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生折割是?”朱高煦发现自己不懂的实在是太多了,只能不断询问,好在王俭也知无不言。
“采生折割就是抓住正常的活人,特别是幼童和妇女,用刀砍斧削及其它方式把他变成形状奇怪残疾的怪物,让他们上街乞讨。”
“有些愚昧的人则是将孩童和妇女买回家,然后将人杀死再进行肢解,肢解后行法仪式,妄图使唤所杀之生魂达到“但有求索,不劳而获”的目的。”
“……”听完王俭的描述,朱高煦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立,倍觉恐怖。
不过在王俭描述后,朱高煦也想到了前世自己所见过的许多残疾孩童和妇女在街上乞讨。
他本以为是近代才出现的敛财方式,不曾想源头居然是元朝。
“对这些畜生,没有律法制裁吗?”朱高煦下意识握紧刀把,显然在听到描述后,十分仇恨那群人贩子。
“有!”王俭不假思索的点头:“按照《刑律·人命》篇里的惩处,凡是参与采生折割的人,尽数凌迟处死,财产全数补偿死者之家。”
“刑者妻、子及同居家口虽不知情,但受其恩惠,要依法流放二千里。”
“另外即便没有参与采生折割,只要知道消息而不禀告的人,也会被视为从犯,依律斩首。”
说到这里,王俭看朱高煦听得认真,也不免讲了其它关于贩卖人口的刑罚。
例如买卖同罪,还有街头阻止衙役解救“被采生折割”者,可当场斩首等。
从中不难看出,大明对于拐卖和采生折割的律法立的尤为严苛,而这样的严苛背后,也代表着拐卖和采生折割在元末明初这段时间到底有多么严重。
“依你看,被采生折割的人多吗?”
朱高煦听完后询问了一声王俭,王俭听后愣了愣,他没想到这个二殿下居然还会关注这些。
“卑职没去看过,但卑职有朋友在外城班值,据他们所,南京城上元县的养济院内便有‘被采生折割’的两千余人,大部分均为至正年间被拐卖后遭到采生折割的孩子。”
“这么多?”听到两千余人这个数目,朱高煦停下了脚步,心里不敢置信。
他已经了解过南京城的情况了,南京城分为东城和西城,东城为上元县,西城为江宁县。
也就是说,如果上元县有两千多个被采生折割的人,那西城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三十多万人的南京城,居然有四千多个被采生折割的百姓。
王俭的话,让朱高煦更了解了元末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乱局。
回过神来后,他继续带队往前走,顺带询问起了王俭:“养济院只收容他们吗?”
“不止……”王俭将自己所知全盘而出。
简单来说,从唐代开元年间开始,汉人王朝都会营造诸如育婴堂、安济坊、居养院、福田院、漏泽园等都为古代的福利慈善机构。
洪武元年和洪武五年,朱元璋先后下诏建立孤老院。不久之后,朱元璋又将孤老院改名为养济院,并下令全国各县分别建立养济院,而养济院的其收养对象为民间“孤独残病”及不能生育者。
到洪武十七年,朱元璋又宽松收养范畴,将孤儿及穷苦年老而没有人养育者收入养济院。
地方衙门应收养而不收养者,官员杖六十。
若应给衣粮而官吏克扣,官员以监守自盗论罪,克扣物资超过六十两则斩首。
这些种种律法,都表面了朱元璋体恤百姓。
可是对于朱高煦来说,他曾经看过大树营三村百姓被通知强行迁移时的模样。
因此,他并不认为朱元璋真的体恤百姓。
“万人有万人的模样,我那皇爷爷也不例外……”
听着王俭的讲述,朱高煦对朱元璋的多面性有了一个了解。
他可以是体恤弱势群体的天恩圣君,也能是让普通百姓家破人亡的残虐暴君。
他是什么,取决于大明需要什么。
朱高煦明白,自己如果真的想保命,并且往上爬,那他就得学自己的这位皇爷爷,学他的千人千面。
“殿下,我们到了。”
王俭的声音将朱高煦拉回了现实,朱高煦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袍泽。
这三里路走过来,许多人脸上都出了一层细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旁边的街巷,恨不得立马回家。
瞧见这模样,朱高煦也抬手对百余名袍泽作揖:
“明日休息一日,后日是夜值,故而后日酉时在此集结,我会在这里等你们。”
“散班!”
“大明万胜!万胜!万万胜!”
百余名兵卒齐声高呼,随后纷纷松懈下来,脸上多出了笑容,三五成群的往街巷中赶去。
朱高煦望着他们的背影,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
不管怎么说,眼下的他,还能继续做自己。
“殿下,后日您不必来的,卑职可以带人前往宋国公府。”
王俭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对着朱高煦表现了一番。
不过朱高煦没有应下,而是转过身,对着这位年过三旬还只是一个试百户的家伙拍了一下肩膀:
“不用这样拍须溜马,别人怎么做我不管,你在我这里就正常履行一个试百户的事情便可。”
“入了军营,你我就是战场上相互依靠的兄弟,你在家中可曾对自家兄弟那么小心翼翼?”
“我……”王俭被朱高煦的话说的一愣,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瞧他这模样,朱高煦也大笑道:“好了,回家吧,家里人等着你吃饭呢,我也走了。”
话音落下,朱高煦不给王俭开口说话的机会,转身便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王俭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摸了一下朱高煦刚才拍他的地方。
片刻后,他带着这种无法言表的心情离开了巷口,而这时,南京城的暮鼓声也彻底停下了……
第33章 金陵街坊
“窸窸窣窣……”入夜,当暮鼓声彻底停下,整个南京城内还能在街道上走动的,便只有五城兵马司的兵卒,以及上十二卫的兵卒了。
在兵卒们都结队而行的时候,孤身一人的朱高煦很是突兀。
也因此,路上不少兵卒即便见他身着羽林左卫甲胄,却还是上前盘问了一番。
一些官职低的兵卒见到百户铜牌后连忙告罪,官职高的则是询问他为什么还在街上游荡。
不过当他们知道朱高煦的身份后,他们便纷纷告罪,双手将铜牌递回,满脸紧张,生怕朱高煦斥责他们。
这些举动,让朱高煦进一步对自己的身份有了了解。
在这大明朝,他未来郡王的身份就是高人一等,是阶级金字塔的顶端。
理论上来说,只要他不造反,便是皇帝也没有办法杀他。
不过,这套理论只适用于制定他的朱元璋,一旦朱元璋驾崩,朱允炆上位,历史依然会重演。
“吱……”
走回住所,朱高煦在开门后摘下头盔,转身将门合上。
望着黑灯瞎火的院子,朱高煦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借助月色回到了书房,用火折子点燃蜡烛后,才开始将甲胄脱下。
他没有偷懒躺下,因为这一天的负重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累。
他将甲胄放在桌案上,打来一盆清水,备了两条粗抹布,一条放入水盆里浸透后拧干,将甲胄的甲片进行擦拭。
等擦拭结束,甲胄变干后,他才用另一条抹布上了一点油,在甲片之上做好了保养。
这一切做完,他才将甲胄放到了甲胄架上。
由于在颖国公府的时候吃了饭,所以他倒是不饿,举着台灯便来到了院子。
厨房内有都督府备好的柴火,他熟练烧火烧水,如此忙碌两刻钟后才在院子里洗上了热水澡,而后才在疲惫中缓缓睡去。
待他第二日醒来,天还有些雾蒙蒙的。
“晨钟应该还没响,躺一会再出门吃个早饭吧。”
躺在朦胧的屋里,这一刻朱高煦倒是有一种回了老家的感觉。
似乎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放心的躺平。
只是这样的躺平没有持续太久,当晨钟被敲响,他也不紧不慢的起身开始洗漱。
过了半个时辰,他总算收拾好了一切,从屋里的钱箱取出半吊钱后,他便出门来到了西长安街上。
眼下是卯时,许多百姓还未起床,已经起床并上班的只有大明朝的官员。
所以在他走到街上后,过往的都是乘坐驴车,亦或者步行上班的大明官员。
朱高煦穿着一身短褐,看上去像个平头百姓。
如果不是他的个子高,并且肤色也比较白,恐怕来往官员都会以为他是不知尊卑的升斗小民。
朱高煦倒是可以无视他们的目光,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在官员来往的街道上,这厮优哉游哉的顺着西长安街往西边走。
南京内城里越往西走就越繁华,越过大中桥后,朱高煦往中正街的方向走去。
来到这边后,街道上的平头百姓便多了起来。
中正街左右约十丈宽,临街商铺多为一脊两垂的临街单坡瓦房,少数是一脊四垂的结构。
这些商铺外砖里坯,有的青石墙基,内置隐柱,也有的抱柱出厦,木柱石础,廊檐滴水。
可不管如何,它们房顶的构架均为木梁,檩与椽子多用江南杂木。
铺内地面基本都是一块块青石板,和街道上的青砖路交相辉映,没有半点突兀。
在街上,许多百姓才起床开门,而他们所使用的门,均为前世朱高煦小时候所看过的板搭门。
所谓板搭门,便是在店铺前脸的楣框与门栏凿出外框,以卯榫固定,而后用条形木板,一块块放入外框,互相搭攀,挟制而成,所以故称板搭门。
这些板搭门的楣框上方还有雕刻图案的楣板,亦或者悬挂的牌匾。
不过大部分商铺都还是选择用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在门头弄上一根可以收缩的木杆,在木杆上挂上写好店名的白布。
朱高煦闲逛时可以清楚看到,沿街几乎所有商铺的门前都有台阶,最简单的,也有一层台阶,既方便顾客进出,也预防雨水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