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回应了朱允炆,并且自己也好奇起了自己的状态。
这样的状态,他已经多年未曾有过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从结束午休后就一直这样,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近来云南和北边有什么事情吗?”
朱元璋询问朱允炆,寄希望于外部发生了变化,但朱允炆却摇摇头:
“云南那边平叛顺利,如今魏国公已经率兵围困侬贞祐于广南维摩半月,估计再围两个月,侬贞祐就只能开城投降了。”
“北边无战事,估计积雪还未融化,春草未生,北虏难以南下。”
“若说有事,恐怕也只有近来二叔带了数百叛军子女入府……”
朱允炆话音还未落,朱元璋便紧皱了眉头。
“仅是如此?”朱元璋深知朱樉的性子,他如果带人入府,那绝对不止是单纯的缺奴仆。
“二叔还……”朱允炆隐晦看了一眼朱尚炳,却见朱尚炳此刻紧张的攥紧了手中毛笔。
看到这一幕,他脸上露出笑意,但不等他开口,锦衣卫武官便惨白着脸跑进了殿内。
“陛下……”
“慌张什么”瞧着武官模样,朱元璋心中不满,可武官的下一句话便让他脑中一片空白。
“陛下……秦王……秦王薨了……”
当头霹雳,朱元璋与殿内众人脑中空白。
“你…给我再说一遍……”朱元璋寄希望于自己听错了,可武官却叩首道:
“陛下,西安八百里加急,秦王薨于后府三位帮厨之手,乃中毒而薨……”
“胡说!”朱尚炳激动的起身将桌案推倒在地,上前就要踹上武官。
瞧着这一幕,朱济熺与朱高炽、朱允炆三人都还没回过神来,却是朱元璋回神怒骂:“你想干什么?!”
“这……爷爷,我爹……”
朱元璋的怒骂声叫醒了朱尚炳,尽管他对于自家父亲的感情并不深,可是如今秦府刚刚接手陕西兵权就出这档子事,他如何能安静下来。
“身为边塞藩王,宠偏妃而欺正妃,不听父教,将正妃幽囚宫中。”
“正因他如此,才致使后宫中无主,饮食起居无人撑节看视。”
“朕三番五次提醒他,可他无视恣纵,非法用刑宫人,如此才得了宫人忌恨,横死于宫中……”
朱元璋清醒过来后,第一反应居然不是为自己的儿子出气,反而是恨铁不成钢的放声大骂。
尽管他舍不得杀死自己的孩子,但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性格,每个人又是怎样的货色,却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了。
经历了这么多年风吹雨打,他也知道人死不能复活,当下再怎么追究也都没用了……
“拟旨……”朱元璋推开椅子,走到了武官与朱尚炳面前:
“着礼部考宋制辍朝五日,今辍午朝一日,诸地亲王王妃,公主世子及郡王郡主服制皆与鲁王丧礼同制。”
“宗室内子弟,皆着素衣十三日,其余谥号由礼部商议定夺。”
说罢,朱元璋走出了武英殿,并抬手示意让所有人都不要跟上。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朱允炆才渐渐回过神来,眼神不自觉看向朱尚炳。
当下的朱尚炳如霜打的茄子般,而朱济熺与朱高炽还未回过神来。
“居然死了……”朱允炆不由在心底唏嘘,原本他还想着怎么对付朱樉,却不想他都还没出手,朱樉就死在了三个妇人手里。
“好歹也是诸王之首,居然就这样死了,呵呵……”
朱允炆走出殿内,嘴角难压。
虽说他很瞧不上朱樉的死法,但他还是引以为戒,在走出武英殿,坐上步舆后对东宫带班太监李权说道:“日后东宫膳食都要多加检查。”
“奴婢领命……”李权脸色苍白,显然也知道了朱樉被毒死的消息。
伴随着他与朱允炆离开,良久之后朱高炽才与朱济熺、朱尚炳二人从殿内走出。
朱尚炳脸色惨白,朱济熺和朱高炽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如他们这样的人,确实从未想过有一日会遭遇被毒杀的下场。
朱樉的死也不免引起他们的怀疑,毕竟仅是三个老妪下毒就能杀死一个亲王,这样的事情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可不管他们怎么想,却也想不出会有谁想毒杀朱樉。
毒杀这种办法太明显了,除非已经到了孤注一掷的地步,不然不会有人会想这么做。
他们不是没有怀疑朱允炆,只是朱允炆并没有这个必要。
朱樉不同于朱棡,他的姻亲不管是王保保还是邓愈都早已不在人世,等于旧部还被打散,根本没有争储的机会和本钱。
况且朱棡在前,朱樉即便再蠢也不会效仿朱棡争储。
因此到了最后,三人只能接受事实。
朱樉,确实被他们所有人都瞧不起的几个帮厨给毒杀了,这样的死因配合他的身份,确实让人无法相信,但也确实是事实……
不多时,秦王朱樉薨逝的消息传出,南京在京寺庙道观皆撞钟一千五百次,钟声从午后一直到黄昏才彻底消散。
乾清宫里,朱元璋坐在拔步床的台阶上,好像被抽走了一些力气。
此刻的他没有了在武英殿内痛骂朱樉的意气,只剩下了几分孤寂。
在拔步床外,锦衣卫的武官一直跪着等待朱元璋发话。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暮鼓声响起,朱元璋才抬起了头。
他缓缓闭上眼睛,有些许绝望:“老二死前如何……”
“殿下……”武官迟疑了许久,然后才艰难交代:“殿下喜食樱桃煎,那三名老妪偷偷在殿下的樱桃煎中下毒。”
“宫人本欲为殿下试毒,但殿下不喜而驱逐。”
“服用樱桃煎一刻钟后,殿下便感到无法呼吸,继而猛抓胸膛,最后倒地七窍流血而薨……”
武官解释时,朱元璋甚至都能想象出朱樉死前的惨况,可正因如此,他才觉得朱樉愚蠢。
“我早年骂他蠢如禽兽,却不想他真如禽兽般愚蠢……”
朱元璋虽如此说着,但眼睛却还是止不住的冒出泪花。
他低头合上眼睛,用手擦了擦那丁点泪花后,便忍住了心中悲痛,对武官说道:
“他虽死有余辜,但毕竟是我的儿子,拟旨将毒杀他的那三名老妪皆处死,命后宫妃嫔殉葬,赐其谥号“愍烈”,另削减其葬礼规格。”
“这……”武官迟疑:“陛下,这似乎有些言过了吧……”
“按朕说的办。”朱元璋厉声开口,武官闻言也只能应下。
见他应下,朱元璋也起身走到了书桌前,提笔写下了一篇祭文。
随后,他让武官将祭文带去礼部,自己坐在了黄昏下的窗口。
此刻他的心情如何,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只可惜他还来不及静静,前番出殿的武官却又折返回来。
他脸上惨白的同时多了几分沉重,朱元璋的眼帘也随之抬了起来:“怎么了……”
“陛下……”武官作揖,深吸一口气后继续:
“宋国公,薨了……”
“薨了……”朱元璋眼睛睁大了些,却又在半晌过后平静,最后只是淡淡一句:“知道了”
见状,武官退出了乾清宫,而秦王朱樉与宋国公冯胜薨逝的消息也在几乎同一天被邸报公布。
对于冯胜的死,许多人与对傅友德死讯时一样,心中充满了惋惜。
可是对于朱樉的死,许多人只是唏嘘,认为他这样的天潢贵胄死在三个帮厨手中实在屈辱。
可一联想到他的残暴,许多官员却又纷纷摇头。
在朱樉的死讯下,冯胜的死讯显得微不足道。
这其中,尤其是关中一带的百姓显得最为活跃,秦王朱樉的死讯让许多关中百姓暗中拍手叫好,衙门也隐瞒民间情况不报,显然对于朱樉,关中百姓都厌恶无比,恨之入骨。这一点,即便身为人父的朱元璋也心知肚明,因此在三月初九的丧礼上,朱元璋所写的祭文也以贬低居多。
【朕有天下,封建诸子,期在蕃屏帝室。尔核年次东宫,首封于秦。自尔之国,并无善称,昵比小人荒淫,酒色肆虐境内。贻怒于天,屡尝教责,终不省悟,致殒厥身。尔虽死矣,余辜显然,特将尔存日所造罪恶,列款昭谕,尔其听之……】
祭文之中,朱元璋认为朱樉死有余辜,即便他已经死了,朱元璋也要把他在生前所犯罪行列数一遍。
朱元璋首先指出秦王朱樉不孝和治理属地无方,又指责其听信次妃邓氏,生活奢靡,导致属地百姓和官吏困苦。
不仅如此,朱樉与次妃邓氏的诸多近乎变态的恶行也被朱元璋写在祭文里,诸如收买军民金银,致使军民窘通,只能典卖儿女,又如制造皇后的后服与偏妃邓氏穿着,又做五爪九龙床供自己休息……
除以上内容外,朱元璋还在祭文中痛斥其不抚恤部下将士,对于西番处理失当等等……
总之,似乎是为了让秦王朱樉在死后依旧心服口服,朱元璋把他的罪状列举的十分详细,并逐条写在祭文中,最后还不忘做总结陈述:
【呜呼,观尔之为,古所未有,论以公法,罪不容诛。今令尔眷属不与终服,仍救有司浅葬,降用公礼,稗尔受罪于冥冥,以泄神人之怒,尔其有知,服斯谕祭。】
“老二被骂的真惨啊……”
望着手中几乎被写成讨贼檄文的祭文,北平城里的朱棣不免吧唧了嘴巴。
在他身旁,徐氏与姚广孝作陪,而听到他的话,徐氏也叹气道:
“只可惜那王氏被下旨殉葬了,她也是一苦命人。”
徐氏口中的王氏,便是已逝北元齐王王保保的妹妹,被后世写入小说的观音奴。
在朱元璋的诏令中,她与诸多妃嫔宫女将会为朱樉殉葬。
这样的下场,让徐氏唏嘘,同时也看向朱棣:“老国公也薨逝了,陛下却连个追谥都未曾赐给,不知高煦听后会不会难过。”
徐氏这些日子以来都在担心朱高煦,倒是朱棣自我感觉良好:“没听老二诉苦,想来是过得不错的。”
说着,朱棣看向了姚广孝:“道衍,你说我那二哥死了,我爹现在会怎么办?”
见朱棣询问自己,姚广孝停下了手上佛珠的盘算,单手行礼道:
“贫僧以为,陛下虽然口中贬斥秦王,但秦王毕竟也是陛下亲骨肉,京中秦世子尚炳恐怕不日即将启程返回西安就藩。”
“至于晋府,据贫僧所知,晋王自永平侯谢成被赐死后便一直抑郁寡欢,恐难长久。”
“殿下当下应该要做的,还是谨遵陛下诏令,安心备边,同时不要插手二殿下的事情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