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二刻……”朱允炆呢喃着这时间,只觉得有几分古怪。
从颖国公府到紫禁城的西华门,最多也不过两刻钟,但自家爷爷却拖了七刻钟。
即便自家爷爷在颖国公府磨蹭了一下,却也用不了那么多时间。
朱允炆心中疑惑,但这时宫女也将他的发冠梳理好了。
他起身戴上了翼善帽,出了东宫后,便乘坐步舆往奉天殿赶去。
他本以为自家爷爷会为傅友德辍朝,哪怕一日也可以,但事实却是自家爷爷没有任何举动。
当他来到奉天殿时,群臣已经站在了广场上,而殿门的金台也已经摆好,只等朱元璋到来。
朱允炆没有耽搁,下了步舆后便站到了金台左前方,静静等待着自家爷爷。
广场上站立的群臣们还不知道傅友德薨逝的消息,直到一刻钟后朱元璋缓缓乘坐车舆出现,鸿胪寺卿高声唱礼,他们才纷纷作揖跪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朱允炆履行着自己作为一个太孙该履行的职责,目光却时不时看向朱元璋。
在他眼中,自家爷爷与平日没有不同,哪怕他坐到了金台上,也没有展现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有事起奏者启奏,无事便退朝。”
朱元璋没有说任何关于傅友德的事情,朱允炆见状也没敢开口。
这早朝一如既往的由六部都察院都督府先后汇报工作,而后在朱元璋的起身离场宣布结束。
从开始到结束,傅友德这三个字始终没有出现在早朝上。
乘坐步舆,朱允炆看着自家爷爷的背影,很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他不开口,朱允炆也不敢问,只能跟着他走过宫道,过了三龙桥,入了那武英殿。
“皇爷爷万福安康……”
入了武英殿,朱济熺、朱高炽和朱尚炳三人如往常一样作揖行礼,朱元璋只是应了一声便坐下。
他们三人还想向朱允炆行礼,可朱允炆却不如往日,只是沉默低头进了殿内,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的举动让三人面面相觑,都察觉到了今日或许有事发生,于是小心翼翼的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拟旨,封燕嫡长朱高炽为燕世子,改吉林船厂为吉林卫,封燕二子煦为渤海郡王,驻吉林卫,赐吉林卫为护卫。”
“渤海郡王岁禄米两万石,钱一万贯,锦二十匹,纻丝一百匹,纱罗各五十匹,绢三百匹,冬夏布各五百匹,绵一千两,盐一千引,茶五百斤,马匹草料月支五十匹,缎匹岁给匠料,拨王府自造。”
“开春后,着渤海郡王煦启程就藩,另赐秦马二百匹、挽马三百匹,大食马二十匹,工匠三百人。”
“此外,着其在京选护卫五百人,户部拨钱一千二百贯予渤海郡王兴建王府,另每岁开春拨粮走海运,补足吉林卫一载口粮。”
初六的清晨,朱元璋刚刚坐下便宣布了让众人瞠目结舌的旨意。
先是朱高炽被册封为世子,再是朱高煦被册封为渤海郡王,彻底绝了朱高煦被选为燕世子的路。
本以为这就足够了,却不想朱元璋将朱高煦册封到了吉林船厂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尽管之后朱元璋给足了朱高煦待遇,不仅将吉林卫交给他做护卫,还以远超普通郡王俸禄的手笔给他定了岁俸。
仅从岁俸来说,朱高煦的岁俸接近亲王的一半,是普通郡王的三倍还多,加上他手里还有吉林卫作为护卫,便是把他算作一个被苛待的亲王也足够了。
这样的消息,让朱允炆等四人久久没有回神,好不容易回神,朱允炆在诧异自家爷爷为什么突然愿意把朱高煦册封出去,而朱尚炳和朱济熺则是看向了朱高炽。
朱高炽反应过来后,也感受到了二人的目光。
他顺着看过去,却只从二人眼中看到了讥笑。
那他们的眼神,好像在说“没想到你居然能在朱高煦面前做上燕世子的位置”。
朱高炽心中也十分忐忑,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家皇爷爷会突然册封自己为世子位,但他的本能还是驱使着他起身作揖:
“孙儿谢皇爷爷圣恩……”
面对朱高炽的谢恩,朱元璋只是轻微颔首,没有做过多的言语。
只是他的这一番安排,却让众人各自陷入了自己的猜测。
望着那份写好的圣旨送出去,他们都只能按耐住心思继续处理奏疏,可心思终究按耐不住,不禁都想到了朱高煦面对这圣旨时的神情……
“臣,谢圣恩……”
和武英殿内众人想的不同,朱高煦面对这份圣旨时没有太多表情,除了脸色上的有些苍白,他没有过多言语。
传旨太监将圣旨递给他,而朱高煦也接过圣旨示意院内换班不久的林五六送客。
在传旨太监被送走后,朱高煦才侧过了身子,而在他面前的则是昨夜班值颖国公府的王俭和班值院子的武章一,以及旁边一身圆领袍的亦失哈。
昨夜得了傅友德薨逝的消息后,朱元璋便带着朱高煦离开了颖国公府。
在离开前,朱高煦让王俭在散班后去找自己,随后就上了马车。
朱元璋与朱允熥将他送回了院子,而他在交代了武章一与众兄弟换班留下后,便回房休息去了。
说是休息,其实他一夜没有休息,直到卯时过半,王俭与林五六等人到来后,他才顶着几近崩溃的精神走出屋子。
还没来得及交代什么,传旨太监就带着圣旨来了,并且与其一起来的,还有换了百姓常服的亦失哈。
朱高煦坐在了院子的长廊上,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二十余人,等待着林五六回来。
瞧着他的模样,众人心中都有了一丝预感。
不多时,林五六回来了,并且还将前后门班值的兄弟叫进了院子。
望着他们集结完毕,朱高煦这才坐在长廊上交代道:
“事情你们应该也知道了,颖国公薨逝,我被册封成了渤海郡王,待半个多月后开春,便要启程前往吉林卫了。”
“圣旨的内容你们听到了,我可以在京选五百护卫,所以我想问问你们可要与我前往吉林卫就藩。”
朱高煦的话虽然很轻,但对于王俭等人来说却震耳欲聋。
他们隶属羽林左卫,是上直十二卫中的一员,不仅岁俸比寻常卫所兵卒高,手中余田也比普通兵卒要多。
跟朱高煦去了吉林卫,他们能得到什么?
一时间,许多人动摇起来,而朱高煦瞧见他们的模样,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说起了条件:
“我知道吉林苦寒,比不得南京繁华舒服,因此我不是强要你们走。”
“喜欢太平的,可以待在南京城,我不强求你们,日后我们还是兄弟,见了面我也还请你们喝酒。”
“若是想要建功立业的,那便跟我去吉林,我的岁俸你们也听到了,折钱后大约有两万贯。”
“你们随我去的,每年发禄米二十石,钱十二贯,立了军功我向上举荐,不会耽误你们前程。”
“不过除了这些,我还需要说一些要求。”
“入了我的护卫,每战没有行粮,只有作战获胜后的赏银,战利品尽数上缴府库。”
“吉林卫开垦的军屯田,王府只收两成粮,其余尽数归你们家人。”
“战场上战死的,府库发一百贯抚恤,家人可以南迁回关内。”“伤残的,我养你们一辈子,每年给钱十贯。”
朱高煦给出了自己看来最有诚意的募兵条件,而这样的条件确实打动了他们之中许多人。
按照朱高煦的给法,他们每人每年最少有十八贯的军饷,而且家人不用将军屯田的屯粮上缴,可以保留八成。
虽然他们之中没人知道吉林卫的亩产多少,但至少从朱高煦给出的条件来看,他们去吉林卫,要比留在南京城过得更舒服。
“这些是普通兵卒的条件……”朱高煦目光扫过了王俭和武章一、林五六等人。
“军中有了官职的人,俸禄都在朝廷规矩下增长三成。”
相比较普通兵卒,军官们的俸禄并没有增长多少,这让王俭等人犹豫。
不过他们也都知道,作为军官,打仗立功才是他们能得到最大的利益,这是在南京城里他们得不到的东西。
“我反正是独身,我与殿下去!”
“俺…俺也去。”
“俺去!”
作为和朱高煦最聊得来的人,林五六毫不意外的第一个站了出来。
在他站出来后,那二十几个人里的几个人也纷纷跟了出来,但只有九个人,更多人则是还在观望。
“殿下,我们需要回家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才能做出选择。”
王俭没有被军功冲昏头脑,而是冷静的为戌字百户那群没有站出来的人开口解释。
对此,朱高煦也没有阻拦,只是说道:“你们回去后也都传传话,要随我去的,就在正旦节(春节)后卖了家产,来我这登记,我好在离去前找盛指挥使要人。”
“除了戌字百户,其它百户和其它卫所的兄弟你们也可以传话,总之只要愿意随我去的,待遇都按照先前说的照发。”
“好了,现在也不用你们看护我了,都好好回去休息,好好想想吧。”
朱高煦摆了摆手,示意王俭他们可以走了。
王俭与武章一、林五六三人见状,带着众人向朱高煦作揖,而后才忐忑的离开了这小院。
在他们走后,这偌大的院子只剩下了朱高煦与亦失哈。
亦失哈在宫里伺候了那么多年的人,伺候朱高煦一个人可谓手到擒来。
他跟着众人走向院门,待众人离开后关上了院门才走回来。
“你觉得我刚才说的如何?”
面对曾经多次帮过自己的亦失哈,朱高煦还是比较信任对方的。
只是对于他的话,亦失哈却摇摇头:“您给出的俸禄太高了,若是按照这样的俸禄,即便是您的岁俸恐怕也只能养一千护卫罢了。”
“一千人足够了。”朱高煦笑笑,他并不打算在前期养太多人。
“我招你来,第一是因为你海西女真人的身份,第二是因为我需要你为我探明海西与东海女真诸部对朝廷的态度。”
“第三是我身边确实需要一个人,所以你最合适,不过……”
朱高煦停顿了一下,抬头直勾勾的看着亦失哈的眼睛:
“我觉得你这样的人,不应该留在宫里做一个谄媚的太监,而是应该做一个杨忠肃那样马上建功的辅弼良臣。”
“奴婢……”亦失哈没想到朱高煦居然这样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