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不开口,朱瞻圻便感觉到了压力,连忙改变口风:“若是父亲希望儿臣去别的地方,儿臣也愿意前往!”
“不用”朱高煦打断道:“你希望去西南的哪里?”
“若是可以,自然是云南。”朱瞻圻眼观鼻、鼻观心的回答,可朱高煦闻言却没有同意,而是直接开口道:
“我会与六军都督府交代,你先回去休息,收拾收拾准备明年元宵后去戍边吧。”
“儿臣领命。”朱瞻圻毕恭毕敬退下。
在他退下后,朱高煦看向亦失哈:“瞧出什么没有?”
“奴婢没看出来。”亦失哈摇摇头,朱高煦却皱眉:“是没看出来,还是看出来不敢说?”
“奴婢没看出来。”亦失哈躬身回应,却不敢与朱高煦对视,意思很明显,他看出来了,但不敢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这小子担心我将他册封到海外或偏远之地,所以主动要求就藩西南,而且挑的还是多矿山的云南。”
朱高煦摸着八字胡,将朱瞻圻的小心思给揭穿。
“那陛下,二殿下戍边的事情……”
亦失哈小心询问,朱高煦没有停顿,直接宣布道:
“告诉陈昶,把他安排去交趾南边!”
第492章 衣冠禽兽
“三天前才出库铁轨九百吨,钱三千贯,这么快就能用完?”七月,随着时间进入秋季,在秋老虎发威的同时,南甸县衙门仓库门口也发起了争执声。
已经熟练的朱瞻壑坐在仓库门口,手里拿着调拨钱粮的单子质问眼前两名吏员。
面对他的话,工房的吏员也不高兴道:“你天天坐在这里,能知道些什么?”
“一里铁路用多少吨铁轨,花多少工钱,工人吃多少粮食,你知道吗?”
吏员不耐烦的抱怨,朱瞻壑直接把单子拍在桌上,语气不善道:
“朝廷的铁轨宽四尺五寸三(145cm),每里用铁轨九十吨,每日工价四十文,每个工人每日米二斤,肉四两,菜半斤,伙食费不得超过十文。”
“九百吨铁轨,至少要半个月才能铺设完,这还不算上修建桥梁的时间。”
“三千贯钱,最少能募两万工才能在三天之内花完,但即便募工两万,也不可能在三天铺设十里铁路。”
“如果这铁路速度只靠人多就能铺设好,那西南铁路就不会搁置了!”
“郭壑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们贪污?!”
吏员想忽悠朱瞻壑,却不想朱瞻壑很清楚里面的门门道道,甚至敢公然提出质疑,把事情往贪污上引。
两名吏员攥紧了拳头,如果不是朱瞻壑个头高大,他们兴许早就动手了。
“总之这件事情不合理,我稍许会告诉高典吏这件事,至于高典吏是否同意,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朱瞻壑直勾勾看着两人,两人被他看的脾气上头,其中一人凑近道:
“郭壑,别以为你是武定侯府的远房亲戚就能在这里耀武扬威,我告诉你,这里的人来头都不比你小!”
“来头?”朱瞻壑笑了,他真不把这群人的来头放眼里。
来到陇川府两个多月了,他也搞清楚了许多门门道道。
其中,各家勋贵、文官子不断把自家子弟往铁路沿线各县衙门塞入的事情他也了解了個一清二楚。
铁路修建无疑是当下大明支出最大的工程,而支出就代表有利可图,自然也就吸引了这群虫豸。
单是这不到三百里的陇川铁路工程都牵扯了不少京中大员,朱瞻壑很难想象北边的那些铁路背后隐藏着多少蝇头苟利的事情。
“怎么回事?”
忽的,一道声音传入耳中,三人下意识往门口看去,很快便瞧见了一个身穿正九品官员常服的三旬男子走入其中。
见到这人,那两名吏员连忙上前作揖:“王司吏,这郭壑不批条子!”
“不批条子?”听到这话的男人,脸上也骤然阴沉了下来。
他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的看着朱瞻壑:“郭壑,我知道你有来头,但来头再大也不能影响铁路工期。”
“铁路的工期如果影响了,别说是你,就算是你背后的人也要掂量掂量!”
“现在批了条子,刚才的事情就算了,我也不会上奏县丞。”
“批可以……”朱瞻壑将手中的文册翻到三天前,转过文册示意王司吏查看。
“请王司吏告诉我,前面的工程,是怎么在三天时间消耗九百吨铁料的。”
“另外陇川募工的规模也没有增加,三千贯钱怎么会在那么短时间里就花光了?”
“不要东拉西扯了!”王司吏打断了郭壑的话:
“先批条子,有问题稍后再上报你们户房的高典吏。”
“你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仓攒吏,衙门怎么运转,难不成还得你点头才行?”
“我……”朱瞻壑脾气上头,当下就准备与王司吏争吵,但这时脚步声传来,不多时熟悉声音响起。
“既然有问题,那就暂时搁置搁置……”
众人回头,只见高观急匆匆的走入仓库之中,并且走到了朱瞻壑的身旁,将桌上的文册拿了起来。
他简单翻阅,便直接对王司吏开口道:“王司吏,这材料消耗确实太快,稍许我与郭壑去工地看看,如果没有问题,那条子我们自然会批。”
“哼!”王司吏闻言拂袖而去,压根不想和高观多交流一句话。
很快,他带着自己工房的两个人离开,而他们走后,高观也将文册放在了桌上。
“这仓库我坐了两个多月,他们这群人就是在贪腐!”
朱瞻壑直接当着高观的面说王司吏等人贪腐,高观闻言只能感叹这位真是不知者无畏,故此摇摇头道:
“你说他们贪腐,那你有真凭实据吗?”
“如果给我去查,我自然能查到!”朱瞻壑自信满满,高观只能看着朱瞻壑那自信模样,暗自在心底摇头叹气。
“你既然这么说,那明日开始,你就负责跟随运送钱粮,监督督查钱粮用途吧。”
“如果你能查出来东西,我亲自上奏府衙为你表功,如果查不出来……”
高观说到这里,不免上下打量了朱瞻壑,随后摇摇头离开了这里。
他的言行举止让朱瞻壑深受刺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当天晚上,高观便宣布了明日开始朱瞻壑参与仓攒吏的正常轮换工作。
翌日清晨,高观便叫上了朱瞻壑,让他与自己一起前往工地,完成昨日答应工房的检查。
二人骑马出城十余里,很快便看到了前方热火朝天的工地。
铁路修建已经七个多月,从陇川到南甸的一百里河谷铁路已经修好,剩下还有通往蛮莫的二百里铁路,预计还需要一年半才能修好。
工地上人声鼎沸,数以百计的百姓在挖掘建设路基,撒上碎石,铺设枕木与铁轨。
“这工人明显不够两万人!”
马背上,朱瞻壑自以为找到了工房贪污的证据,然而高观却一言不发的带着他不断前进。
整个铁路工程,不仅需要修路,还需要拉送建筑材料,其中铁轨都是小意思,最重要的还是碎石。
铺设铁路的碎石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要么筛坡地的泥土,要么就是用锤子把石块砸成碎石。
碎石这个东西是很难计算成本的,因此当他们跟着队伍来到碎石作坊的时候,这里的掌事便很有经验的凑上前来作揖道:
“不知高典吏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王安,你这碎石价格未免有些太高了吧?”
高观没有客套,而是直奔主题。
在工房给出的账单里,碎石的价格高达每吨六十文,而碎石的价格却根本不值这个价。
“呵呵,高典吏您不知道,这碎石可是个体力活,我们这边工人的工价都每天四十文了,算上帮衙门运输,其实六十文已经是成本价了。”
那王安笑呵呵,好似弥勒佛般,但话里话外都透露着算计。
“其它地方,每吨碎石也不过三十文,唯独到了你这里翻了一倍,你觉得有说服力吗?”
朱瞻壑站出来质问王安,王安却直接摆脸色道:“这位吏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朱瞻壑气笑了:“我的意思就是你这账目有问题,就是不知道你和工房的王司吏是什么关系了。”
“高典吏,您看看您手下的人。”王安阴沉着脸看向高观,高观闻言也皱眉道:
“现在是在查帐,如果你不配合,那我只好请兵马司了!”
“这……好好好,你们查,随便你们查!”王安冷哼一声便走到了旁边。
见状,高观也示意朱瞻壑去查账。
朱瞻壑可不会相信王安会给工人发四十文的工钱,所以他一边查账,一边询问工人的工价。
只是面对他的问题,工人们都避之不及的躲开了他,这让他无从下手。
账册上,工人的工价都能对上,石料价格也能对上,故此整个账本都没有问题。
尽管朱瞻壑知道问题出在工价上,但没人愿意作证,这让他好似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力气使不出。
不多时,他阴沉着脸回到了原地,高观也没有开口问他,反而是王安走过来嘲讽道:
“有些人,以为自己穿上了皮就觉得自己是官,却也不想想自己离官还差多少步,兴许还差几辈子呢。”
有工房的王司吏做靠山,王安可不会害怕朱瞻壑这小小的吏员。
在他看来,但凡有点实力的,又有谁会做吏员。
如果是高观查账,他自然不敢嘲讽,如果是县衙的知县来查账,他自然老老实实,可朱瞻壑不是,他只是个小小吏员,在王安看来,不过就是穿了层皮的普通人罢了。
如果两人没有矛盾,他也不会得罪朱瞻壑,反而笑脸相迎。
可现在两人的矛盾在这里摆着,他如果什么都不做,只会让人觉得他好欺负,三天两头就来查账。
“查出来了吗?”
高观询问朱瞻壑,朱瞻壑只能忍气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