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他的意料,里面装着面额一百文的永乐通宝,看厚度起码有十几吊,价值上千贯。
“这未免有些多了……”
江淮伸手想取,朱瞻壑抬手拦住他,脸上笑道:“就这样吧,拿了这笔钱,安稳好家里,这对你在外为官很有帮助。”
“……”听朱瞻壑这么说,江淮欲言又止,最后才沉重点了点头:
“我知道,到时候我会来南京看你的。”
“那就这样吧,告辞!”朱瞻壑轻笑作揖,随后转身与护卫离去。
江淮看着他们离开,伸出手摸了摸那匹通体黑色的马匹。
不远处,郭绍缓缓走了过来,瞧着这匹马唏嘘道:“这应该是河曲马和大食马的串种,价值百贯。”
“你羡慕?”江淮转头看向郭绍,郭绍却咋舌:“我家里你不知道?这样的马还有几十匹。”
“我只是唏嘘你要回家科举了,而我还得继续读五年军校,最后一年还得上战场。”
“走了”听着郭绍的话,江淮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牵着马便走入了学校之中。
他们昨夜便已经宿醉一场,今日也不必如此客套。
“来日再见……”
郭绍瞧着他背影,叫嚷一声后便转身离去了。
在他走后,江淮牵着马走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门口,将昨夜就早早整理好的东西提了出来。
其实他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在官学这几年,他四季常服仅有四套,其余时间都穿着校服。
至于被褥什么的,他没有必要带走,稍许带上,送给一些耆老便可。
纸笔砚墨他得带上,另外就是他攒了五年的钱。
五年间,他每个学期都是九科甲等,此外还通过给朱瞻圻他们补课,赚到了六十贯。
虽说五年间也有花销,但如今还剩下五十贯。
当然,相较于朱瞻壑赠送的那上千贯,这五十贯就不够看了。
不过这五十贯放在西江镇,那便是他父母近七年才能攒下的钱。
将钱装入皮袋中,江淮想了想,又从钱袋里取出了一吊百文面额的钱放在胸口。
面额一百文的一吊钱,价值便是一百贯。
若是马和钱被偷走,他还能用身上的钱回家。
虽然不至于狡兔三窟,但起码保险。
念头落下,江淮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读了五年的母校,沉吟片刻后转身离开了这片土地。
与此同时,朱瞻壑也乘坐马车返回了宫城,并见到了忙忙碌碌的东华门守军和来往的太监。
他们在搬家,并且不止是他们,整个京城的大部分官员都在搬家。
官员是有定额的,在迁都北京后,南京虽然依旧保留六部编制,但却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了。
原本文武官员五千余,现在只需要一千五百就足够,吏员则是仅保留五千人。
许多大臣已经早早北上,留在南京还没走的,只剩下了朱高煦和李失、李察等护送他北上的武官及兵马。
走入东宫,朱瞻壑所见到的都是在忙碌搬运行李的兵卒和太监、宫女,这让他心里有些难受。
他虽然已经快十六岁,但毕竟没有离开过父母身边。
见到这样的情况,他连忙走入春和殿,好在他在这里看到了一如既往坐在椅子上处理奏疏的父亲。
“爹,你们什么时候走?”
朱瞻壑询问着朱高煦,朱高煦头也不抬道:“陪你过完元宵就走,不过你也不用难过。”
“趁着这个机会,你陪我去淮西看看,瞧瞧那里百姓生活如何。”
对于要离开南京,朱高煦有些高兴,又有些不舍。
高兴在于,他已经快十七年没走出应天府范围了,这对于曾经北上捉虎,南下擒龙的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不舍在于,这里毕竟是他前后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
“好……”
听到自己还能陪同走一段距离,朱瞻壑松了一口气,只想好好享受当下。
他端了把椅子坐在朱高煦身旁,看着他处理奏疏。
朱高煦没说什么,只是处理了片刻后才开口道:“我知道你有些舍不得,但这没办法。”
“我十三岁离家,像你这般年纪时,已经射杀西阳哈、血战哈剌兀了。”
“当然,我不能用我来强行让你对标,毕竟我是生活所逼,而你的生活环境也是我被逼之后创造出来的。”
“若是你也要过上我那种环境,反倒是该说我与你爷爷不称职了。”
“不过我说这些,主要是想让你知道,天家不比寻常家,况且寻常家在你这個年纪也快分家了。”
“在军校好好锻炼,若是马术精湛,说不定熬到寒暑假的时候,你还能策马北上去北京玩耍几日。”
朱高煦说着说着,不免笑了起来,朱瞻壑闻言十分无奈。
两京距离一千七百里,正常人骑马,每日也不过七八十里就休息了。
朱瞻壑虽然也在应天府的官道跑过马,但最高也就一日一百六十里罢了。
按照这种速度前往北京,估计他屁股都得颠成好几瓣。
“好了,去和你娘吃饭吧。”
朱高煦见朱瞻壑那表情,立马便笑着放下朱笔,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上。
朱瞻壑才十五岁,虽然不如朱高煦高大,却也有了五尺七寸的高度,高出成年男子半个头左右。
瞧着长大的他,朱高煦有些感叹,不过却是在感叹自己没有怎么陪伴过朱瞻壑。
好在郭琰教育没问题,朱瞻壑没有长歪,不然他恐怕会为继承人的事情头痛很长时间。
带着朱瞻壑前往前寝宫用膳后,朱高煦又返回了春和殿处理奏疏。
很快,深夜来临,朱瞻壑与朱瞻圻他们出去游除夕了,而朱高煦则是站在东宫门口,看着外面热闹的景象,算是找回了几分曾经的南京城。
新政推行后,从除夕到正月十六都不存在宵禁,这半个月便是大明百姓能享受夜生活的日子。
看似不近人情,但却是为了保护百姓。
这些年,随着兵马司的设立,以及采生折割的罪刑加重,买卖同罪、乡镇流吏等等政策下发,拐卖现象越来越少。
对于没有子嗣的一些乡村耆老,村中的里长与粮长都会劝阻,让他们从养济院接孩子来养,而不是去买旁人的小孩。
虽说这种话说服不了所有人,但拐卖现象越来越少总归是好现象。
站在东宫看了一眼外面绽放的烟花,朱高煦便转身回了春和殿继续批阅奏疏。
时间一点点过去,半个月的夜生活也宣告了结束。
正月十六,朱高煦带着全家人登上紫金山,来到了明孝陵的明楼之中。
安排妃嫔子嗣们叩拜作揖后,朱高煦便让他们都走了出去。
在他们走后,亦失哈拿出了一幅画卷,在朱高煦面前缓缓摊开。
与明楼高挂的朱元璋画像不同,这幅画像是用铅笔所画的素描,并且还原了朱元璋八成的相貌和气质。
在拿下南京后不久,朱高煦便让宫廷画师前往医院学习解剖,了解了光影和人体后,又将太学研制出的铅笔下发给他们,最终绘出了这幅有朱元璋八成相貌和气质的素描画像。
这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要开创的就是油画。
朱高煦需要的大明,不仅是一个从科技和军事、经济碾压全球的大明,还是一个从文化和艺术上碾压全球的大明。
绘画是其中一种,接下来还有音乐、舞蹈、文学、戏剧、建筑、雕塑、书法等等……
“爷爷,孙儿干的不比你那皇长孙差吧?”瞧着手中素描,朱高煦颇为自豪。
见过朱元璋的人越来越少,即便是曾经研究素描的那群宫廷画师也只剩下十几个人见过朱元璋。
在他们去世前,朱高煦得留下足够多的洪武群臣画像才行。
除了朱元璋的素描画像,就连徐达、常遇春、朱文正、李文忠、冯胜、沐英、傅友德、邓愈等人的素描画像都有。
朱高煦准备把这些画像发给他们的子嗣,另外派宫廷画师也为永乐诸将素描绘画。
有了素描,后人也就知道他们这群人长什么样子了,想要复原也简单许多。
收起素描画像,朱高煦遣散了亦失哈,自己盘腿坐在蒲团上,看着老朱的画像,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兴许在回忆老朱,而暮年的老朱给朱高煦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头昏昏欲睡的巨龙。
以为他睡着了,可他睡眼朦胧时依旧可以杀人。
他的气势没有年轻时凶戾,可杀气却没有半分收敛,就好像藏在刀鞘里的刀刃。
曾经朱高煦也害怕老朱,只是到了现在,他似乎不害怕老朱了。
就他做的这些功绩,除了把朱允炆逼死会让老朱暴跳如雷,其它任何一条都足够老朱骄傲。
想到这里,朱高煦缓缓起身,点燃三炷香插在了香炉上,诚心跪拜的同时心中默想。
“爷爷,永乐只是开始,大明朝正值青年,如日方升,待我坐上那大位置,大明朝会更为昌隆,日月所照,皆为汉家臣妾……”
缓缓起身,朱高煦走出了明楼,明楼内画像也被风吹动摇晃,好似回应。
走下紫金山,朱高煦他们没有过多停留的时间,而是乘坐金辂直接前往了江东门。
在肇州左右二卫的护送下,朱高煦的金辂被人拉上了马船。
期间他走下金辂,站在甲板上,看着南京城渐渐变小了起来。
这是他第二次离开南京城,相比较上次离开时,励志证明自己的想法,现在的他除了遗憾自己正直壮年却要被困在宫廷,再无任何遗憾。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望着远去的南京城,朱高煦不知不觉念出了杨慎的这首词。
站在他身后的朱瞻壑等人见他突然念出一首词,不由得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