得上天下第一,对洛希所言,萧成不置可否道:“只可惜大都督年老多病,此番未必能来江陵,未必能统率我楚军出战。”洛希认真的上上下下瞧了萧成片刻,笑了笑,而后一言不发离开皇宫,萧成背着手走在皇宫中,轻声道:“万里江山,真是风景如画啊。”
陆逊竟真的抱恙不能前来江陵,且上报汉军有所异动,要谨守徐州,不能遵奉君令,江陵城中的气氛瞬间凝滞起来,陆逊是故意不来,还是真不能来,这已经不重要,关键皇帝认为陆逊是故意不来,于殿上大发雷霆道:“君在臣上,君令既下,臣子岂可违逆,恃功自傲,实乃不臣之辈!”
皇帝此言一出,殿中顿时静如落针可闻,几乎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望向楚云,震惊于皇帝居然敢如此评价一位功勋卓著的开国元勋,那可是先吴国时就已经使持节,正大都督位的顶级权贵,先帝在位时,尚且要爵封广陵郡公,以安抚其不平之心,你一个没有功绩在身的二代皇帝,谁给你的胆子对陆伯言这么说话?
楚云犹未感觉不对还要再宣泄一番,殿中群臣却已经不能忍受他的愚蠢,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陛下慎言,先帝曾有言,帝与士族共天下也,楚国非陛下一人之天下,乃诸家之天下,广陵郡公声威煊赫,于我楚国有大功,他既抱病不能至江陵,陛下当遣使慰问,而不是受陛下此辱,陛下当下诏向广陵郡公致歉,此风万不可助长,否则我朝将国之不国,覆亡便在旦夕间!”
楚云闻言只觉瞠目结舌,不敢置信道:“尔等在胡言乱语什么,皇帝给臣子道歉,亘古未尝闻也,这岂不是纲常失序,阴阳逆转的大祸吗?”
一道显得有些阴恻恻的声音于殿中响起,“弑杀君上,血洗宫廷才是真正纲常失序、阴阳逆转的大祸,圣人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有法家的皇帝才不会犯错,陛下是要做法家的皇帝吗?”
一听到法家二字,皇帝顿时呆住,殿中的氛围都瞬间不同,再加上“弑杀君上,血洗宫廷”八个字,一下子所有人都冷静了下来,还不至于走到那一步。陆逊不来,但仗还是要打,只不过大多数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唯独洛希没有,因为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必败的战争。如此混乱的楚国内政,如此废物的皇帝,怎么可能打的赢魏国,魏国比之前三代皇帝时虽然在逐渐走下坡路,但至少皇庭权威依旧甚重。
楚国凑了三万步卒乘船前往支援益州,使益州大都督统率,试图将魏国赶出汉中,结果未出洛希所料,三战而三败,定军山一战,楚国三万步卒全军覆没,魏国大军衔尾追杀突入成都,预示着整个蜀地的陷落。战报传至楚国,江陵震怖,群臣再次齐聚皇宫,有大臣于殿中高声道:“益州陷落,如今唯一所恃者,长江坚城,当遣精锐固守夷陵诸城,否则魏军顺流而下,江陵危矣,楚国危矣!”
楚云闻听成都陷落早已吓的六神无主,问政于洛希,洛希根本就不想理会他,但最终还是说道:“陛下不必焦急,长江上铁索连横,又有夷陵坚城守卫,魏国不可能顺流而下攻城略地,不过君王不立于险地,臣以为还都建业,当是上上之选。”
对楚云这种平庸的君主,洛希不认为他能带领楚国夺回益州,既然如此,那远远躲起来,不要被敌国所俘虏,或许是他所能做的最大贡献。
楚云闻言眼中一亮,殿中群臣所给出的意见中,洛希的最合他心意,当即道:“姑苏郡公所言极是,朕以为此刻当务之急便是还都建业,姑苏郡公与朕同行,朕重重有赏。”
洛希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而后便见到萧成在隐隐笑着,见到洛希望过来,轻声笑道:“倘若是本公,当使郡公镇守荆州,主导荆州事务,而不是带在身边,皇帝可真是,愚不可及啊。”
萧成语中对皇帝已经没有丝毫尊重,甚至全是嘲讽,洛希不知道在这殿中有多少人和萧成一般,毕竟就连一向恭谨待人的自己都有些厌恶楚云。
曾经以才气风流而闻名天下的江东,豫章郡公洛楚,有美周郎之称的大都督周公瑾,何时才能回到那个光辉的时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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褊帝以长继位,而偏瑕无能,胸狭器小,秉政多急,过而不思,享国日久,社稷未堕,盖不虐民而列国皆无圣君矣。——《南史·楚本纪》
第779章 人事起须天命终!
自苍莽辽阔草原而来的鲜卑人,沿着曾经西进的道路,穿行于巍峨苍翠连绵的丛丛山岭,重新踏足在辽东茫茫的平原上。
最先数百鲜卑人身上披着半身铁甲,一些甲上带着斑驳锈迹,腰间佩以铮亮弯刀,背负弓矢箭壶,领头的乃是慕容部贵族,望着面前的部落首领,大步流星的走过去给予大大的拥抱,“尊贵的独孤部首领,大单于祝愿您,愿长白山的神灵永远庇护您。”
慕容详大马金刀的坐在毡帐中,饮下一杯茶酒后径直说道:“尊贵的独孤部首领,单于使我前来对您言语,蒙苍天所庇佑,全鲜卑人的单于,郑重而敬重的请求您率领所有的子民,追随鲜卑的旗帜,归于大夏的统治,单于将会遵循苍天的意志赐予您愈发尊贵的地位,胜过在辽东的苦寒艰难,丰饶的牧场,成群的牛羊,数之不尽的奴隶,都将是单于赐予您的,这是我来时单于让我带给您的礼物。”
说着便让手下捧上璀璨的黄金,又在不经意间摩挲着自己珍贵的黄金珠玉饰品和器具,孤独及看着眼中直发热,慕容部这群人西进后可真的是发达了,孤独部却还在辽东过着冬天硬抗严寒,为了生存下河捕鱼、进山捕猎的艰苦日子,两相对比,孤独及顿时满满的不平衡,沉声问道:“单于允诺给我部的东西可是真的吗?我孤独部庞大无比,仅仅男丁就有过万,这可不是小数目。”
慕容详暗嘶一声,竟然有这么多人,转而就是大惊喜,果然来这里没错,这些人披上甲稍加训练就是顶级的兵丁,若是彻底统一鲜卑所有部落,还有谁是我大夏对手,慕容详正要回答便听到外间传来喧嚣声音,稍倾独孤及的儿子脸色怪异的走进来低声道:“父亲,外面有燕国使者求见。”
嘶~
燕国使者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独孤及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到一人走进,抱拳作揖道:“尊贵的独孤部头人,奉燕国大将军及丞相的命令,我出现在这里,您可以称呼我为慕容成。”
听到这个自报家门,慕容详顿时将手放在腰间的弯刀上,杀意凛冽的盯着慕容成,独孤及让慕容成坐下,慕容成转头问道:“你便是鲜卑慕容氏的族人?此番前来辽东,可是要认祖归宗,稍倾随吾返回燕国,大将军会欣喜的。”
“口出悖言,敢尔!”
慕容详听闻此言,顿时愤怒抽刀就要血溅毡帐,独孤氏族人连忙将其拦下,慕容成略带着嘲讽笑了笑慕容详,而后向独孤及施施然道:“头人,在辽东千里的土地上,您的威名可谓无人不知,无人知晓,大将军深深地仰慕您,我等皆同出于大鲜卑山,乃是同源,如今我族以燕为号,燕氏、慕容氏、贺兰氏俱称为燕人,独孤氏,大鲜卑山源流旧人也,亦当以燕为号,归于诸夏,莫要学草原慕容、燕及拓跋,名夏实夷,高贵者不觉,而落于卑贱,岂不荒谬。”
眼下的场面是独孤及未曾料到的,但正如慕容成所说,他在辽东纵横这么多年,凭借的就是勇猛如虎的凶悍以及敏锐如狐的狡诈,慕容成和慕容详之言,他微微思考后,就已经有了决断,拒绝燕国的招揽,慕容成悻悻而走,慕容详大喜过望,二人交换信物约定此事。
待二人皆离开后,独孤及之子好奇问道:“父亲,您不是经常说,唯有前往南国才能让族群壮大有好的生活吗?现在燕国前来招揽,为何不愿意加入燕国,反而选择草原上的夏国,据说草原上同样严寒彻骨,不适宜人生存。”
独孤及咧着嘴发出无声的笑,而后缓缓说道:“燕国力小却倨傲,表面上待我等亲近,但实际上内心中对我有鄙夷,若是这般投靠,结局还未可知,夏国据有万里之土,控弦数十万,待收拢鲜卑各部,其实力之强,足可称天下第一,我独孤部,乃鲜卑五大部之一,自然据有尊位,所谓艰难,何时与尊贵者有关?
不过,燕国慕容承光,悍勇无比,纵然是我也深深敬畏,他不是凡人,我看他就快要杀死那个燕国单于,自己称大单于了,他既然来招揽我孤独部,那其余的部落自然不会放过,现在燕国虽弱,但翱翔天际的雄鹰,都是从雏鸟开始,不能和燕国关系太差,日后或许有投靠之日。”
朝日初升起,曦光洒下,蓟城诸门洞开,有十数骑士飞奔而来,皆着玄衣绣飞禽,背后插金色旗帜,在燕国中,这些人被称作“金旗绣衣使者”,只听从慕容承光的命令,守城卫士根本不敢阻拦,当即放这些人入城,沉重的马蹄声踏破城中寂静,早起出行的城中百姓慌忙避开这些横冲直撞的骑士。
经过燕国的治理,幽州蓟城是当之无愧的北方第一城,城池高厚,御守利器严密,这座城池的主人表面上属于燕氏,但数遍燕国中百姓,只知道丞相、大将军慕容承光的名字,慕容承光已经走到加九锡、出入警跸、入殿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地步,距离当年曹操夺汉朝帝位,只差两步而已。
这些骑士很快就从侧门进了大将军府,蓟城中的权贵皆得到消息,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待皇宫大开,群臣上殿,慕容承光带着小皇帝端坐于皇位后,清嗓高声道:“我大燕自辽东兴起,时至今日,两百年矣,如今据有幽州、辽西,数败南国,铁骑南下,如入无人之境。数十年来,掠其百姓数以十万计,于天下间可称雄矣,然南国兵多将众,守御颇严,掠其民食,难夺城池,不夺城池则南国无以破,其概因我大燕虽强然众少。
本公有一大事要宣布,诸卿皆静听,日前本公派遣使者前往辽东,收揽其骁勇之士,以为我用,鲜卑宇文部,同出大鲜卑山源流,愿归顺我大燕,又有辽东三十三部,皆愿为我大燕所用,此番我大燕将再盛数万铁骑精卒,大燕壮哉!”
嘶~
慕容承光之言,顿时让殿中群臣皆站不住脚,没人想到慕容承光无声无息间竟然作下这等大事,燕国实力将大大增强,正要有人问是否为真,便见到有人快一步冲出而后匍匐在地上,大大张开双臂高呼道:“陛下万安,臣有谏言奏,丞相为我大燕殚精竭虑,立功甚重,募集数万辽东健勇,不吝于再造,如此大功,不赏不足以定人心,爵封大公,当可酬劳,臣死谏。”此人谏言一出,哗啦啦跪下一大片人,皆高呼慕容承光功劳盛大,这下所有人都反应过来,燕国政治与中原到底是有所不同,大多数人都认为理所应当,唯有燕氏皇族想要说些什么,但面对凶厉的慕容承光亦呐呐不敢言语,就在这殿上,慕容承光受皇帝册封为辽西郡公,燕国臣子都有些恍惚,慕容承光夺位看来是不可逆转了,不少皇族望着小皇帝,已经开始准备投靠慕容承光了。
慕容承光毫不客气的接受辽西郡公之位,慨然说道:“陛下信重,诸卿宾服,使本公有今日,本公必不负大燕,辽东诸部新服,本公将亲往检阅,而后尽起我燕国大军,军临并州,一统代地,据旧日赵国山川形胜,为我燕国造万世基业,壮我大燕。”
慕容承光一手按刀柄,意气风发,向整个燕国发出了自己的政治宣言,从殿外照进的阳光,穿过群臣,无数交织的影子落在他的脚下,他的身躯是那么高大,就仿佛将整个燕国踩在脚下。
凛冬城中百姓依旧在每日加固加高城墙,凛冬不是一日能够建好的,种地、建城、渔猎,每日都很是忙碌,现在的凛冬城已经颇有规模,城中房屋亦不再是茅草房,而是能够御寒的厚重房屋,在石头中糊着一种特质的胶状物质,能够大规模的增强御寒能力。
一行敢战士从外飞奔而入,宛如虎豹般矫捷,洛襄冲进洛宫后,面带惊喜道:“兄长,果真如你所料,燕国收揽诸胡部,我洛氏向南的道路被打通了一些,试图聚集围攻凛冬城的部落亦少了很多,不过根据燕国传回的消息以及我族自己从胡人口中打探到的,鲜卑夏国同样派人来到了辽东收揽鲜卑胡部,其中大部分皆臣服于鲜卑夏国,是个不小的隐患。”
慕容承光之行,是洛攸使人与他言说,目的便是使辽东胡人为其所用,以免这些胡人于辽东生事,洛氏不行是因为洛氏族人太少,同化太难,而燕国本就包容迥异,最为适合给胡人初步汉化,如今看来果然有效,洛攸沉吟道:“燕国和鲜卑收揽胡人能暂时解我族威胁,鲜卑夏国于草原已经近乎无敌,至今未曾一统,不过是不愿意造成损伤,孜孜不倦收揽辽东胡人,所图不小,并州、魏国,谁是鲜卑夏国的目标,还是西域?”
洛襄闻言忍不住担心问道:“兄长,草原鲜卑性情桀骜,未曾汉化,不通礼仪,强盛势大,诸夏危矣,我族可要通知诸国击之,若再等胡人兴盛,纵然天命击破,然其势已成,不能战而胜之,太过荒谬。”
洛襄之言,便是洛氏道破天命本质,正如秦兴周亡,乃是定数,洛氏违逆,便受天谴,秦国明君盛出,独树一帜,及至后汉末年,天下虽败,汉不亡也,有苍天为之托底,定有刘氏要兴盛汉朝,洛霄破之,汉朝并未立刻消亡,足足数十年后,才由曹操夺位建国。洛霄所为,使汉朝衰微兴亡,不由天定,而由人定,刘备若有光武之能可兴汉室,然天下乱局,最终后汉覆亡,只立一割据政权。
天下事,在乎天命,在乎人事,便是如此,天命不失,人事难行,此所谓时势造英雄。天命已失,俱在人为,人能为之,天命新降,人不能为,天命不现。胡人天命同此,洛氏破其命,苍天便不特助胡人,不再有天骄落地,然而若胡人天骄太盛,搅动大势已成,纵然不凭借天命,亦能对诸夏战而胜之,那便万事皆休,洛氏亦无办法。
这正是姬昭于合道之地所见时所闻,胡人据有天命,苍天助之,然诸夏有洛氏,那便是有他这个天,苍天之命是天命,素王之命亦是天命,背负在洛氏身上的责任极重,称之为领袖,毫不为过。
洛攸摇摇头道:“诸夏列国皆未曾将胡人放在眼中,正如胡命昌盛的谶语无人相信一般,刀剑不曾加身,便不知疼痛,空说再多亦无用,大祭司已将破除胡人天命之法述之,我族静等即可,待鲜卑侵之愈急,使列国痛彻,天下警醒,那时再言胡命谶语,南国不曾知,若有北国协力,亡胡之事可谈。”
洛襄闻言微微叹口气,若是能少流血自然是少流血,但很多事并非如此简单,如今列国君主俱是平庸之徒,无有慨然于天下志者,若是魏武皇帝、汉宣烈皇帝等活着,绝不会这般艰难。况且如今列国皆不稳,或有内忧,或有外患,无暇他顾,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说天下大势,在不断地向着胡人有利的方向而去,其间天命和人事相互交杂,就连洛氏都厘不清其中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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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卑纳诸部,其广之盛,抵极北海,南接郡城,东却朝鲜,西击康居,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牲畜千万,乃立庭于阴山盛阳,王帐覆盖三百余里,兵马甚盛,东西部引弓之民皆归焉,尽据匈奴故地,尤有胜之,其势威隆而不显,其力甚强而不攻,南交曹魏,东联辽燕,俱为友好,其主曰能,分立诸部,秣马厉兵,曰游牧胡也,立国之器也,真英主哉。——《北史·鲜卑列传》
第780章 风起西域为哪般?
中原是天下的正中,在传统的观念中,天下风云俱出于中原,而四方则是被忽视的角落,然而正如棋盘中有金角银边草肚皮的说法,天下四边不是可有可无之物,燕国起于辽东,足可见之。
十几年前,洛星的孙子洛乌自昭城归于西域,便在混乱的西域整肃无双城,誓为家族守下这片土地,十数年来,他一直都关注着中原和草原的消息,概因西域的地理位置导致它始终是诸多大势力冲突的枢纽,中原和草原大势会极大的影响西域。
洛乌于三年前病逝,由其子洛谷继承神庙大祭司之位,开始试图收拢混乱一片的西域,组建围绕神庙的诸国联军,而后来自魏国的消息便一条条传入了西域。
当其时魏国攻克蜀地,士族皆出降,士族领袖迁往长安,司马懿威望日隆,于托孤大臣中已独占鳌头,远胜宗亲皇戚,当他率领大军返回长安时,无数士人为之欢呼,汉灵帝时生人,历经汉愍帝、声帝二朝,入仕曹魏,武皇帝时得重用,历经武帝、文帝、明帝,受先帝托孤,四朝老臣,清流砥柱,士人领袖,他几乎走到了人臣声望的顶点。
伴随着攻陷成都这一场大胜,魏国却并未安定,政争反而愈发激烈起来,士族与宗族间的矛盾愈发深刻,江东士族的成功给予了魏国等极大的启发,自曹操时代以来所采用的重宗室政策,在宗室不成器的当下,迎来了巨大的反噬,魏国士族不甘心屈居于宗族之下,司马懿在这股浪潮中被捧得越来越高。
司马懿自然感受到了自身处境的危险,便产生了急流勇退的心思,这让他的儿子们颇为不解,任何士族的终极目标都是成为掌控一切的权臣,父亲有这个机会为何却要放弃呢?
司马懿冷声解释道:“先汉后汉多少臣子依仗着一时的权势占据了比皇族还要尊贵的地位,但最终的结果又有谁是善终的呢?
唯有洛氏能全身而退,博望武烈侯霍光若是没有洛氏,他摄政的下场不会好,周懿王和汉仁宗孝惠皇帝那样仁慈的君王又有多少呢,要么如同武皇帝更近一步,要么就三族死无葬身之地。
士族们让我去做那争权夺利的刀剑,简直做梦,纵使一时煊赫,但秦汉以来哪有臣子能和皇族所争斗的呢,如今已经不是世卿世禄的邦周,唯有皇帝是千年不易的,纵然为父权势煊赫,难道你还能继承这份权势吗,难道孙辈还能扶保富贵吗?
到那一日,皇族的清算就会到来,家族的覆灭就会到来,这就是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一人之下的那个位置是毒药,不要沾染。”
司马懿的话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里,但急流勇退亦不容易,功劳太大,不能不赏,三公之位,封爵赐土,以及赐下九锡等荣誉,一件件砸的司马懿恐惧无比,他刚刚回到长安就被解除了兵权,而今又将他捧得极高,而后又有人撺掇着曹爽去攻伐河东或是南阳,若是能为魏国收服这两地,功劳不逊色于司马懿。
如今的并州晋国可谓是一盘散沙,汉国曾经试图将之纳入统治,但最终失败,现在大大小小的诸侯各自分散,但面对外敌则能够团结一致,所以魏国和燕国一直以来都未曾大肆攻伐这里,至于汉国更是不可能,一旦进攻并州,粮道定然被呼啸而下的燕国铁骑所截断。
慕容承光在得到辽东鲜卑兵源后,终于下定决心去征讨并州,天下诸侯中,攻伐并州燕国应当是最轻松的,概因魏国和汉国进攻并州这样的山河形胜之地,都要经过天然的山川险阻,唯有燕国以上临下,且燕代一体,无论是通过北地长城,还是通过山中通路,都能够长驱直入并州的几块主要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