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城内的一处府邸里,书房之中安静的吓人,只有不时响起的拇指叩响声能代表着这屋内还有着生人气。
“杨善人,这已经一刻钟过去了,你还没想好吗……”
坐在座位上的胡纶侧头看向身旁之人,慢悠悠的语气里透出那人身份。
杨彬,这个朱高煦拉拢的淮安商人,他凭借渤海王府商人的身份爬了起来,然后近几年却在不停撇清身份。
他兴许是为了家族,可他的做法却让朱高煦不喜欢。
眼下,胡纶给他带来了一条生路,但是否能抓住,还得看他自己。
杨彬低头看着手中的图纸,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这需要的东西太多,我难以凑齐……”
“杨善人大可放心,这次我给你带来了两万贯钱,足够买到足够多的粮食。”胡纶打断了他,并继续道:
“这次要你帮的忙并不大,你若是帮了,殿下对你此前举动便可既往不咎,但若是不帮……”
胡纶摇摇头:“难不成杨善人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天衣无缝,朝廷根本查不到?”
他所说的,是杨彬帮渤海大批运送粮食的事情,虽然那事情已经在洪武年间就被曝光,但当时朱元璋没有追究。
可眼下,一代新人换旧人,一旦渤海彻底失败,杨彬的结果可想而知。
杨彬经过胡纶提醒,也清楚了这点,因此他咬咬牙:“我可以弄,但是路上……”
“路上的事情已经打点好了,你不用担心。”胡纶预判了杨彬的想法,而这句话也让杨彬彻底接受了这一场任务。不多时,胡纶走出了杨府,将情报加密送往了渤海。
没过多久,朱高煦就得到了他的情报。
杨彬的加入,让朱高煦南下的把握提升到了八成,还有最后的两成,便是停留在登州湾的登莱、长江水师。
“走吧,还有三十里就到金州了。”
朱高煦眺望南方,跟在他身后的,是被集结起来的近两万渤海军。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都是在去年入冬前被抽调南下的,而渤海本地则是重新募了一批兵卒。
他们在盖州集结南下,而金州那边已经集结了神机三营和五千海军。
在朱高煦的率领下,两渤海精锐南下,三十里路对于这群马步兵和骑兵来说,只花费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已经赶到。
眼下的金州城比起去年被渤海接收时,大了起码一倍不止,城外的积雪也开始融化,城北修建了可以随时入住的营盘,两万大军在朱高煦的调度下进入其中,等待渡海指令。
不同于他们,朱高煦在安排结束一切后,便让人叫来杨展与崔均,自己则是前往了金州的军器局。
整个辽东的铁匠都被征调到了金州,在城北军营不远处修建了一个占地七百亩的复合型作坊。
锻铁、火枪、锻炮、火药、炮弹等制作都在这里完成,聚集了整整两千六百余名各类工匠,上万名从事帮手的民夫。
这里的效率和产量,比起黑水城的军器局工场要高出太多。
具体的产量和效率,在连忙赶来的王元解释中,以数据呈现在朱高煦面前。
“眼下火炮泥模还有一万六千多具,此处每年可锻造各类火炮不少于五千门,火枪不下四万支,火药只要原料足够,足以产出百万斤。”
“您看看,这就是刚刚锻造冷却的攻城炮。”
王元走到了一门只有五尺左右的火炮前面,它架在炮车上,看上去并不算大,至少比起朱高煦记忆中的前世各种火炮来说,它很小。
“算上炮车,它的重量是两千斤,使用两斤的标准发射药,可以将十斤炮弹以五度的射角精确地炮击到二里的距离,而射角为十度时,则可达到惊人的三里。”
“我们实际测试过,如果用来攻城,那即便是三合土所制作,外坯青砖的三丈厚城墙,也难以抗住这种一百门攻城炮的二十个基数倾泻。”
王元介绍着攻城炮的各类数据,尤其以三丈厚的青砖城墙来作为目标,可以说十分贴合朱高煦所需要的攻城炮数据。
“舰炮呢?”
朱高煦询问起舰炮的威力,王元闻言也跟着介绍起来。
“比较攻城炮,舰炮的重量是按照标准的三千斤及以上来制作,能射二十斤到三十斤不等的石弹,射程从最小精确的三百步,到最大的四里不等。”
“以它们的威力,足够直接击穿眼下我军三千料战船的侧面。”
王元骄傲的介绍着他所锻造的火炮,朱高煦闻言也十分满意的伸出手揣摩了那门攻城炮。
“火炮库存数量现在是多少,火枪呢?”
“攻城炮一百门,舰炮一千二百门,火绳枪一万四千支,另外调出一万一千支给朱都督和孟同知训练。”
从九月到如今,在王元所带领的两千余名工匠和上万名民夫共同出力下,他们铸造出了足够海军和马步兵们使用的火炮,以及足够多的火绳枪。
“殿下!”
朱高煦刚刚与王元交代完一切,杨展与崔均、孟章、徐晟等人便一路小跑来到了生产线上,对朱高煦作揖行礼。
“好了,神机营、海军的情况如何了?”
朱高煦没有时间耽搁,他询问众人正事,孟章将目光投向了杨展,杨展便率先说道:
“五千海军都已经能熟练运用火绳枪和舰炮,四十艘战船都已经下水测试过,确认没有问题,三千料的马船也下水了十二艘,一次运送三千人不成问题,甚至还可以用来充当临时战船。”
“此外,还有各类商船用来运兵的话,起码能运两千人,另外其中有十八艘两千料左右的马船也能用来充当临时战船,一共可以组成七十艘临时和常用战船。”
“最难运的不是兵,而是马匹。”朱高煦交代自己担心的事情,但杨展也回应道:
“殿下请放心,以眼下的运力,顶多半个月就能将六万军马和乘马运到登州。”
“算上运送的四万兵卒,应该能在一个月内完成登陆。”
“好!”朱高煦侧目看向了孟章,孟章也作揖道:“塔失、多尔和齐所率领的肇州左右二卫已经训练完毕,眼下军中能掌握火绳枪的兵卒数量达到一万五千,不过其中有五千人得负责野战炮和攻城炮的炮击,不能直接投入前线。”
“足够了。”朱高煦颔首,对于他来说,一万火绳枪兵已经足够使用,更何况这一万火绳枪兵还是马步兵。
“眼下是二月十一,如果情报没有出错,还有四天南军就会发动进攻。”
朱高煦语气沉稳,并将目光投向杨展:
“成功,我不精通水战,便只能率大军前往旅顺港为你摇旗助威了。”
“殿下请放心!”杨展作揖应下:“若是说先前北上时,末将还只有两成能为您战胜南军水师的把握,那眼下就是十成!”
“请殿下等末将的捷报,末将必不会辜负殿下信任!”
“好!”朱高煦点头:“四天后你出港,我率大军去旅顺等你的好消息。”
说罢,朱高煦张罗着众人前往衙门,难得放开了一次禁酒令。
只是在饭桌之上,众人都十分克制,都监督着对方,不准许各自喝醉。
虽说这样没了氛围,可众人的克制让朱高煦信心更甚。
他这一路南下,说实在的没打太多硬仗,吴高一直在退而不战,吴昇、吴寿安等人他又看不上,只招呼手下人去对付。
唯一需要他独自对付的,便是南下劫掠的哈剌兀。
虽说他杀了西阳哈,报了鸡西关血战之仇,可与他交手却并没有给朱高煦一种热血澎湃的感觉。
当初奇袭西阳哈、血战鸡西关、备边漠东时的激情已经相隔太久,久到他都觉得自己这具身体似乎已经锈迹斑斑了。
只是当下,伴随着自己筹谋许久的计划终于要开始执行,他难得燃起了当初寡兵多战的激情。
“来!再饮一碗!”
举起倒满米酒的酒杯,朱高煦张罗着众人多喝几碗。
只是那份热闹未能持续到亥时,崔均等人便以公务为重,先后离去了。
他们需要回家养精蓄锐,可过于激动的朱高煦却走出了衙门,走向了金州的港口。
在这里,他见到了许多高大的战船,他们不如后世的钢铁巨舰来的雄伟壮观,可自己唯一能依托的只有他们。
“我就知道您不会去休息……”
杨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朱高煦侧头看去,月光下他提着一个灯笼走到了朱高煦身旁。
“刚才在宴席中,有些事情不能与您说,但眼下可以了。”
杨展的目光有些担忧,这让朱高煦想到了他想说什么。
“你是说你父亲?”
朱高煦试探性开口,换来了杨展的点头:
“我想问殿下,我父亲是否要在战后投降?”
“……”朱高煦沉默了,按理来说他应该让杨俅投降,然后接管平倭水师,一路南下。
可朱高煦不想这么做,因为这样做就会让朱允炆生出担心。
他所想的,是让杨俅率领平倭水师在登莱、长江水师被击败后突围,然后一路南下,帮朱允炆扼守长江口。
有他在,朱允炆就不会轻易的离开京城,因为朱允炆知道有水师扼守长江口。
届时如果杨俅突然投降,自己就能打朱允炆一个措手不及。
不然一旦朱允炆舍弃了京城,逃往四川、湖广等地,那这场战事便不能如他所愿的提前结束了,兴许还要打得更久。
北方民生和经济的担子压在他肩头,因此这一战他只能赢,不能输。
只是杨俅的父亲如果突围前往南边,很有可能会被朱允炆论罪,尽管这个可能并不算大,但依旧是一种可能。
杨展其实早就猜到了朱高煦的想法,只是他拖到了现在才询问。
身为人子,他自然不希望自家父亲去到那危险的南边,而且还是顶着战败的名头去南边。
见朱高煦沉默,他便知道了答案,缓缓躬身作揖。
“杨展……”朱高煦看着他,缓缓开口道:
“战事就是这样,我虽也不愿伯父前往,但为了赢,只能如此。”
“其实末将并不担心……”杨展起身后开口回应,只是后续又道:
“只是诈死北上前,傅大哥说过您变了,希望末将好好规劝您不要过于冒险,因此末将才会前来询问。”
“不过在末将看来,您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家父定然无碍。”
杨展依旧信任朱高煦,朱高煦也给出自己的承诺:“你让伯父突围后向朝廷请罪,并率水师暂居赣榆,若有朝廷调令便南下,扼守长江口,期间不要离开水师。”
“两个月,我们联手拿下金陵城!”
《渤海纪事本末》:“二年春,景隆、瑄调兵欲北上,上令彬、纶于黄淮各城镇置粮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