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自己这边走来,并在见到自己注视他后,走入偏殿内跪下。
“殿下,泾国公府传来消息,泾国公刚才薨逝了……”
话才说出,朱高煦便突然起身,脑中闪过了陈亨的那张脸庞。
靖难之后,陈亨就常年闭门不出,只有他的长子陈恭、次子陈忠,以及幼子陈懋还时不时出现在朱高煦案头的奏疏中。
当下,这三兄弟一个在西北、一个在北方,一个在西南,仅有子嗣在陈亨膝下尽孝。
恍惚中,朱高煦反应了过来,却也极快镇定道:“召都督陈恭、都指挥使陈忠、都督陈懋回京守孝。”
“这……”听到朱高煦的话,守在一旁同受震撼的亦失哈迅速反应过来,连忙开口道:“殿下,陈忠还在广西的战场上。”
“西南有黔国公他们在,不会出什么事,调陈忠北上,另外把陈亨的消息传去北平给陈懋时,也给父亲送去消息。”
朱高煦解释过后,亦失哈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按照他说的去做事。
夏原吉见气氛不对,也起身作揖:“臣告退。”
“嗯,你先回去吧。”朱高煦现在满脑子都是曾经在大宁城演戏的那个小老头。
他与陈亨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如果没有他交出大宁兵马,自己也不会靖难如此顺利。
只可惜,陈亨不想夹在自己父子之间做选择,所以才在靖难后选择归养府中。
“殿下,您也不用太难过,泾国公毕竟已经八十了。”
亦失哈见朱高煦还有些难过,不免安慰起他来,朱高煦闻言也稍微振作了些。
确实,如果不是他的话,陈亨估计会和历史上一样,在靖难第二年就因为伤势过重而病逝。
自己的出现,让他比历史上多活了十二年,但……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叹的不仅仅是陈亨,而是在叹洪武一朝的老将已经开始逐渐退场了。
从郭英到宋晟,再到现在的陈亨,这些老将一个个凋零,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朱高煦两世为人,说起心理年纪,也差不多快五十了。
到了这个心理年纪,能令他害怕的,除了寿命,便再无其他。
他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没有做,因此对于死亡十分畏惧。
想到这里,他看向了身旁的亦失哈,只见亦失哈的两鬓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居然已经开始泛白了。
“你才四十四岁,怎么就开始变老了?”
朱高煦瞧着亦失哈,忍不住说出这句话。
亦失哈也察觉到自家殿下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鬓角,不免笑道:“只是头发花白,如何称得上老?”
“若是有朝一日殿下也亲征,那奴婢依旧与当年一样,与殿下上马杀敌。”
亦失哈不服老,或者说他本来就不觉得自己老。
瞧见他这样,朱高煦也稍稍安心几分,随后叹气道:“泾国公的事情,先看看父亲是什么态度吧。”
“是……”亦失哈没有反驳,毕竟陈亨在燕府与渤海两派中比较特殊,他是因为朱棣才选择帮朱高煦,但同时又与渤海诸将十分密切,所以对于他归养,燕府和渤海都没有什么意见。
主仆二人对话结束,泾国公陈亨去世的消息也开始传开。
北方,朱棣得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初九了。
“陈亨……也走了吗……”
站在北京紫禁城的宫道上,朱棣手里拿着南边亦失哈代笔写下的书信,黯然失神。
站在他一旁的王彦也有些难受,鼻头酸着回过头去,擦拭了眼角后才回头振作道:
“殿下的意思,是询问陛下您准备如何处理泾国公薨逝后的安排。”
“……”朱棣沉默片刻,随后才叹气道:“追封泾国公陈亨为全宁王,赐谥号襄敏,其长子陈恭袭爵,朝廷辍朝一日。”
朱棣将自己的安排全部说出,王彦也连忙与人记下,将旨意发还了南京。
瞧着王彦做完这一切,朱棣沉默着在空荡荡的北京紫禁城中走动。
由于尚未迁都,北京依旧是行在,因此紫禁城内的奴婢除了之前调来的八百人,便只有朱棣身边的四百多人。
一千二百人放在比历史上还要大的北京紫禁城里,不管怎么看,都显得空荡荡的。
这样的空旷,让朱棣的沉默加重了几分。
王彦清楚朱棣性格,知道他在伤感,便没有打扰,只是默默跟在身后。
直到日渐西斜,王彦才开口道:“陛下,纪纲已经押送解缙至德州,十日后便能抵达京城,您看……”
他想询问朱棣是否要亲自审问,可朱棣却摇头道:“三司会审,然后将他收押诏狱,或者……”
朱棣顿了顿,片刻后又道:“或者你问问老二那边,他想要解缙这条命很久了。”
显然,对于解缙的性命,朱棣已经不在意了。
王彦见状作揖应下,朱棣也询问起他:“张玉、孟善、丘福、火真他们几人身体如何?”
不同于朱高煦的渤海诸将,朱棣麾下燕府派和洪武年间老臣年纪差不多,平均年纪五十多。
燕府的青壮派里,也只有张辅、孟瑛两个可以挑大梁,前者三十七,后者二十九。
除了这两个人,其它的燕府二代基本也就是千户官、指挥使的水平罢了,连几个将兵上万的都找不出来。
兴许是想到了这点,所以朱棣才会询问自己旧部的身体如何。
只是对于他的询问,王彦却面色有些犹豫,最后才说道:“张玉和孟善他们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丘福与火真他们北征返回后,也先后开始生病,看样子再上不得战场了。”
“都老了啊……”朱棣感叹着,同时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不由询问王彦:“我有白头发没?”
“陛下没有什么白头发,至少比奴婢的要少。”
王彦如实交代,朱棣并没有什么白头发,虽然已经五十三岁,但看上去顶多四十五六。
“俺也老了。”
朱棣这话意有所指,王彦不敢答话,朱棣也不追问,而是背负双手,向着乾清宫走去,背影越来越小……
第439章 祖传画饼
“踏…踏…踏……”地下走廊里,火把提供着昏暗的光线,不足以照亮,也不至于看不清。
脚步声响起,一名武官在两名武官的带路下,一步步的来到了走廊尽头。
这里虽然阴暗,却并不潮湿,并且地上和墙上的砖石都崭新干燥。
来到尽头,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名被关押在铁栅栏后的四旬儒生。
他并未遭受拷打,可眼下却散乱头发,精神恍惚。
他所处的牢房,高不过五尺,左右长宽不过六尺,唯一的光源除了监牢之中的火光,便只有他身后那处拳头大小的通风口。
唯有天气晴朗时,那里才能透出光线,其他时候只有呼呼的风声。
两名武官端来椅子,为首的武官则是坐在椅子上,脸上露出轻嗤:“解缙,还不招吗?”
被呼唤的解缙顿时疯狂,他抓住铁栅栏,散乱的头发下是狰狞的面孔。
“纪纲狗贼,等我有朝一日出去,一定与你不死不休!”
解缙被折磨的不轻,以他五尺六寸的身高,在这牢房之中根本就站不直脊背,就连睡觉也都不舒服。
牢房带来的压抑,加上此地常日吹灭火把,使得他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环境,顿时让他精神开始恍惚起来。
现在他的十分癫狂,可纪纲见状脸上笑意更浓。
“这些手段,都是我和西厂学的,现在看来果然好用,至少比严刑拷打要好用多了。”
“我就喜欢看你这种模样,你不是连中三元的大学士吗,怎么跟条狗一样,被关在这狗笼子里?”
纪纲一边说,一边惋惜道:“只可惜北方干燥,不然按理来说这种地方应该会长出青苔,生出跳蚤和老鼠才对。”
“纪纲,汝母婢!”
解缙疯狂叫骂纪纲,纪纲却十分享受:“我知道,你想骂我来发泄,没事,你慢慢骂,我不走,你骂的越厉害,我就越高兴,哈哈哈哈……”
纪纲笑着调侃解缙,解缙也不顾自己江左才高的体面,疯狂骂着纪纲。
两旁武官看不下去,躬身道:“指挥使,要不要掌嘴?”
“不用,怎么能对江左才高用刑呢?”纪纲似乎一片好心,但他下一句话就让解缙癫狂了起来。
“找人把那通风口给堵上,另外这几日把火把熄灭,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来这里。”
“对了,江左才高也是人,得喝水吃饭才行。”
“那个通风口,每日让人倒些稀粥下来,可不能饿到我大明朝的大学士。”
纪纲的话让两名武官面面相觑,满脸愕然。
往通风口倒米粥,那比喂牲口都羞辱人,因为几乎没有延伸进入牢房的凸出物,因此米粥会顺着墙壁流下来。
这么做,着实有些……
“纪狗!我截你娘的头!”
“走吧,按我说的做就行。”
看着解缙陷入暴怒,纪纲起身便走,只留下不断污言秽语的解缙。
火把被吹灭,通道内黑乎乎一片,偏偏解缙十分清醒,这样的环境,对他本人的精神无疑是一种折磨。
“纪纲!!!”
他声嘶力竭的叫嚷着,可纪纲已经走远,漆黑的环境再无除了他呼吸以外的任何声音。
他陷入了绝望中,任他怎么想都想不到,几个月前自己还在南方游山玩水,结果几个月后自己居然会成为阶下之囚。
他清楚纪纲要什么,无非就是让自己说出一些江左官员的名字。
这名字好说,可日后他解缙的名声就毁了,而他的亲眷也将会遭受牵连。
想到这里,解缙气得晕了过去,栽倒在牢房之中……
“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