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遭遇元末战乱后的洪武朝,百姓识字率可以说极为低下,而上万懂文识字的贡生代表着什么,朱高煦比任何人都明白。
这上万贡生,不论丢到哪朝哪代,甚至丢到后世,那也是极有才学之人。
如果能将他们施展于一省之地,恐怕能极大促进当地的人文教育。
“咚——”
在朱高煦遐想的时候,大教场的鼓声将他拉回了现实,而朱元璋也站了起来。
他走到高台前,站着对上万贡生一字一句开口道:“耕稼,衣食之源,民生之所资。”
“如今天下各地时有旱涝,不可不备……”
朱元璋一边说,高台下的百余名力士异口同声传话,这群人都是经过训练之人,读得懂唇语,能将朱元璋的原话传达到大教场上所有贡生的耳内。
因为有着这样的人,朱元璋才可以放心继续说下去:
“我每令有司修治水利,而有司不以时奉行,致令民受其患。”
“今日,遣汝等往各郡县,集吏民乘农隙相度其宜。”
“凡陂塘湖堰,可储蓄以备干旱宣泄、以防霖潦的,皆宜因其地势修治,勿妄兴工役掊克吾民。”
朱元璋说完,此话由力士传达,而后大教场上的诸多躬身便先后躬身作揖高呼:“万岁。”
在朱元璋身后,此刻的朱高煦略微张着嘴,脸上有几分错愕。
他没曾想到,朱元璋居然将上万贡生派往地方,只为让他们帮助地方百姓修建陂塘湖堰等水利工程。
这样的做法,在许多人看来是极大的浪费,但朱高煦却很清楚,如果朱元璋再不这么做,北方和南方只会越来越分割。
他从前身的记忆里能看到北方的情况,由于红巾军和元军交战地区主要在北方,因此除山东、山西以外的各省基础建设几乎为零。
即便是富户,南北差距也是极大的。
前身记忆里有一件事,朱高煦记得很清楚。
当时北平河间府要修一条十二里的水渠,按道理来说,只需要富户出钱粮,官府派官差,派遣民间出徭役就可以修建起来。
这样一条水渠如果建设好了,河间府四万余亩耕地都能受益。
然而,就是这样一笔钱粮,整个河间府的富户都凑不出来,衙门只能去燕王府找他那便宜老爹拿钱。
相比较之下,江南一带若是修一条十余里的水渠,根本不用劳烦县中富户,仅乡镇富户就能集资修建,而田间贫农也因此受益,将这些富户称为“善人”。
这样的事情对比,足以能够看出南北差距,而这样的差距只会随着时间不断变大。
水利建设对于农业的帮助不言而喻,如果朱元璋将这上万贡生派往北方,再派钱粮修建水渠,那北方上千万百姓都能受益,慢慢的将南北差距缩小。
同样,这上万贡生如果留在南方建设,那南方的整体实力也将会更上一层楼。
想到这里,朱高煦不由看了看左右,望着那群他不认识的文官,他颇为感慨:
“这种受益的事情,居然无一人敢站出来为江南分一杯羹,看来我这爷爷确实将他们杀怕了……”
朱高煦感慨之余,不由将目光投向了前方的朱元璋,而朱元璋也在说完一切后开口“平身”,继而转身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王工部、郁户部!”
“臣在……”
朱元璋坐下后唤出两人,朱高煦也借机打量起了二人。
已经在武英殿陪同理政许久的他,自然认识站出来的这两位文官。
工部尚书王儁,户部尚书郁新,这两人是此次贡生下放的重要主事人。
这其中,王儁只是走走过场,因为如今的他年六十有五,想来致仕也就是这两年。
反倒是一旁四十来岁的郁新,颇让朱高煦在意。
郁新如今四十有八,是去年上任的户部尚书,也是早年在户部为皇家管理内帑的理政人才。
明初户部官员一直是贪腐的重灾区,但如果朱高煦没有记错的话,这样的现象将会从郁新上任后终结。
郁新在任期间,将洪武后期的财政梳理完善,一连在任十三年,将户部治理的井井有条,让这段时间先后上位的三位皇帝,都没有担心过钱粮的问题。
由于才干过甚,他去世的时候,朱棣甚至觉得没有人能代替他而痛哭流涕。
如果不是郁新带出了夏原吉,恐怕朱棣很难在之后实现南征北战,外下西洋的壮举。
“可惜我用不了……”
望着郁新,朱高煦有些羡慕老朱。
他虽然数学不错,也善于理财,但他总不能左手打仗,右手理政,两只脚还踩着财政。
因此,他必须要找一个能帮他稳固后方,善于理财的人。
只可惜,他所看上的三个能臣,都已经被老朱授予高位,如今的他也只能望洋兴叹。
“拨发钱粮,派各府县徭役随从贡生修建陂塘湖堰,不得有误。”
坐在位上,朱元璋对郁新二人下了旨意,二人也不假思索的五拜三叩,以此表示接旨。
瞧着他们,朱高煦倒是很好奇,这上万贡生能给大明朝带来多少陂塘湖堰。
“咚…咚…咚……”
时间匆匆,眨眼之间一个时辰便已经过去。
那大教场上的贡生们,各自领着两个兵卒充当护卫,将户部准备好的印信包裹带走。
那包裹之中除了印信外,还有针对贡生跋涉各地的十贯路费钱。
带着这包裹和两名护卫,上万贡生开始奔赴天下,而他们这一走,也就代表朱高煦今日在宫里的事情结束了。
“摆驾!”
随身太监高声唱礼,朱元璋也起身走下了高台,不过这次朱允炆和朱高煦没有紧随而去,而是相互作揖:
“煦弟可曾收到了礼物?”
朱允炆笑的真情切意,朱高煦则是连忙躬身回礼。
昨日他解决完朱高燧的事情回家后,便发现家门口候着一队人马,肩挑手扛的带来了五箱东西。
说实话,当朱高煦得知这些东西是朱允炆送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朱允炆这家伙该不是也穿越了吧”。
这样的怀疑,在他将五箱东西收回家里,并一一打开后达到了顶点。
五箱箱子里,分别放有缎二十匹,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昂贵的素缎、暗花缎、织金缎、两色缎、织金妆花缎、云缎。
其次还有绢类,如云绢、云熟绢、妆花绢、织金绢、织金妆花绢、遍地金女裙绢等二十匹。
之后还有罗、绸、绒、锦等八十匹,合计一百二十匹高级料子。
与这些料子相比,最后那一箱的二百贯钱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六十匹料子,若是都放出去卖,能到朱高煦手上的钱,恐怕不少于千贯。
这前后一合计,那便是一千二百贯钱。
哪怕日后朱高煦及冠当了郡王,也需要他不吃不喝两年半的俸禄,才能存下这么些钱。
朱允炆突然送这样的厚礼给自己,朱高煦会怀疑他穿越了也不奇怪。
只是从今天看来,这朱允炆看样子并没有改变,显然是自己多想了。
不过,一想到家里那堆东西,朱高煦还是心有余悸的推脱道:
“大兄送的东西太过华贵,小子如何能消受得起……”
“呵呵,留着用也不碍事。”朱允炆听出了朱高煦的想法,连忙将他搀扶起来,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便笑道:
“武英殿内还有政务,我便先随皇爷爷去理政了。”
“弟弟好生去国公府学本事,日后好为我大明戍边。”
说罢,朱允炆便松开了朱高煦的手,头也不回的跟随已经远去的朱元璋,只留下了朱高煦一个人。
朱高煦见他离开,转身瞧着他的背影一脸疑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六个字出现在了他的脑中,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他倒是也坦然了。
“眼下他即便想利用我,也利用不得甚东西,我自己吓唬自己作甚。”
拉扯袖子,朱高煦放平心态,说实话他也不舍得把那堆东西还回去。
那堆东西若是日后变卖来养军,可买得粮食四千石,亦或明甲二百余套,用处多了去了。
要是老朱问起,那自己再还回去便是。不过想来以老朱的情报,恐怕这些东西刚出东宫,他就知道了去处,今日既然没有提醒自己,想来是并未放在心上。
放平了心态,朱高煦便走下了高台,乘骑赤驩往颖国公府赶去。
他倒是想再见杨展和王瑄,不过一想到昨日已经见过了面,便没有留下寒暄。
“驾!”
少年纵马往北,只是半个时辰他便走正阳门回了内城,向着颖国公府赶路而去。
只是两刻钟,他便来到了颖国公府,不过此时颖国公府内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他来到府内,与马夫共同为赤驩卸鞍时,那马夫也小心的看了一眼四周,随后对朱高煦提醒道:“殿下,今日国公心情不太好。”
“嗯?”听到马夫的话,朱高煦愣了愣,下意识看向了演武场的方向。
片刻后,当他为赤驩添了草料和水后,他便往自己看书的倒座房走去。
这一路上所有国公府的护卫都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办事,生怕惹到不高兴的傅友德。
对此朱高煦很是疑惑,心里也有些忐忑,不由的想找傅忠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可惜他都走进了倒座房,却还是没有看到傅忠的身影。
无奈,他只能尽量平复心情,拿起傅友德的藏书继续翻阅了起来。
只是不管他如何看,心里总有一种不安感,就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早说了让小妹不要帮忙传话,可她偏偏要帮忙!”
“别说了,你想让别人听到不成?先想想应该怎么做吧!”
颖国公府后院,伴随着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傅忠的声音也紧随而后跟上。
声音从傅友德的书房内传出,而此刻的书房内,傅友德正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在他身前,傅忠还能坐在左首椅子上,但他的小儿子傅让却在来回渡步,显然因为某些事情而被气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