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您有了宝玉却将其视为糟粕。”
姚广孝慈眉善目的笑着,手上盘算佛珠的动作也不曾停下。
被他这么一说,朱棣倒是慢慢冷静了下来,直接坐在姚广孝面前的蒲团上,直勾勾盯着他。
“老和尚,俺们俩的交情可是快二十年了,你莫不是收了老二的好处,处处为他说话。”
“出家人,要再多的好处又能拿来干什么呢?”姚广孝轻笑摇头,朱棣听后却不信。
“你说那小子是宝玉,可俺却觉得他处处先俺一步,弄得俺似乎一直被压着。”
朱棣是个很自信自傲的人,他一直觉得自己才干出众,并且事实也是这样。
不管是打仗还是治军,他都是朱元璋那二十六个儿子里最出众的。
现在他开始理政,并且也有自己的一套观念,可朱高煦却处处领先他一步,并且想的办法比他还要完善。
尽管儿子优秀,作为父亲十分骄傲,可这种事情一旦多了,朱棣就难免有些不平衡了。
蹲在后面看戏是一种享受,但成果必须得落到他头上,让天下人知道他这位君王的才干才行。
现在的自己,处处附和着老二,就好像他的傀儡一样。
他朱棣可不是甘心被架空做傀儡的人,他要实现自己的抱负。
“陛下觉得理念一致不好吗?”
姚广孝动手为朱棣泡了一壶茶,朱棣听着那茶水声,心也不免平静了几分。
“理念一致是好,但太一致了俺就会觉得有猫腻。”
端起茶杯,朱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并开口道:“老和尚,俺要是请你去做官帮俺,你愿不愿意?”
“您有太子了,还要贫僧干嘛呢?”姚广孝像是故意这么说的,立马又把朱棣的火气勾了起来。
“你故意的?”朱棣目光中有几分怒意,姚广孝却伸出手继续为他斟茶,同时缓缓道:
“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
“这群人都对自己钟意的孩子有所不满,因为强大的君王总觉得儿子不如自己。”
“他们能发现群臣的优秀,却看不到自己孩子优秀的地方,满脑子想的都是更进一步。”
“您拥有太子这样的孩子,且他又足够孝顺,您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姚广孝似乎是在夸赞朱高煦,但朱棣却听出一丝不对,因为他所说的那几个皇帝与太子,似乎都有不好的下场,而这种下场本是可以避免的。
“老和尚,你话里有话。”
朱棣解开了姚广孝所蒙上的那一层故事面纱,被揭开的姚广孝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脸上依旧慈眉善目的笑着。
“当下的大明朝强盛无比,钱粮之上又有太子用心,唯一有问题的,就是您与太子的关系。”
“在陛下与太子之前,鲜有太子能与皇帝分庭抗礼的情况。”
“即便有,也是太子和皇帝争斗,最后落得一场笑话。”
“如今这天下,想要看您与太子笑话的人可不在少数。”
姚广孝说罢,朱棣也想起了今日消息走漏的事情,不由的冷静了下来。
“您实际大可不必急于求成。”姚广孝说着,朱棣却反驳道:
“俺今年四十二,可身子还算健朗,老二却已经二十二了,若是他急于求成怎么办?”
朱棣所说的“成”就是皇位,显然还是不放心朱高煦。
“若是真的急于求成,去年这个时候,您就坐不上皇位了。”
“何况就太子这一年的所作所为来看,他行的是坦坦荡荡的大道,不可能逼您退位。”
“他若是真的要想皇位,不用贫僧提醒,想必您自己也能想到。”
“此外,贫僧再说最后一句。”
姚广孝看着朱棣,手中佛珠盘算:“太子的所作所为,所得功绩无疑都会被史官算在您的头上,后世人只会知道您父子二人关系和洽,您知人善用,如此才让天下太平。”
“至于太子的功绩,也必然要等他登上皇位,才会被天下人所熟知。”
“用好人,便是彰显您功绩盖过建文,不逊太祖高皇帝的最好做法。”
“想当年的唐太宗、汉武帝、太祖高皇帝即位称帝后有几人亲征?”
“可到了最后,功绩还不是算到了他们的身上。”
“陛下的执念太深了,有的时候太子说的并无问题。”
姚广孝清楚说出了朱高煦与朱棣争吵的问题所在,朱棣听后立马起身,左右渡步。
“俺让你打探消息,没让你打探到俺身边。”
“俺现在要的消息,是……”
“御史车舒。”姚广孝盘算着手中佛珠,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胡纶与纪纲都还没找出的消息。
朱棣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姚广孝速度那么快。
只是不等他开口,姚广孝便开口道:“他只是被推出来的小人物,陛下想杀或者不杀都可以,关键是要解决江东与浙东官员的不满。”
“沿海商帮自前元时期就存在,到了如今繁杂的足有数百支,每支都各自资助家乡子弟,子弟成材为官后也开始帮衬。”
“不止是文官,许多武官和勋臣也收受了钱粮珍宝。”
“下东洋和下西洋一旦成功,那将彻底断绝沿海商帮的后路,此事牵扯的人太多,您还是小心处理比较好。”
姚广孝不仅为朱棣揭开了今日之事的面纱,还一举把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个清楚。
他没有具体说某一人,或者说他很清楚,权力可以是自上而下,但也可以是自下而上。
杀一个人,并不能很好解决这件事,而若是要全杀,大明却没有这个底气。
因此这件事想要处理,只能搪塞着糊弄过去。
“沿海商帮的事情,老二与我说了……”
朱棣重新坐下,将朱高煦想要将南洋和东洋设为官营贸易区,将小西洋设为民营贸易区,并在旧港统一集中收税和查验的事情给一并说了。
姚广孝听后,手中盘算的动作慢了下来,过了片刻才开口道:“如果这么做,沿海商帮内部想来也会产生分裂。”
“沿海商帮之中,江东与浙东主要经营东洋贸易,次要经营南洋贸易,而闽粤则是主要经营南洋贸易,次要经营西洋和东洋贸易。”
“如果朝廷把这三处的贸易都吃干抹净,那沿海商帮必然死路一条,可如果留下西洋贸易,那反倒会让沿海商帮看到希望。”
“哪怕这条生路有很多限制,但只要能活下来,他们便不敢如此坚定与朝廷对抗。”
“你这么说倒是。”朱棣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灵光一闪道:
“若是准许他们与郑和一道下西洋,你觉得他们会如何做?”
“海外的事情,贫僧不太清楚,您可以去询问太子。”姚广孝轻轻笑着回应,朱棣听后却有些吃瘪。
他刚刚才让朱高煦滚蛋,现在就得屁颠屁颠去找朱高煦,那他身为老子的威严何在?
“这事情不着急,反正郑和还得花几个月才能回来。”
朱棣说着,自己也站了起来,打量了一眼四周:“缺什么东西就跟俺说。”
姚广孝闻言笑着闭上眼睛,继续盘算佛珠,默读佛经。
朱棣见状便离开了禅房,在兵卒的护卫下走出鸡鸣寺。
他还瞥了一眼朱高煦金辂停放的地方,却发现他已经走了,心里不由更加郁闷。
“让纪纲去查御史车舒,能查多少查多少,查出来后找一个可靠的人,把事情弄干净点。”
“奴婢领谕……”
上了大辂,朱棣心中的郁闷积压不了片刻便被他释放,王彦则是在应下后,派人前去通知了查案的纪纲。
片刻后,大辂向着宫城返回,而被朱棣叫嚣滚远点的朱高煦还真的滚远了。
他从内城前往了外城城南的大教场,并在这里见到了眼下的在京兵马……女真八卫。
“预备……放!”
“啪啪啪!”大教场内,经过一年的训练,女真八卫已经熟练的掌握了火器与长枪、骑兵的配合。
火炮在炮手的操作下,先远程进行实心弹炮击,随后转变为开花弹炮击,随后将炮车的卡扣与挽马的卡扣固定,火炮阵地开始移动。
在他们走后,火枪兵熟练的线列排队,在哨声吹响后进行三段排枪,随后迅速退到长枪阵身后。
这一过程中,左右两翼骑兵蓄势待发,随时等待命令冲锋,以此掩护本阵两翼。
整个过程持续了一刻钟,放在战场上这一刻钟固然很久,但这是基础训练,时间久一点没什么。
战场永远都充满了突发性,考验的是将领的随机应变能力。
如果遭遇的是骑兵突袭,那辎重车结为车阵,随后用火炮、火枪御敌就成了紧急情况下的应对方法。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应对方法,都是朱高煦结合这个时代背景所发明的对敌之法。
这些死板的办法不太适合天才,但却适合大部分中庸的将领。
例如明末大凌河之役中的长山之战,能力平平的奖励宋伟率领本部车营在被清军以数倍兵力优势及火器优势围攻的情形下,仍然能依托车营与清军激战半日,给清军造成相当损失之后才被击溃。
如果不是原本与宋伟车营一同派往增援大凌河的吴襄拒绝配合指挥协调,带着数千骑兵弃战逃跑,使得宋伟部侧翼完全暴露给清军,那或许宋伟能有更多时间完善车营布防,能抵挡更久的时间。
蒙古人没有火器优势,因此训练有素的车营搭配中庸的将领,完全能挡住他们数日乃至十数日的时间。
当然,这一办法只能适用北方,到了南方就不好使了,因此对于南方作战,朱高煦也有对应的办法,女真八卫也同样将其加入了基础训练之中。
站在校台上,朱高煦身后跟着塔失、尼玛察、多尔和齐等十余位女真将领。
不过现在不能称呼他们以前的名字了,因为自从他们封爵后,他们便得到了赐姓。
李失、李察、李齐、李赤等姓名成为了他们现在的名字。
“现在八卫有多少兵马?”
朱高煦看着几乎占满整个广场的女真兵马,转头询问了一声众人。
作为节制八卫的人,李失站出来作揖:“回殿下,八卫合计有四万人,每卫五千,此外渤海的在京听操骑兵则是七千。”
“四万人都有乘马吗?”朱高煦询问,他最在意的还是军队的机动性。
“缺乘马一万三千余匹,不过渤海那边辽国公(孟章)写过信,说顶多两年就能补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