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他经过几个月的学习后,他这才知道耿炳文还得排在郭英之后。
郭英这个人从至正十三年开始就跟随朱元璋起事,先后跟随朱元璋、徐达、常遇春攻打陈友谅、张士诚,平定中原、云南等地,身经百战,战绩多到朱高煦都无法一一列举。
从北伐打王保保,再到收复云南,与蓝玉创造捕鱼儿海大捷,可以说郭英一直都是明初“骁勇善战”的最佳人选。
他不仅会打仗,与老朱的关系也十分亲密。
一开始他便是作为老朱的亲卫登上历史舞台,后续征战之余,老朱还娶了他的同胞妹妹来结为亲戚。
在马皇后、李淑妃相继薨逝后,这位郭宁妃也成为了洪武晚期的后宫之主,而郭英也在年老后被召回南京,负责管理内廷禁卫和殿前精骑。
可以说,老朱对他十分信任,二人关系也十分亲密。
“武定侯,小子有礼了……”
知道了面前之人是郭英后,朱高煦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再度作揖回礼。
“嗯……”对于朱高煦的示好,郭英并未展露出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客套了一番。
见状,朱高煦也没有纠缠,而是驾驭赤驩来到徐增寿身旁。
“大舅今日没来吗?”
朱高煦看了看四周,没发现徐辉祖身影后好奇向徐增寿询问。
对此,徐增寿摇摇头:“上个月一直在龙江船厂忙着造船,前日有事又带兵去了松江,一个月内都难以回来了。”
听得此言,朱高煦点头表示知道了,徐增寿见状也和他笑谈道:
“你这厮,倒是只与家里忙公务,便是亲戚走动都懒得。”
“我这段日子忙碌,舅舅又不是不知,何故取笑我……”朱高煦无奈回应,引得徐增寿嘲笑:“我自然知道,说出来调侃你罢了。”
“倒是你,同是在宫中走动,你这厮倒是除了武英殿,其它哪里都不去。”
“我在文华殿、大本堂带人巡查,一次都未撞见你。”
说起这点,徐增寿也是有些无语,甚至觉得自家这个外甥的性格改变实在是太大了。
若是换做之前的朱高煦被授予宫中行走、武英殿理政的身份,他少不得要去大本堂一番炫耀,上演一出锦衣还乡的戏码。
然而放到现在,朱高煦整日活得如履薄冰,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便是徐增寿只与他重新见了两次面都能感觉出来。
“我……”
徐增寿还想说些什么,然而此时东华门打开,皇帝的大辂出现在了甬道内。
百余名太监拱卫着那长两丈,宽一丈,由六匹马拉动的大辂,朱高煦他们只能远远观望。
好在大辂虽大,但行走并不慢,因此不用两字时间便来到了朱高煦三人身前。
郭英率先翻身下马,朱高煦与徐增寿紧随其后,三人下马后躬身作揖,唱声:“万岁……”
清风徐徐,朱元璋将大辂车窗打开,不过并没有对朱高煦说话,而是看着郭英笑道:
“郭四,你身体不好就不要着甲骑马了,上车来和我聊聊。”
“臣、领命……”郭英不卑不亢的应下,随后小心翼翼的走上了大辂。
在他上大辂的同时,朱元璋也关上了车窗,自始至终没有和朱高煦说上一句话。
片刻后,大辂再次动了起来,朱高煦和徐增寿也翻身上马。
不过与朱高煦不同,徐增寿需要指挥两千御前豹韬卫精骑开路,因此大辂旁边便只剩下了骑马的朱高煦和步行的百余名太监。
骑在马背上,朱高煦并没有觉得朱元璋对自己薄情。
从与朱元璋相处的这一个多月以来,他渐渐发现朱元璋这人之复杂,远不是他能揣测的。
他到现在都看不清,朱元璋对自己的态度到底是怎样,反而在日渐了解中,对他发自内心的感到害怕。
有的时候朱高煦都在想,自家那个大伯居然能扛着这种压力,一路陪着朱元璋走到三十七岁,这是何等的不容易。
换做他,恐怕都熬不到三十岁,估计就得被逼成神经病。
想到这里,朱高煦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的骑马赶路,而相比较他的缄口,大辂内的朱元璋则是通过窗户的缝隙,偷窥着朱高煦的举动。
一旁的郭英似乎早就看过这位洪武大帝滑稽的一面,因此并未感到奇怪。
过了许久,朱元璋才收回目光,转身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脸上表情复杂。
“我这双眼睛阅人无数,就没有我看不透的人。”
“唯独这小子,我是怎么看也看不透。”
“郭四,你说我这孙子变化是不是有点大?”
朱元璋询问起了郭英,而对于他的问题,郭英也面露思考,片刻后才点头道:
“回陛下,不瞒您说,臣之前也远远的看过这位殿下,那时觉得这位殿下的性情乖张狠腹,一眼便能看透。”
“倒是今日忽的再看,却是觉得换了一个模样,瞧着他一举一动都如履薄冰。”
“说句不敬的话,臣都以为陛下您之前是不是把这位吓出什么病来了……”
第80章 紫金山下
马车内,郭英说着大不敬的话,但朱元璋却并不以为意,反而轻笑:
“他不是被我吓到,他那是自己吓自己。”朱元璋瞥了一眼车窗,虽然看不到什么,但他却能大概想到朱高煦的模样。
此话落下,他也不再与郭英讨论朱高煦的事情,转而是说起了关于徐达、常遇春等人的一些事情;
“不说这些,说说你之前和天德他们北上打仗的一些趣事,我还没听够。”
“是……”郭英见他不继续说下去,也只好顺着他的话说起了曾经北伐路上的一些趣事。
二人虽相识多年,但架不住事务繁忙,因此许多事情都不能好好聊。
相比较冯胜、傅友德等人,朱元璋更亲近汤和、郭英,尽管他们的能力不如前二者。
不多时,车厢内便传出了爽朗的笑声,而随车前进的朱高煦则是脑中想着这些日子学习的一些东西。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随着队伍走过了内城朝阳门,拐弯向着北边的紫金山前进。
来到外城,尤其是越过了护城河、城门集镇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大片稻田和正在劳作的农民。
或许是因为这条道路通往紫金山,因此即便只是夯土路,但却十分平整,没有什么坑坑洼洼的地方。
那些田间的农民瞧见车队,有的隔着老远作揖,有的干脆背过身去。
秋高气爽的日子里,秋风徐徐而来,稻田便如一张黄绿色的地毯般起伏,尤其好看。
“再过些日子就要收割了吧。”
徐增寿忙完了事情回到大辂旁,朱高煦见状也眺望稻田询问他。
“如今稻子还未全黄,估计八月初就会全黄,到时候就可以准备收割了。”
“不过这也看天气,如果老天赏脸,能熬到八月末的话,那收成能达到每亩二石七八。”
说着,徐增寿回头看向朱高煦:“你此前不曾关注这些,如今怎么这么关注?”
他这话说的朱高煦心里一咯噔,但朱高煦很快摆上笑脸:
“近来处理的政务多了,愈发觉得百姓不易,也觉得小子此前所作所为实在荒诞,因而对农事关心了些。”
说到这里,朱高煦看了看稻田之中的一条条石砌水渠:“这些水渠都是朝廷出钱修建的吗?”
“自然……”徐增寿不假思索:“不仅是这些地方,国朝近九成以上的水渠都是由朝廷出钱,百姓出工修建而成。”
“不过想要修建也不容易,在长江、淮河以南的地方还好说,一旦越过长江淮河,北边就难以修建了。”
“怎么说?”朱高煦好奇反问,但徐增寿却面对他一脸疑惑:
“你这厮自小在北方长大,这些东西还要我提醒你?”
“我在北方长大不假,可我之前从未关注农事。”朱高煦哭笑不得,他从前身获得的记忆并不完全,或者说前身根本懒得关注这些,因此留存这方面的记忆很少。
“嗯……”徐增寿虽然觉得不对劲,但还是没有过多怀疑,只是应了一声后解释道:
“长江淮河以北的百姓,大多只知道养马放牧,根本不通农事。”
“即便此前朝廷从山西、山东移民前往北平、陕西、河南等地,但许多百姓依然改不了胡风,让他们放牧还行,让他们种地却是难为他们了。”
“种地都不会?”朱高煦哑然,徐增寿却点头继续道:
“正因为不会种地,因此即便朝廷发了耕地,他们也大多卖了土地去买牛羊放牧,朝廷征发徭役,让他们修建水渠、水井的时候,他们大多想办法逃避,所以啊……”
徐增寿也十分惆怅,说着说着便不想说下去了。
不仅仅是他,便是朱高煦也觉得十分头疼,不过他却能十分理解。
从蒙古南下开始,北方诸省的百姓就遭遇了血腥屠杀,说是十室九空也不为过。元初虽然短暂恢复了人口,但没几十年就到了元末,元朝贵族在北方斗争严重的同时,中原一带的农民也揭竿而起。
河南、陕西、北平、湖广等省都遭到了农民军和元军的兵灾,人口再度一空。
如今的大明,除了朱元璋和张士诚这两人所处的江南能称得上富庶,其它地方简直一穷二白。
这种贫穷并不是指饮食起居,而是文化和生活上。
如徐增寿所说的北方许多百姓不会种地,只能和游牧民族一样游牧便是其中之一的现象。
倒是经他这么提醒,朱高煦脑中的一部分记忆也清晰了不少。
在前身的记忆中,北平的百姓确实有一部分人只能以放牧生活,大部分人种植作物都还是和江南迁移过去的军户学习的。
在前身的记忆里,他似乎从来不关心那群百姓的生活,反倒是自家父亲、母亲和大哥爱与他们混迹一起。
自己不是带着老三去骑马打猎,就是在府里玩闹。
“朱高煦啊朱高煦,你但凡懂一点收服民心的手段,也不至于被大侄子拿捏成那副德行……”
朱高煦在心底暗自摇头,而此时他身旁也传出了一道木哨声。
“哔——”
朱高煦被吓了一跳,侧头看去,却见徐增寿策马而出,向着前方疾驰而去。
顺着他的背影,朱高煦也看到了一座屹立在平原之上的山丘。
“这紫金山……怎么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