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气得胡须发抖,殿内却传来了徐皇后虚弱的声音:“夫君,你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这是为数不多朱高煦听到徐皇后称呼朱棣为夫君的时候,不仅是他朱高炽他们也很少听到,因此他们都愣了下。
朱棣听到这声音,脸上立马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朱高煦也反应过来,沉声询问道:“我娘…还能撑多久?”
“最多…最多…最多两刻钟……”女医话音落下,朱棣便闯了进去。
“您们等一字时再进来!”
走入偏殿,越过屏风的朱棣瞧见了令他都忍不住发抖的一幕。
手术床上,徐皇后胸口不断流出脓血,一侧凸起得吓人。
那是患上乳癌的位置,自徐皇后日渐消瘦,它便显得尤为“庞大”。
朱棣不想让儿女瞧见自家妹子这副狼狈的模样,因此吩咐过后,便攥紧了拳头,狠下心道:
“给俺妹子清理好,换上衣服……”
“是”女医们被吓的脸色苍白,急忙按照朱棣的吩咐来为徐皇后清理一切。
朱棣凑上前来,握住了那无比枯瘦的手,同时也对外叫道:“让魏国公他们三人进乾清宫吧!”
得知徐皇后病重,徐辉祖他们都在乾清门外候着,如今只要宣传一声,一字时便能出现在殿内。
“去传我舅舅他们。”朱高煦对亦失哈吩咐,亦失哈连忙跑出殿内,顾不得所谓仪态。
偏殿里,朱棣瞧着女医们将自家妹子的伤口缝合,随后塞入棉花。
那画面瞧着他虎目模糊,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
他回头擦了擦,再回头时便见到徐皇后被扶着坐在了拔步床上,身旁还跪着不断为她输血,并不断更换她胸口棉花的女医。
“拉上轻纱。”
朱棣走入拔步床内,让人拉上了轻纱。
如此虽然还能看清徐皇后身形,但却看不清她的狼狈模样了。
自家徐妹子,即便要走,也得漂漂亮亮地走,谁都不能瞧见她的狼狈样子……
朱棣坐到了徐皇后身旁,把她搂在了怀里。
徐皇后已然没了力气,任由他摆布的同时,小声道:“让高炽他们进来吧。”
“都进来吧!”
朱棣叫嚷一声,鼻尖忍不住的发酸,手上将徐皇后搂的更紧了。
“让他们一个个进拔步床,我对他们都有……交代,交代晚了……我怕就没机会了……”
她很虚弱,说话都几乎要抽干她的所有力气。
好在殿外的朱高煦他们一直候着,听到朱棣的声音便全部快走进入殿内,纷纷跪在了拔步床的轻纱前。
朱棣的话,他们刚才都听到了,自然知道自家娘亲现在十分狼狈,谁也不敢上前去揭开这层轻纱。
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朱玉英、朱月贵、朱清月、朱智明、朱瞻基、朱瞻圻、朱瞻壑等儿孙尽数到场。
张氏、郭琰、徐氏也跟在身后,驸马则是都在宫门等待,不得入殿内。
面对自己的子女儿媳们,徐皇后没有着急开口,而是等了一会,或者说是在恢复精力。
“魏国公、徐都督佥事、徐都督同知三位闻谕而来!”
过了片刻,直到偏殿外传来亦失哈的声音,徐皇后才缓缓开口:“让允恭他们进来吧……”
“进来!”朱棣拔高声音,对殿外叫嚷着。
不多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消失庙堂近十年的徐辉祖带着徐增寿与徐鹰绪表情慌乱的出现,目光死死盯着轻纱内的徐皇后。
对于朱高煦他们来说,这是他们的娘亲,而对于徐辉祖他们来说,这是他们的家姐。
“殿下!”
徐辉祖等人跪下叩首,声音悲怆。
“都到齐了…是吧?”
“到齐了,妹子你有什么就和俺说,俺与他们说,你省些力气。”
听到那声音,朱棣还是憋不住的流出了泪水,好似要把后半生的眼泪都在这几日哭個干净。
“我得了陛下的福泽,能当上母仪天下的皇后便已经知足,如今病危,希望你们不要为我个人生死而难过,要好好的辅佐陛下。”
“允恭……”徐皇后唤了一声徐辉祖,徐辉祖闻言泪水夺眶而出,叩首道:“臣弟在!”
“我幼时入宫,孝慈高皇后便常教导我,与我说历朝历代外戚干政的事情,故此我最为担心你们…。”
徐皇后缓了缓,似乎变得精神了些,说话也没有那么气喘了。
只是这一幕,却让朱棣哭的更厉害了,众人都能听到这位天子的啜泣声。
“你与弟弟们不要骄躁,对子孙也要好好约束,不要仗着外戚身份胡作非为。”
“我已经与陛下说过,若是徐家惹出什么事情,便依照律法严惩。”
“是!”徐辉祖等人泣不成声,朱高炽与朱高燧几人也哭的不像样子,唯有朱高煦虽然眼含泪水,却憋着没有流出来。
兴许是知道自己没有太多时间,所以徐皇后也没过多与徐辉祖他们交代,而是将话题引向了自家三个孩子。
“高炽……”
“娘,我在!我在!”
朱高炽连滚带爬的上前,徐皇后闻言伸出手,隔着轻纱摸了摸朱高炽的头,动作很轻。
“你们都出去吧,我与你们一个个说话,稍许再进来。”
“是……”
见徐皇后这么吩咐,众人纷纷起身,啜泣着走出偏殿。
“高炽,你进来……”
徐皇后吩咐着,朱高炽也连忙跪进拔步床内,见到了徐皇后那模样的同时,哭的不成样子。
“娘……”
他跪到徐皇后脚下,难掩难受的低声哭着。
“你是长子,按理来说你父亲当了天子,理应立你做太子,可当初你父亲问过我,我却说了让高煦坐……”“你与娘说,你怨不怨娘?”
徐皇后摸着朱高炽的头,朱高炽则是低头啜泣道:“娘是为了我好……”
“嗯……”徐皇后轻轻颔首:“你争不过高煦,娘若是帮你说话,娘怕你们兄弟……”
徐皇后却有些憋不住了,带着丝哭腔道:“你别怪娘,娘也害怕。”
“我没怪过,我知道高煦能帮到爹,也知道高煦比我厉害,如果不是高煦护着,我恐怕都活不到现在了。”
朱高炽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他至始至终都不觉得自己有和朱高煦掰手腕的实力,南下前的许多日夜里,北平城王义部下的眼神都出现在了他的梦中,好似他下一秒便会被渤海军拖出府去,当街斩首。
他也曾惶惶不可终日,但随着他南下京城,瞧见朱高煦依旧与以往一样对他后,他便安下了心来。
高煦变了,比在燕王府时变了许多,但与武英殿理政时相比,他并没有变化。
他并未想过杀自己,反而是一直在庇护自己。
朱高炽没有说,但心里却十分感动,如今能说出来,他也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你能这么想最好……”徐皇后难受的说着,伸出手帮朱高炽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日后,继续在王府好好待着,高煦会护着你的,你出去让高燧他们进来吧,高煦最后一个进来。”
“是……”朱高炽低头叩首,似乎要感谢自家娘亲,可这么几个头,又如何能表达完自己的情绪呢。
他缓缓退出了拔步床与偏殿,将徐皇后的吩咐告诉了众人。
这样的举动让众人都看向了朱高煦,朱高煦却好似没事人一样,对众人点头:“都进去吧。”
有了他的点头,众人这才开始先后进入偏殿之内。
朱高燧带着徐氏走了进去,他们怀里还有一个不足月的婴儿,那是徐氏上个月刚刚生下世子朱瞻坺。
两夫妻进入偏殿内,跪在拔步床前。
徐皇后看了一眼朱瞻坺,有些遗憾道:“可惜不能看这小家伙开口说话的那天了。”
“娘……”朱高燧眼眶一红,徐氏也低声啜泣。
他们的动静吵闹了朱瞻坺,惹得他也跟着哭了起来。
瞧着他们三人模样,徐皇后宽慰道:“人终有一死,不用为我生死难过。”
“三兄弟里,我最担心高燧你,我希望你是真心改过,日后不要为你二哥生出什么乱子,避免他难堪……”
“娘您放心……儿子……儿子以后会听爹和二哥话的。”朱高燧这话真情实感,从朱高煦下令禁足齐王开始,他便知道自家二哥对藩王的态度了。
被朱高煦收拾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朱高燧,自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说笑。
“慧宁你得看好他才行……”徐皇后对徐氏吩咐,徐氏也啜泣点头:“娘您放心。”
“好…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们去让你大嫂和二嫂带着瞻基、瞻壑、瞻圻他们进来吧。”
徐皇后吩咐着,他能感觉到他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想今早吩咐完。
很快,张氏与郭琰便带着朱瞻基他们三人走入殿内,众人皆泣不成声。
瞧着他们,徐皇后宽慰几句,便交代了张氏与郭琰:“若是日后高炽与高煦闹了矛盾,我希望你们在其中开导,不要无动于衷。”
徐皇后这话,主要是说给郭琰听,尽管她清楚郭琰性格,但她确实放不下朱高炽。
云南已经足够偏远了,即便朱高炽有什么连自己都看不清楚的野心,那地方也足够约束他手脚。
徐皇后主要还是担心朱高煦日后性情大变,毕竟他十三岁以前的性格,徐皇后再了解不过了。
吩咐几句,徐皇后便让众人出去,让朱玉英她们四人带着袁祯、李茂芳等外孙入殿。
瞧着她们走出来,并吩咐朱玉英等人入殿,朱高煦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倒是郭琰主动走过来,与他说了徐皇后吩咐的事情。
朱高煦没什么表情,只是红着眼眶点了点头,谁也猜不出他心里想法,即便是站在他旁边的魏国公徐辉祖。
很快,一字时慢慢过去,朱玉英等人走出后,便吩咐了徐辉祖三人入殿。
如此反复了一次后,殿外总算只剩下了朱高煦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