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地方的战兵若是翻一番,三宣六慰和关西七卫立马就会老实下来,继续当大明朝的乖儿子,东察合台汗国也会火急火燎的跑来认亲戚,乌斯藏与朵甘这两都司的土司与番僧也会更恭敬。
因此,能否拿下漠东,亦或者能否在拿下漠东之后进行屯垦,让大宁与辽东彻底解放,这是朱元璋最为关心的事情。
正因为它的重要性显露出来,朱元璋才会决定再组织一次大规模的北巡。
他宁愿连续几年花费数百万石去解决漠东的问题,也不愿意一辈子的稳定投入二百万石粮食来维持防线。
“可是爷爷……”
朱允炆不合时宜的开口,并在吸引众人目光过后作揖回礼:“若是还要进行两三次北巡,那山东与直隶的常平仓恐怕难以为继。”
朱允炆这话让朱元璋皱眉,李景隆也是闭口不回答。
显然,他对这位太孙的军事见地难以形容。
倒是朱元璋见李景隆不开口,便心里不舒服的反问朱允炆:“钱粮不拿去征战,难不成留着像前宋一样交岁贡吗?”
“孙儿不是这个意思,孙儿只是觉得是否可以慢慢来。”朱允炆连忙解释,一旁一直未曾开口的朱高炽也为他开脱道:
“皇爷爷,太孙并非是这意思,只是近三年来,朝廷连续发动北巡,耗费钱粮足有数百万,虽说杀了不少胡兵,俘虏不少牧群,但终究是用黄金打乞丐,得不偿失。”
“话不能这么说!”见有自己表现的机会,朱济熺也没有放过,连忙起身作揖反驳道:
“如皇爷爷所说一样,宁愿拿着数百万钱粮去打人,也不让人来家中劫掠。”
“眼下舍不得这数百上千万的钱粮,日后就得忍受每年防备胡兵,数十年如一日的备边。”
朱济熺说完,也不忘向朱元璋献媚:
“两相比较下,孙儿反倒是宁愿拿出千万石粮食去打贼,也不愿意拿几千万石粮食去防贼。”
“嗯……”朱济熺的话,显然让朱元璋更受用。
不管朱济熺的话是为了献媚,还是他自己分析出来的,可他终归与自己的想法谋和。
朱元璋受用的语态,殿内众人都能看出来。
朱高炽脸色犹豫,朱允炆波澜不惊,朱济熺喜上眉梢,唯有李景隆高高挂起。
李景隆很清楚自家舅爷的想法,他从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哪怕遭遇了岭北之败,可此后他依旧发动了数次北征,这也代表着他的想法是消灭残元,而非固守。
如果不是先太子薨逝,朝廷应该还会继续不断地大规模北征。
先太子的薨逝,让这位老人家消停了几年,可朱高煦那个异军突起的少年人,让这位老人家看到了北征可行的希望。
残元是西遁不假,但打不了残元,朝廷可以打兀良哈,还可以打关外女真。
以当下这位老人家三十一年洪武文治所积攒的家底,追逐残元或许是一件赔钱的事情,但招抚女真,拿下漠东却绝对是一件值得长期操作的事情。
思绪此处,李景隆不免想到了朱高煦。
饶是他也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告诉他如何平倭的少年人,到了北边之后依旧不消停,反而越打越大,让朝廷所看到的希望也越来越大了。
正是看到了朱高煦在吉林城的所作所为,朱元璋才会想着在漠东诸军屯垦。
换做以前,他肯定是不敢这么想的,因为他始终觉得时机不成熟。
可伴随着兀良哈诸部经历了两次死伤惨重的打击,他渐渐觉得这时机或许能被自己所掌握。
正因如此,他才会提高对吉林卫的行粮与月粮,将原本一万三千军户那二十万石左右的军粮提高到五十四万石的程度。
朱元璋当然不是因为个人感情而对吉林卫投入那么大,他要的是朱高煦继续在吉林城屯垦熟田,直到吉林城可以承担起供应哈剌温山脉沿边十余个千户所的军粮时,他便会出手将吉林城的一切给剥夺。这么做,尽管有些对不起那小子,可朱元璋的第一身份是皇帝,其次才是他朱高煦的爷爷。
实在不行,日后找其它东西弥补他就是了。
心虚的摸了摸胡须,朱元璋渐渐想到了朱高煦得知自己吃亏后的表情。
当然,他这一切都是藏在心里,未曾与他人说过,哪怕是他信赖的郭英也没有,所以朱允炆自然也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所以朱允炆只觉得自家爷爷在帮助朱高煦扩大势力。
他心里莫名的有些不舒服,而朱元璋却在这时开口将他唤醒,宣布了一些其它事情。
“江南的以钞抵税,仔细算来也断断续续弄了两年……”
朱元璋提起了以钞抵税的事情,这让朱允炆心里莫名紧张。
对于他的紧张,朱元璋并不知道,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朕让户部清点了一下,两年的夏秋赋税,苏松二府用二百余万贯宝钞抵过了近五百余万石赋税钱粮。”
“去年秋收以钞抵税后,天下诸省的宝钞未见价格回涨,想来是已经到了极限。”
“因此,朕决意停下今年的以钞抵税,待秋收过后观看时机,再酌情决定是否在明年继续以钞抵税。”
以钞抵税,真正让宝钞价格回升的,不是朝廷回收的那二百余万贯宝钞,而是天下富户从市面交换囤积的那些宝钞。
经过三年两次以钞抵税的刺激,许多富户都已经囤积了不少宝钞,而以钞抵税的范围却未曾扩大。
如此一来,市场上自然不会有富户愿意交换囤积宝钞,宝钞价格自然也就回升不上去了。
加上朝廷迁移富户进入京城,许多富户甚至抛售交换了不少宝钞,致使去年的这个时候,宝钞价格还回落了一段时间。
朱元璋搞以钞抵税,可不是让这群富户专门吃好处的,而是要让他们付出一定的代价才能吃下好处。
现在他们只想吃好处,不想付出代价,那以钞抵税这事情自然就得停一停了。
只是他这样的安排,让朱允炆连忙站出来作揖道:“爷爷,今年以钞抵税的消息已经放出,若是停下,恐怕会对朝廷的威信不利。”
“……”看着朱允炆走出来,朱元璋虽然料到了,但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若是高煦那小子在,应该会认同我的想法吧……”
不知道是不是老了,念旧了,朱元璋近来总是想到朱高煦。
只是想是一回事,怎么掌控他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就好像现在……
朱元璋将目光投到了朱允炆身上,他知道自家这个孙子亲近江南富户乡绅,因此他才会故意对他说要停止一年的以钞抵税。
这么做,为的就是用朱允炆的口,传达自己的意思给那群人,好教他们知道,这天下的主人是谁。
朱元璋轻抚须,还想再说什么,可这时武英殿外却走进来了一个脸色惨白的武官。
他是新任锦衣卫指挥使蒋晖,而他那惨白的脸色,让朱元璋那原本就不安的心,渐渐沉重了起来。
“陛下万福……”
蒋晖入了武英殿,五拜三叩的行了大礼后,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太原八百里加急……”
当‘太原’二字出现时,在殿内的所有人纷纷回头,只是饶是他们再怎么想,都没想到蒋晖接下来的话。
“三月十二夜亥时三刻六分,晋王殿下他……薨了!”
最后二字脱口而出时,蒋晖低下了头,殿内空气瞬间凝固了。
朱允炆与朱高炽、李景隆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前一秒还在为自己献媚得当而喜上眉梢的朱济熺,此刻脑中一片空白。
朱元璋那平日里半眯着的眼睛突然瞪大,他缓缓从龙椅上起身,不敢置信的用手扶在龙案上,胡须发颤:“你说什么……”
“晋王殿下……薨了!”蒋晖把头磕在了地上,这重复二次的话也让朱济熺身体一软,整个人瘫坐在了殿内的金砖上。
“我爹……薨了……”朱济熺好似痴傻了,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朱元璋踉跄的从龙案后走出来,几乎跌倒,好在朱高炽与朱允炆连忙上前搀扶住他,李景隆也将瘫软在地的朱济熺扶了起来。
哪怕现在,众人脑中还是空白一片,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怎么薨的?他是怎么薨的!”
朱元璋失态了,他在两个孙儿的搀扶下,往前走了数步,声音颤抖着质问。
“王府医官诊断为气血体虚,百般补入而身体不取,是以虚而不得以补,病薨……”
蒋晖艰难的说出朱棡的死因,这死因让朱元璋那好不容易恢复的身体突然乏力,几乎快要坐在地上。
朱允炆与朱高炽二人吃力的搀扶着他,朱元璋却双目涌出眼泪:“老三…我的儿子啊!!”
当得知朱棡是患上与朱标一样的疾病而薨逝时,朱元璋崩溃的哭泣。
此刻他脑中没有了别的念头,几乎是空白的,只是本能的跟随身体的反应在哭泣。
不止是他,一旁回过神来的朱济熺也在抱头大哭。
只是比较老朱的丧子之痛,他哭的感情更为复杂。
丧父之痛固然疼痛,但朱棡的薨逝却带给了朱济熺另一项沉重的打击。
晋府,再也不可能的登入武英殿内了,他将会与曾经的朱尚炳一样,在面对父死消息之后,被送回山西承袭王位,再也没有在武英殿内理政的机会与资格。
曾经他父亲许诺他的登上大宝之位,也彻底成为了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朱济熺坚持了十数年,赔上了自家岳父性命和王妃感情,可结果却换回了这样的结局,这让他怎么能接受。
比起老朱与朱济熺,朱高炽与李景隆二人的脑袋还是懵的。
这一刻,李景隆下意识看向了扶着皇帝的朱允炆。
朱允炆的脸上表情复杂,可嘴角的那抹笑意却始终掩盖不了。
皇帝正在经历丧子之痛,无暇察觉,可自己……
李景隆刚准备收回目光,便与朱允炆的目光对上了。
似乎是才发现李景隆在看自己,朱允炆连忙将脸上的表情整理,一副哀切模样。
这样的转变,让李景隆心里一沉,或许到了这会儿,他才发现这位太孙的心机如此深沉。
不同于众人,如果说众人都在哀伤,那此刻的朱高炽就是在担心了。
面对三个伯伯都是壮年而逝的情况,朱高炽不免担心起了自家父亲。
只是当他一想到朱棣那副健壮身体时,他便稍微安了安心:“我爹身体那么好,应该没事吧……”
他的念头还未落下,便觉得手上一沉,待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家爷爷已经在泣不成声中昏阙了过去。
“爷爷!!”
“太医!传太医!!”
朱高炽率先发现了昏阙的朱元璋,反应过来的朱允炆与李景隆等人也连忙喊叫太医。
由于朱元璋去年身体都不是特别好,因此太医院的御医一直有在他四周班值的安排。
当呼喊太医的声音传来后,很快背负药箱的一名太医便从殿外冲入。
他为朱元璋把了把脉后,连忙用银针扎了百会、上星等穴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