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开春,还要发钱钞给军户们吗?”
齐泰看向朱允炆,旁敲侧击的向朱允炆打探朱元璋对钱钞法的态度。
在朱高煦的《钱钞法》中,以钞抵税来回收宝钞,然后存放保管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不再以钞抵俸、抵饷。
往年朱元璋都会将官员的部分俸禄、赏赐以宝钞的方式发放,而今年从朱高煦说出《钱钞法》后,朱元璋便停下了这举动。
不仅是六部如此,便是连五军都督府的军户们也得到了这样的待遇。
往年赏赐的宝钞变成了铜钱和粮食、布匹、棉花,省去了军户们去城里购买的时间,而且发放的东西比宝钞买来的东西还多了一倍。
朱高煦的这篇《钱钞法》,不仅仅惠利了民间,也同样惠利了六部和五军都督府的高官小吏,将领军卒。
对此,朱允炆心知肚明,但他确实不知道自家爷爷现在对《钱钞法》的态度如何。
《钱钞法》施行后,乡绅富户和基层百姓、军户、胥吏都得到了实惠,但朝廷却是实打实亏损了。
尽管九华山的铜矿成功开采,但国库总归是支出大于收入。
如果没有办法做到收支平衡,朱允炆可以笃定自家爷爷会停止《钱钞法》的实施。
“如今皇爷爷的态度难以揣摩,不过只要云南的金银铜矿可以顺利开采并交入京库,钱钞法起码还是能维持到明年秋税的。”
“到了明年秋税,若是叛乱平定,云南各地数十矿场都会开掘金银铜矿,届时就更不用担心了。”
朱允炆没说出一个具体的答案,这让齐泰和黄子澄心中略有不安。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微微颌首,脑中不断构思如何与下面的人转述。
在他们构思的时候,东宫的李带班却走进了殿里来,对着朱允炆作揖道:
“殿下,陛下刚才出宫了,还带着……”
李带班迟缓了一下,朱允炆心头也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带着谁?”
第115章 剑老无芒
“到了,停下吧……”
漆黑的巷中,当苍老的声音响起,一辆正在行驶的普通马车停在了两名兵卒守卫的一处院落前。
驾驭马车的是一名健壮的汉子,不等门口的兵卒开口问话,他就下了车夫的位置,出示了一块腰牌。
“这这这……卑职参见指挥使!”
两名兵丁被腰牌上所写的官职吓了一跳,尽管他们没看清是哪个卫的指挥使,但这官职就足够压倒他们。
他们躬身作揖,但武官没有理会他们,转身将自己驾车时的马凳摆在了地上,顺带轻敲了两下车门。
呼吸间,车门被打开,先下车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弱冠青年。
他长着一张圆脸,眉毛浓密修长,算不得英俊,却也有几分清秀。
下车后,他那一身青色圆领袍很显眼,发髻上插着的金镶玉发簪也十分抢眼。
这样的一个华贵青年,在下车后并没有直接走进院内,而是站在马车一旁,伸出手向车里,似乎要搀扶谁。
转瞬间,一名身穿素青圆领袍,发须皆白的圆脸慈善老头在青年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他抬头看着那院子的门楣,尽管那里没有悬挂什么牌匾。
眼看着位高权重的老头要进院,两名兵卒居然硬着头皮挡在了他身前。
“混账!”武官下意识破口大骂,老头和那青年也有片刻的错愕。
硬着头皮,一名二十来岁的兵卒低着头瓮声瓮气的作揖问道:“这位大人,您可有陛下的准允?”
“呵呵……”老头笑了,随后拿出一块腰牌:“这块算不算?”
兵卒看不出那腰牌是什么材质的,但他不是傻子,由一个指挥使开道的人显然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存在。
如果不是院子里住着的是自家殿下,他也不敢拦住询问。
眼看对方要打谜语,无奈的兵卒只能让开半边道:“您请……”
“倒是挺尽忠职守的”老头夸了一句,随后便在武官的开道下推门走进了这院子。
那院门一打开,老头耳边就传入了一曲琵琶音和歌声。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嗯?”听着那熟悉声音所唱出的歌声,老头愣了:“这小子知道我要来?”
“皇爷爷?”见老头不走,旁边的青年还以为他怎么了。
“没事……”听到旁边孙儿的声音,老头回过神来,一脸古怪的与青年、武官先后走向主屋。
只是几步距离,他们便走进了主屋,并往那传出歌声的书房走去。
“色白花青的锦鲤跃然于碗底,临摹宋体落款时却惦记……”
当书房的门被推开,歌声戛然而止,躺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的朱高煦一脸懵的看着武官的那张生面孔,正想问他是谁,却不想看到了他身后的青年与老头。
若说那青年,朱高煦还觉得有些眼熟,不过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谁,可望向那老汉,他可实在是太熟悉了。
“燕二子朱高煦,参见爷爷!”
朱高煦好似个泥鳅般从椅子滑跪地上,熟练的五拜三叩。
瞧他那模样,朱元璋却是露出了笑容,这让旁边的青年一愣,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自家爷爷笑的那么开心了。
“起来吧,换身厚点的衣服,随我出去一趟。”
朱元璋对朱高煦隔空抬了抬手,好似要让他起来。
见状,朱高煦也连忙起身,将琵琶放在了一旁的桌上,把衣架上挂着的大袍给穿上了。
等他回头时,朱元璋和另外那两人正往外走,他连忙跟了上去。
“殿下……”
朱高煦才走出主屋,就见耳房内的武章一等人全跑了出来,脸上有些惊讶。
“我跟我爷爷出去一趟。”
朱高煦丢出一句话,就向快走出院门的朱元璋三人追去了。
“爷爷?”
武章一等人面面相觑,半晌之后才瞪大了眼睛。
自家殿下的爷爷,可不就是当今的洪武皇帝吗?
“陛下万福安康!”
武章一连忙跪在地上,往院门处已经快消失背影的朱元璋三人唱礼,那声音惊动了四周院子的人,但由于宵禁,他们都不敢出门观看。
倒是在门口守着的那两个兵卒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朱元璋走出来瞥了他们两眼,这才连忙跪下:“陛下万福安康!”
“都起来吧,天寒地冻的……”
正在上马车的朱元璋交代一句,便与青年上了马车,而朱高煦也往院里跑了出来。
他看了看门口的两个兵卒,笑骂道:“跪什么跪,没听我爷爷说的吗?天寒地冻的,快去院里喝酒暖身子去。”
“啊?”两名兵卒木愣住,马车上的朱元璋也在坐下时听到朱高煦这话,脸上表情也僵硬几分。
他明明只是说不用跪了,结果到了朱高煦那小子嘴里,却成了让两名兵卒去院里喝酒。
“罢了,反正也没必要守他了……”
轻轻摇头,朱元璋不再纠结,而那两名兵卒反应过来后,也连忙对着马车唱礼万岁。
等朱高煦上了马车,马车驶离院门,这俩兵卒才勾肩搭背的进了院子,把院门关了起来。
倒是那马车上,朱元璋坐在主位,那青年坐在右位,朱高煦佝偻着头,自己坐到了左边去。
瞧他低着头的模样,朱元璋也忍不住说了句:“长高了些。”
“是高了。”朱高煦反应神速,丝毫没有被禁足几个月的自觉,还掰扯道:“昨日量了,有五尺八寸二分了。”
十五六岁正是猛涨身高的年纪,在这个男人人均五尺二三寸的时代,朱高煦比普通人高了整整一个头,而且以他十五岁的年纪来看,恐怕能长到六尺多。
朱元璋倒是没想到,他们老朱家还能养出个那么高大魁梧的子孙。
“如今耍枪能耍几斤?开弓呢?”
作为长枪狂热爱好者,老朱询问起了朱高煦武艺上的事情,好在朱高煦这些日子也没有荒废武艺,因此自信道:
“可将一百四十斤虎力弓开个满月,手上耍得十斤铁枪,练功用一百五十斤的石桌。”
朱高煦口中报出的东西,比十个月前大教场时提升了不少,便是朱元璋都忍不住颔首。
“皇爷爷,我们这是去哪?”
右位的青年开口,顿时吸引了朱高煦的目光:“爷爷?”
朱高煦一脸狐疑的看向青年,却是想不起来这人,似乎自己在大本堂时未曾与他见过面。
在他狐疑时,朱元璋也回应起了青年:“很快就到。”
谈话间,那马车在已经宵禁的皇城道路上畅通无阻的行驶,由于道路宽阔且无行人,马车车速并不慢,只是一字时间便停在了一处地方。
“你陪我下去,允熥你留下吧。”
朱元璋对朱高煦招呼一声,又在起身时安抚住了旁边的青年。
他那脱口而出的称呼,让朱高煦忍不住看向了那青年。
“朱允熥……”
看着比朱允炆小一两岁的朱允熥,朱高煦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他。
若是要贴切点,恐怕称呼他为明初第一倒霉蛋才足够贴切。
明明是嫡次子,然而母亲常氏的早亡让他多了一个新的娘亲。
即便如此,他还有他的大哥朱雄英,大明真正的嫡长子。
只可惜他的亲大哥也因病早亡,而本该由他继承的皇位,却因为他爹扶正吕氏,连带着将朱允炆一同扶正后,致使他从嫡二子变成了嫡三子。
这样的局面,如果朱标选择他作为继承人的话,老朱也会选择他作为太孙,然而面对朱允熥和朱允炆,朱标的做法却是在蓝玉破北元于捕鱼儿海的这一年,将十岁的朱允熥册封他为郡王,提前宣告他出局。
朱高煦不知道为什么朱标要这么做,也不知道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后续的几年里,蓝玉常常居功自傲,最后在朱标薨逝后遭到了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