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了啊,不过没事……”
七月初,在朱棣还在乘坐火车北上的时候,身处北京城的朱高煦已经从甘肃、陕西得到了来自把秃孛罗的消息。
把秃孛罗给出的消息很详细,阿力台准备西迁忽兰忽失温,然后不断引诱朱棣前往漠西。
届时,他们两大部四小部将会有八万参战骑兵。
当然,在信中把秃孛罗表达了自己的立场,他届时不会对天朝军队发起袭击和进攻,甚至会在天朝军队需要的时候,从侧翼对蒙古本部发起袭击。
不得不说把秃孛罗在表忠心这方面的动作还挺快,不过朱高煦并不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这群家伙的习性早就被他摸透了,若是明军兵势难以抵挡,把秃孛罗绝对会锦上添花,可若是明军遭受困境,那把秃孛罗却绝不会雪中送炭,不落井下石都算他仁义了。
尽管朱高煦并不认为马哈木与阿力台能闹出什么闹剧,但小心些总归没问题。
“把这些消息派八百里加急走开平前往海喇儿,提醒太上皇不要相信这群人。”
朱高煦头也不回的向亦失哈下达旨意,亦失哈躬身作揖,随后走出偏殿,向班值太监传达旨意。
不过就在亦失哈准备回到殿内的时候,徐硕却来到了偏殿门口,故此亦失哈也传唱:“陛下,徐学士求见。”
“宣!”朱高煦在批阅奏疏的同时开口。
不多时,亦失哈与徐硕一前一后走入偏殿之中,并对朱高煦作揖行礼:“陛下,近来北方蒸汽机的事情也传到了南边,织造局的官员询问,是否能制作纺织机器并投入织造局。”
“……”听到这提议,朱高煦手中朱笔停顿。
他皱眉看向了徐硕,沉吟片刻后询问道:“你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臣以为……”徐硕隐晦打量了朱高煦的脸色,末了才根据自己所学知识回答道:
“蒸汽纺织机若是能够成功,自然能让纺织产品增产,不过其中也涉及到了一個问题,那就是机户机工的问题。”
“当下朝廷在江南拥有大小二十二万台织机,这些织机都在织造局下辖的机户衙门手中,只不过以五分利息租借给了机工们纺织。”
“这套流程,朝廷从永乐十四年持续至今,每年织造局衙门可以获得机工所织布匹一百二十万匹,又可以采买机工所织布匹近二千万匹,故此在国内外贸易收获利润不下四百万贯。”
“若是要推动蒸汽纺织机,那现有的二十二万台手工织机该怎么办?依靠这二十二万台织机生活的二十二万户家庭又该如何?”
“二十二万台织机价值两千余万贯,二十二万户家庭便是牵扯上百万人。”
“此百万人赖以生存之手段,若是贸然更迭,且不提蒸汽纺织机用不了二十二万机工,单说这产量提高后带来的价格波动就足够让许多纺织为生的百姓家破人亡。”
“要推动蒸汽纺织机,最大的问题就是机工的就业问题,其次才是二十二万台织机的问题。”
徐硕通过本质来分析问题,首先大明作为一个人口庞大的国家,其市场规模自然也是空前的庞大。
二十二万织机与织工还只是朝廷能看得到的数据,除了他们,还有那些隐藏在民间,看不到的数据。
如果现在的局面是供不应求,那自然可以推动蒸汽机进入纺织行业,可现在的局面是供应饱和。
推动蒸汽机进入纺织行业,毫无疑问可以给大明朝带来足够的利润。
别的不用说,单单从太学研究的结果来说,蒸汽纺织机的纺织速度是正常织机的二十倍,也就是说一台蒸汽纺织机就顶得上二十名机工的速度。
下面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变卖二十二万台织机给机工,回笼二千多万贯资金,然后推进蒸汽纺织机。
原本使用人口租借织机的模式,主要是织工拿大头,织造局拿小头。
可如果把织机贩卖出去,那织造局和机工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机工自己生产自己贩卖,而织造局则是专心推进机器织造的布匹。
在市场份额没有变化的情况下,织造局生产出来的布匹自然会让原本供应饱和的市场弄得供过于求,市场上的布匹价格就会下降。
这原本没有什么问题,但问题是原材料这块。
在生产规模扩大后,原材料产出却没有扩大,所以成本会变得更高,纺织利润就会下降,市场进入价格战的局面。
这种情况下,织造局可以依靠朝廷来撑过这段时间,但小门小户恐怕就得面临家破人亡的结局了。
朱高煦迟迟不推动蒸汽机进入纺织业,主要就是担心明面上和暗地里那数十近百万的机工家庭。
在没有新行业可以容纳他们的情况下,贸然更变一个已经稳定的行业,无疑会造成许多人的失业,这是朱高煦需要考虑的问题。
要推广蒸汽机进入纺织业,必须先给机工们创造出一个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才行。
下面提出的建议,完全只将目光放到了利益上,从而忽视了人的问题。
“这件事情,暂时留中搁置,等什么时候问题能解决了,再讨论这件事情。”
朱高煦没有明说,但徐硕十分清楚。
织造局若是进行改革,那日后肯定能给朝廷带来上千万贯的利润,而不是当下的四百万贯。
可这样的改革,无疑只能解决一小部分人的工作问题,而大部分人将会成为无业游民,毕竟大部分机工都是居住在城中,没有属于自己的田地。
农民丢失了力夫的工作还能回家种地,机工丢失了工作,那可就只有转行了。
百万机工若是要转行,又有哪个行业能长久的容纳他们呢?
自蒸汽机发明的十余年间,太学八千多人共同努力下,也不过才将冶金、煤炭、机器、交通稍微扩大了一些就业岗位,这些行业的工人数量加起来也不过才二百余万罢了。
要是纺织改革,突然多出上百万织工,这就业问题可就大条了。
晚明一个百万槽工衣食所系就让几代皇帝不敢推动海运,更别提百万江南织工了。
这般想着,朱高煦突然觉得如坐针毡,不由得起身对亦失哈交代:“走,去太学看看。”
他一声令下,亦失哈便开始准备起前往太学的车舆。
在他走出偏殿的时候,武英殿内的殿阁大学士们纷纷起身作揖,目送他离去后才收回了目光。
王回、杨荣等人将目光投向了跟随朱高煦走出的徐硕,显然他们都很上心蒸汽机进入纺织业的事情。
在新政派的强压下,江东、浙西、江西等地区的旧臣为了自保只能抱团。
除了他们,地方上一些传统的官员也加入了他们,他们的观点很简单,那就是保守的改变大明。说的再清楚些,那就是在不损害他们利益的情况下改变大明。
他们手中的行业,主要就是土地、传统纺织、牙行、河运等行业。
相比较他们,新政派主要就是冶金、土地、织造局、交通运输等行业。
两者之间能产生矛盾的点就两个,一个是土地,一个是纺织。
新政派将保守派称呼为顽固派,保守派则是称呼新政派为北党。
从称呼来看,双方就在思路上有所不同。
新政派只称派别,而保守的江南儒生派则是依旧采用“君子不结党”的理念来攻击新政派。
又因新政派以北人为主,所以称呼他们为北党,暗指北人结党营私。
这次的蒸汽机进入织造局提议,主要是由新政派提出,原因也很简单。
织造局由新政派掌控,如果织造局每年利润翻两番,那无疑能给新政派带来巨大的政治资本,而不少人也能从中获得利益。
相比较下,以民间大机户支持为主的保守派并不愿意蒸汽机进入纺织行业。
太学的蒸汽纺织机效率他们是知道的,一旦这玩意推广,那大机户一定会消亡在历史中,因为朝廷绝对不可能把蒸汽机交给民营商人,至少现阶段不可能。
“陛下说了,留中不发。”
徐硕走回位置上,平淡的交代出了朱高煦的意思,闻言的王回当即皱眉道:
“朝廷财政紧张,现在全靠寅吃卯粮,织造局改革能给朝廷在几年后带来长久的巨大利益,为何拒绝?”
“荒谬!”杨荣嗤笑:“若是织造局改革,那百万织工如何生活?”
“朝廷有了钱,自然能给他们安排更好的去处!”王回不假思索的回怼杨荣。
他好歹也在四川担任过知县,自然知道有钱办事和没钱办事的区别。
如果有足够的钱办事,那即便没有岗位也能创造岗位,即便日子不如以前做织工时,却也绝对不会饿死。
只要撑住,那等到太学研究出新兴产业,届时再将这群人安排进入新产业就足够。
况且大明每年新增二百余万人口,这二百余万人口每年起码要用一百万匹布。
只要坚持个几年,这些织工自然也能慢慢加入到朝廷的织造局中工作。
至于这几年间织工所遭遇的困难,这些在王回眼里都是值得的,改革与转型注定代表了阵痛。
他起码还愿意把织造局放在江南,若是换做新政派的其它人坐在自己这个位置,那估计织造局不是被安排在四川就是湖广。
这群老蛮子不懂装懂,一群老顽固懂个屁的改革!
“徐学士,你觉得织造局改革如何?”
王回质问自己昔年竹马兄弟,徐硕却表情微变,沉吟过后才回答道:
“还是等太学有新的研究再讨论比较好,稳妥为重……”
“呵……”听到这话,王回十分不屑,他可不认为大明朝还有慢慢来的时间。
每年几百万贯的负支出压在头上,如果不提前改革,那到时候还不是要发国债来用百姓的银子支撑?
与近千万储户相比,百万织工又算得了什么?
“银行现在的储蓄数量是多少?”王回侧目询问自己身旁的两名从六品官员,其中一人闻言作揖道:
“按照几日前户部发来的文册,约八百二十余万储户,储蓄九千七百二十二万余贯。”
王回闻言没有答话,只是目光挑衅的扫视了一眼众人,那目光似乎在说“现在不改革,日后你们就慢慢糟蹋百姓的储蓄吧”。
徐硕脸色依旧平淡,但杨荣和杨溥却眯了眯眼睛,似乎在为王回这话而恼怒。
“好了好了,这也到午休的时间了,好好休息方能在下午好好处理政务,大家先休息吧。”
薛瑄眼见现场火药味太浓,当即开始和起了稀泥。
冷哼一声,众人纷纷散去。
也在他们散去的同时,在京六军都督府理政的陈昶也看到了一份被打上特殊标记的奏疏。
他皱眉将文册拿起打开,开篇的第一个人名就让他皱起了眉头。
“这本奏疏,送给陛下检阅,不要交给殿阁,你亲自去送。”
陈昶将奏疏上的标记抹除,随后交给了自己身旁的一名憨厚武官。
那武官接过奏疏并作揖回礼,随后便拿着奏疏急匆匆走出了都督府。
这个时候,朱高煦刚刚抵达太学并进入其中。
这里居住并生活着四百多名博士,以及八千多名太学士。
经过改革,如今的太学已经完全成为吸纳中学顶尖研究学子的研究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