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朱高煦笑着轻摇头,不是在嘲讽张纯,而是觉得他这般年纪,能有这样的胆气很不错。
虽说朱高煦也不过十七,但他前世已经三十二,今世又活三年,算起来也差不多是三十五了。
不过,他前世的三十二年,比起今世的三年来说,实在是太过平淡了。
站在木台之间的土道上,朱高煦往山下眺望而去,可以清楚看到延绵数里的兀良哈营垒。
这是朱高煦第一次从这个方向看兀良哈营垒,可就是这一看,他就看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胡虏调兵了。”
“哪?!”
朱高煦诧异开口,张纯也连忙看去。
张望几番,他便见到了数千兀良哈人被调动,带着牛马羊群穿过营垒,往后方走去。由于木台的位置可以看到整个鸡西堡和西部、北部的丘陵平地,因此兀良哈人的动向对于朱高煦他们来说一览无余。
“他们要去干嘛?绕路偷袭我们吗?”
“不像……”
张纯疑惑发问,朱高煦同样疑惑,但他可以断定这支兵马不是要偷袭吉林城。
偷袭吉林城的地方有很多,如松花江北岸的平原绕道可以直接进入吉林湾,但想要进攻吉林城还是得渡过松花江。
朱高煦根本不担心兀良哈人会那么做,因为明军的战船便是撞都能将他们的木筏撞沉。
不能走水路,那就只能绕道从哈达岭西侧一路南下,走山道进入吉林城。
只是这些山道狭窄崎岖,根本通行不了马匹。
倘若要开辟出一条道路,哪怕动用数千人,也需要一两个月时间才能开辟出一条山路,因此朱高煦根本不觉得这支队伍会绕道走山路进攻。
“他们这离去的方向……”
张纯小心翼翼的看向朱高煦,朱高煦也略皱眉头:“他们走北边,难不成要去六城?”
“兴许是粮食快吃光了,去六城打草谷。”张纯猜测着,朱高煦也是这般猜测。
饶是他们怎么想,也没能往撤退这方面想,毕竟现在的兀良哈依旧保持着绝对优势。
他们只是一次试探性进攻,就让吉林城死伤二百余人,因此攻陷吉林城与鸡西堡是有指望的。
“你之后关注些,若是这支兵马超过一日还没回来就派人下山告诉我。”
“是!”
朱高煦心中有许多猜测,但他需要时间来逐一确定。
只要张纯禀告这支队伍消失了多久的时间,他就能一一排除那些不正确的答案。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继续和张纯巡视起了哈达岭的木台防线。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因为吉林城的被围,辽东都司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辽东都司虽有军户十万余,但其中七成为屯,三成为战。
四万的战兵数量,实际上就是大明在辽东可以出城野战的兵力总数。
然而这四万战兵之中的一万,却早在二月初就已经被总兵官周兴带领前往全宁卫,参加和朱棣北巡的任务。
也就是说,当下的辽东只有三万余战兵,其中有些地方还不能随意调动,例如广宁三卫、金州、定辽等地兵马不能调动。
这几个卫所的战兵不能调动后,能够出动的兵马仅有一万五千人,而辽北诸卫还需要留下足够的兵马守城,因此辽东能出的兵马数量不超过一万。
换做往日,一万兵马驰援吉林城绝对是足够的,但如今总镇辽东的周兴不在辽东,这就致使辽东拉不出一个可靠的大将驰援吉林城。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在于,辽东都司并没有随意调动大军出塞的权力,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奏报南京后,由都督府决断才行。
可当下吉林城被围,渤海郡王朱高煦处于危难间,急的众人焦头烂额。
出兵吧,犯了律法,事后即便保住了朱高煦,也要被论罪。
不出兵吧,失陷藩王,一样要被论罪。
面对这样的情况,辽东都司最后只敢派出千余骑兵出塞,步步为营的往吉林城赶去。
虽说是八百里加急,可当下辽东都司距离南京和朱棣都远超八百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一夜时间再度过去,四月十六如期到来。
“呜呜呜……”
清晨,天还未亮,号角声便在松花江河谷回响。
号角声不仅吵醒了兀良哈人,也惊醒了守城的明军。
呼声焦躁中,明军穿戴甲胄,略微紧张的走上了马道。
不凑巧,今日的天气雾色浓浓,大雾遮蔽了鸡西堡和兀良哈营垒,可见度不超过二十步。
山中水汽重,许多留着胡须的兵卒在走上马道没多久,呼吸间就让胡须沾满了水珠。
朱高煦也穿着双甲起床,端着一把椅子坐在了城门楼的门口,安静的看着那浓浓的大雾。
渐渐地,吕公车的木轮声开始在浓雾中清晰。
再往后,一辆辆吕公车先后从浓雾之中缓缓出现,好似白色海洋之中的黑色灯塔般引人瞩目。
昨日的四座吕公车已经被明军用特制的木槌推倒在了地上,倒下的吕公车让今日吕公车不能再在同样的位置攻城,但这并没有打乱哈剌兀的节奏。
“十辆吕公车,都是甲兵……”
站在朱高煦身旁的林粟深吸一口气,他看到了距离城墙只有几十步的吕公车,也在吕公车进入二十步的范围时看到了那一名名身披扎甲的兀良哈精锐。
虽然无法看清其它吕公车下跟随的兀良哈兵卒是否身披甲胄,但众人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今日,注定是一场血战。
“放!”
关键时刻,明军打响了今日防守的第一波反击。
“轰轰轰!!”
火光在浓雾中乍现,紧接着细小的火铳弹丸像是不要钱般的朝着吕公车发射。
好似暴雨梨花般,成千上万枚铁丸击穿了并不厚重的吕公车,一些露出身子的倒霉鬼甚至被击穿甲胄而倒在了攻城的路上。
“他们用上火炮了。”
兀良哈本阵中,脱鲁忽察儿听着那沉闷的炮声,以及一闪而过的火光判断出了明军的手段。
在他身旁,坐在马札上的哈剌兀却脸上露出笑容:“他们用上了火炮,就说明他们已经没有其它手段了。”
“他们的手段用完了,现在到我们了……”说着,哈剌兀站起身来,转身看向了自己身后。
当他转过身来,在他面前站着的,是延绵的披甲兵卒,数量之多,一直蔓延到了浓雾之中。
“探马赤军出阵!”
“呜呜!!”
伴随着他一句话,更为沉闷的号角声开始响起,大批披甲精锐开始登上战场。
对于这一切,明军并不知道。
“禀告殿下,十座吕公车,约有甲兵千人准备登城!”
女墙背后朱高煦在吕公车已经撞上城墙的时候,才得知了推动吕公车攻城兵卒数量。
千余甲兵的数量让人倒吸一口凉气,但朱高煦却将手中的铁锏磕在地上,眸光沉着:“迎战!”
“遵命!!”
看着朱高煦的如此沉稳,众人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
亦失哈继续指挥扈从,林粟依旧组织马道上的防御。
有了昨日的经验,今日的明军开始依靠火炮来进攻躲在吕公车之后的胡兵,马道上的兵卒也准备着圆盾和长枪,在马道上列阵,将那一个个登上马道的胡兵一一推下堡内,看着他们被城墙下的扈从锤杀。
事情似乎在往好的一方面进行,在渤海军和辽东军的配合下,今日不再出现胡兵一登上马道就能站稳脚跟的情况。
尽管对手是一千甲兵,但明军依旧掌握着战争的节奏。
这样的好情况,就连朱高煦也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的这口气还没舒展,他的耳朵便灵敏的听到了雾色之中传来的声响。
渐渐地,朱高煦的表情开始变化,他起身走到了女墙背后,扶着女墙,死死盯着浓雾中。
很快,排列整齐的胡兵从大雾之中走来,他们身披粗糙的扎甲,手中持着钝兵,腰间挂着弯刀。
雾色太浓,朱高煦只看到了一队,甚至看不太清。
他沿着女墙边走边看,死死的盯着这些新出现的胡兵。
他们从雾色中走来,延绵着,好似永远看不到头。
“胡兵的援兵来了!”
“怎么都是甲兵!”
“直娘贼,来啊!来战!”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马道上,许多明军都看到了第二批参与攻城的兀良哈甲兵,他们数量之多,已然远超马道上的明军数量。
见此情景,朱高煦也不敢耽搁,转过身去对身边的一名护卫下令:“告诉亦失哈,所有扈从尽数参与交战,坠下城去的胡兵,扒了他们的甲胄,穿上作战!”
“是!”护卫扯着嗓子应下,而朱高煦也转头看向了浓雾中的胡兵。
他承认,便是他这样的人,此刻也无法保持镇定了。
敌军,实在太多……
“杀!”
“放箭!”
“登城,三天不封刀,高过车轮的男人都杀光,不许动任何工匠!”
蒙古语、汉话在吉林江滩回响,听着前方那愈来愈大的喊杀声,哈剌兀的心中也自信了起来。
“三千多甲兵,我倒要看看这群南人怎么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