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他见到了苦等一刻钟的朱高煦,而此刻的他满脸汗珠,双目之中只有走来亦失哈。
“殿下,擦擦汗再进去吧。”
亦失哈从袖子里拿出了粗布手帕递给朱高煦,暗示他整理仪容。
“多谢!”朱高煦接过手帕,语气说的郑重。
得知自己可以进殿,朱高煦便松了一口气,但他也知道,后面还有更严峻的事情等着自己。
匆忙擦了擦汗水,朱高煦便抬腿走进了武英殿内,并在几个呼吸后来到了偏殿门口,躬身作揖:“孙儿朱高煦,参见爷爷。”
朱高煦作揖,老朱也没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二次为难他,但却言语有些不满:“今日没传你入宫理政,怎么?嫌弃沐休的日子太多了?”
“并不是……”朱高煦摇摇头,不经朱元璋开口便直起了身子,那作揖的手也放下,径直走到了殿内。
他这举动在朱允炆等四人及殿内太监看来,就好像是得了什么疯病一般。
“高煦!不得无礼!”
朱允炆与朱高炽异口同声的对他呵斥,但二者的态度并不一样。
朱允炆语气公事公办,朱高炽却带着一丝急迫。
“想好了再说。”朱元璋靠在椅子上,眼眸平淡的看着向他走来的朱高煦。
面对提醒,朱高煦走到了距离朱元璋七步的位置便停下,再次作揖道:
“爷爷,您知道孙儿要说什么,孙儿也知道您会说什么,可孙儿还是要说……”
朱高煦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给了朱元璋一个颜面。
在这殿内的旁人或许不知,但他们爷孙俩对对方的心思都心知肚明,没有什么好掩盖的,对外也不过做戏罢了。
只是这俩爷孙虽然知道,但朱高煦这举动却还是让朱允炆心里有几分紧张,朱高炽三人更是大气的不敢喘,只当朱高煦是持宠而骄,脑子糊涂了。
只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面对朱高煦的话,朱元璋却略微低了低头,侧头看向朱济熺:
“除了太孙外,你们都先退出去。”
“孙儿(奴婢)告退……”
见朱元璋发话,众人心里虽然惊诧,却还是起身回礼,并在之后向外走去。
不过在路过朱高煦身旁时,他们还是忍不住好奇的看了一眼朱高煦。
他的神情不卑不亢,让众人惊讶且佩服。
不管怎么说,如今天下,敢于与皇帝这么说话的,他恐怕是除秦晋燕周四藩王外的第一人。
因此,不论是朱尚炳还是朱济熺,他们都很好奇朱高煦在这件事情后的境遇。
唯一路过朱高煦身旁时露出担忧表情的,也毫无疑问是他那大哥朱高炽。
望着朱高煦脸上的神情,朱高炽只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挫败。
对于他来说,自家二弟的变化太大,已经大到了他不敢相认的地步。
至于这件事,也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此刻的他只能寄希望于朱高煦不要被冲昏头脑,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
“唉……”带着无奈与挫败,朱高炽随众人离开了偏殿。
只是几个呼吸,偏殿内便只剩下了朱元璋及朱允炆、朱高煦三人了。
朱元璋没有先开口,因此殿内气氛十分压抑,饶是历经蓝玉案的朱允炆,也不由的觉得有些沉闷。
只是面对这样的氛围,朱高煦依旧说出了他的想法……
“爷爷,孙儿的兵法,还没学完!”
朱高煦的语气很重,这让朱允炆诧异看了他一眼,便是坐在位置上的朱元璋,那波澜不惊的眼神也不由的明亮了一分。
只是这分明亮都未保持一个呼吸,便被朱元璋以话语发泄了出去:
“没学完,可以去宋国公府上继续学。”
朱元璋的想法不可能因为朱高煦的几句话而改变,因为他的这几句话太牵强了,无法说服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家孙子朱允炆。
眼看朱元璋给出了回答,朱高煦忍不住攥紧了拳头,脑中思绪万千。
他很清楚,他如果只是这样胡搅蛮缠,那即便老朱再怎么喜欢他,却也不会认为他比大明朝更重要。
想要保住傅友德,就必须体现出傅友德的价值,以此来给老朱一个借口来糊弄过去。
“爷爷知道帖木儿吗……”
朱高煦忽的说出了一个蒙古人名,这让朱允炆为之一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转头看向了朱元璋。
只是此刻的朱元璋表情平静,并没有因为这个人名而感到什么不对劲。
这个响彻中亚及东欧的跛子大汗,对于大明来说,不过是一个偏远地区的胡虏罢了。
早在洪武二十年九月,帖木儿就派遣了满剌哈非思等人来大明朝贡,并献上了十五匹中亚战马作为贡马,以及两匹白骆驼。
由于这一年大明才将河西走廊纳入版图,因此帖木儿实际上是蒙古诸汗国中第一个承认大明,并派使团来明纳贡的国家,朱元璋也对他很有好感。
此后数年,帖木儿都时不时派遣使臣入大明朝贡,表现得人畜无害,所以在目前的大明君臣看来,帖木儿并没有什么危害。
事实也是如此,帖木儿帝国距离大明太过遥远了,双方情报知之甚少,所以大明并不了解帖木儿帝国,而帖木儿帝国想要东征的消息他们也并不知道。
朱高煦没有记错的话,实际上帖木儿只是借助使者来大明刺探情报,他心里已经有了东征的打算。如果不是他的孙子在印度河战败,战局必须由他亲征印度,那恐怕他的东征会提前发生。
现在是洪武二十七年,朱高煦记得明年大明朝会派傅安率领礼部的外交使团出使撒马尔罕,与帖木儿商议邦交之事。
只可惜事情刚办完没多久,帖木儿就将傅安扣留起来,并派人带着傅安遍历西域诸国数万里,以此夸大帖木儿帝国的实力,想以此震慑傅安,迫其投降为自己带路。
好在奥斯曼和埃及马穆鲁克王朝先后与帖木儿帝国爆发战争,这场战争才被推延了五年。
这些事情,都是朱高煦记得比较清楚的事情。
这件事情中的遗憾是帖木儿还没抵达西域就病逝了,而他死后的帖木儿帝国陷入内乱,不得不再次在名义上臣服大明,继续维持朝贡。
不过,这些事情只有朱高煦知道,朱元璋等人是万万不知道的,所以这些情报只有他能够利用。
“爷爷恐怕不知道,这帖木儿麾下有民两千余万,有兵马三十余万,并且已经准备东侵我大明了吧……”
朱高煦将他所记得的帖木儿帝国高光时刻给说了出来,但实际上此刻的帖木儿帝国连这一串数据的一半都未曾达到。
他夸大了此时帖木儿的实力,也成功引起了朱元璋的注意。
他那平静的脸上,终究是因为这一条消息而皱了皱眉。
他不知道这是朱高煦为了给自己台阶下而扯的谎话,还是实实在在已经存在的事实。
“煦弟,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不等朱元璋开口,朱允炆便开口打断了他:“那帖木儿早年便派来了使者,在其人口中,帖木儿不过是一个部众百余万的小国罢了,况且与我大明隔着黄沙戈壁,相距数万里,如何能东侵?”
朱允炆着急打断朱高煦,并不只是因为他想让傅友德死,更多的是他觉得朱高煦这话很荒谬。
他即便再不懂行军打仗,却也知道出兵一名行二百里需要三名民夫保障。
如此算来,即便那帖木儿有两千万部众,能维持东侵的军队也不过数万人罢了。
这点规模,怕是连肃州城都打不到,就要殒命西域漠海了。
更何况,他并不相信在那黄沙漫天之地能有一个部众两千余万的‘部落’。
“我并未胡说。”朱高煦九真一假的回应起了朱允炆的质问:
“那帖木儿已经征服了波斯及河中,更是想迎娶别失八里(东察合台)黑的儿火者汗的女儿,想让别失八里为他的东侵准备粮饷。”
说罢,朱高煦看向朱元璋:“孙儿听闻朝廷正准备让傅安、郭骥二人出使帖木儿,但孙儿以为,这已经没有必要了。”
“如果孙儿没有猜错,那帖木儿应该已经在派使者前来了,不过这次所派使者与之前一样,还是为了刺探我大明情报,同时为他的东侵做准备。”
“不出意外,他会很快迎娶黑的儿火者的女儿,然后东侵我大明朝。”
朱高煦所说的都是事实,但都是还未发生的事情。
只是这并不影响这番话,因为就算老朱要派人去刺探情报,恐怕辗转之下也需要一两年,而那时的帖木儿已经做好了东征的准备,还扣留了所有国家的使臣。
只要国家使臣被扣留,朱元璋自然能猜到帖木儿打得什么主意。
面对一个能聚兵三十万的势力东侵,朱元璋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自宋晟入京之后,甘肃之地无大将坐镇,傅友德与冯胜自然杀不得。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得建立在朱高煦没有说谎的前提下。
朱元璋略微松了松眉头,他自然不会相信朱高煦会胡诌这样的事情,但起码这件事情给了他一个台阶,一个堵住自家太孙口的台阶。
不过对于这件事,他更好奇的是,朱高煦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事情,你从何处听来?”
“无人告诉孙儿,乃是孙儿根据早年在北平时询问北虏俘虏所知。”朱高煦坦然回答,因为他说不出更好的借口。
“就凭北虏俘虏的三言两语?”朱允炆只觉得朱高煦太儿戏了,但朱高煦却笃定点头:
“就凭这三言两语,以及帖木儿使臣此前的举动,孙儿就敢笃定。”
“……”听到朱高煦的话,朱允炆与朱元璋纷纷沉默了起来。
“你先退下。”
许久之后,朱元璋摆手让他退下,虽然没有说对傅友德和冯胜的处置,但凭借朱高煦的经验,这二人至少能安全一段时间。
他从朱元璋的态度中可以看出,此时朱元璋还不想杀傅友德和冯胜,而自己所说的话,只不过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孙儿告退。”朱高煦躬身作揖,而后转身走出了偏殿。
殿内,看着朱高煦走出的背影,朱允炆眼皮一直在跳,不由得看向自家爷爷。
此刻,自家爷爷脸上露出几分思索,显然对朱高煦的话很是上心。
毕竟朱元璋是从元末走来的人,他自然是知道蒙古人的活动范围有多广袤。
别的不说,仅是洪武年间十余次北伐,但蒙古人却依旧源源不断从西边涌来就足以说明一切。
如果不是有西边的蒙古人为漠北的蒙古人续命,那漠北早就被明军清空了。
每次明军北伐,漠北蒙古人立马西遁,然后过不了几年就会拉着比西遁前更多的部众回到漠北,继续袭扰明军在漠南和漠东及甘肃的各个卫所。
朱元璋并不清楚漠北的蒙古人是如何从西边拉出那么多人的,但如今朱高煦的话却给了他一个想法。
或许,在漠西与西域以西之地还存在着大量的蒙古人,而帖木儿不过是其中一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