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司除去了储蓄超过一百贯和低于十贯的储户,剩下还有一百四十余万储户,平均的储蓄为六十三贯,总储蓄八千八百余万贯。”
“储蓄超过一百贯的,则是有五十七万户,平均二百二十六贯,总储蓄一亿二千八百余万贯。”
“在这其中,储蓄超过一千贯的仅有三千六百余户,平均储蓄八千四百余贯,总储蓄三千余万贯。”
“也就是说,不到二百万户储户,占据了储蓄金的85.6%,剩余五百六十余万储户仅占14.4%,平均下来每户仅有七贯储蓄。”
江淮说罢,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当然,这并不能说明全部问题,毕竟国朝百姓向来有藏钱的习惯,况且敢于信任银行并不代表就要把所有钱粮储蓄在银行之中。”
“不过单从这个储蓄来看待问题,也能看出许多问题了。”
“这份报告,是陛下从洪熙五年便让金融司汇报的,而值得关注的是,乙未颜李案前,陛下特意让金融司临时根据数据制作了这份报告。”
“不过相较于眼下的情况,颜李案前,储蓄超过一百贯的有八十五余万户,总储蓄是同年储蓄金的64%左右。”
“此外,储蓄超过一千贯的储户仅有一千四百余户,储蓄金仅有九百余万贯。”
“颜李案过后,储蓄超过一百贯的储户仅剩下了四十八万余户,储蓄金降低到了39%左右。”
“但与此同时,储蓄金超过一千贯的储户却骤增,一直增加到了三千户左右。”
江淮通过金融司的报告在阐述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在经过他说出后,众人都明了了他话里的意思。
“储蓄超过一千贯的储户之所以激增,无非就是那些人为了让陛下知道他们的态度,这三千万贯,便是朝廷可以随意挪用的钱粮。”
王骥道出一个事实,江淮也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
陆愈闻言也开口道:“若是陛下以此等手段来判断是否行大案,那我们也可以顺应着来判断陛下何时行大案。”
他拿起毛笔在一本空白白纸上简单计算,便得出了当下超过一百贯储蓄的储户掌握储蓄金比例,答案是44.7%……
“他们不知道将钱粮存储银行会被朝廷所知?”
朱瞻壑皱眉询问,江淮则是回答道:“他们自然知道,所以他们并没有储蓄他们手中的所有钱粮。”
“过去五年,银行储蓄翻了近一倍,兴许在他们看来,他们的储蓄并不算多,但是其它百姓和勋贵也是这般想的,所以达到了一个平衡。”
“人自以为聪明,但只要他们把钱存入银行,他们的钱粮数量便已经被朝廷获知了。”
“依照上次抄家的情况来看,银行储蓄只占他们资产的二三成,大头还是在田地上。”
“朝廷当年查抄的田地,到如今都还没彻底卖完。”
“等到这些田地卖完,储蓄金又将极端分化起来,而那时便是该动手的时候了。”
江淮这般说着,陆愈却皱眉道:“虽然这么说,但如何判定这些人是否干净?”
“陛下应该不会随意对付那些身家清白,仅凭双手劳动赚取钱粮的人。”
“很简单!”江淮开口道:“用五百六十余万的普通百姓储蓄增长速度作为对比,如果远超百姓储蓄增长速度,那就需要调查。”
“储户开户需要提供户籍证明,只要想查都能查到。”
“以西厂和锦衣卫的手段,想要查清楚这些人是否干净并不困难。”
“尽管这是一个大工程,但想来殿下应该清楚锦衣卫及西厂数量和手段。”
江淮把问题抛回了朱瞻壑手中,而这个问题也是大明朝的一项绝密。
西厂和锦衣卫数量经过改制后,便基本不再对外公开。
虽然俸禄是户部在发,但实际上是户部先把钱粮运给内帑,由内帑操作银行将西厂和锦衣卫的俸禄发出去。
户部如果想要查也简单,但没有哪个人会想着去查这笔账,因为能查这笔账的只有四个人。
分别是户部尚书、左右侍郎,金融司侍郎四个人。
一旦锦衣卫和西厂的情报被暴露,那这四个人绝对会被严查。
至于下面的官员根据俸禄发放来清查,那就十分困难了。
大明朝的官吏、军士、教习足有二百余万人,想从二百万人中查出锦衣卫和西厂的实际数量,这可是一个庞大的工作。
还不等他们查清楚,皇帝就已经察觉并动手了。
正因如此,百官基本不清楚西厂和锦衣卫的数量,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
恰好,朱瞻壑便是其中一人,而当下锦衣卫的数量是四万八千余人,西厂数量是一万五千余人。他知道,但他不能说,但他可以回答江淮的这个问题。
“锦衣卫若是想要查这几十万储户,虽说比较困难,但也只是费些力气罢了。”
他如此作答,在场其余三人便纷纷清楚了朝廷对天下的监察力度。
“以当下的增长速度,大约五年左右,应该就会重新达到60%的比例。”
江淮话音落下,随后开口继续道:“自洪武到如今,天下的土地兼并并不夸张,大部分土地还是掌握在普通百姓手中,这放在其它朝廷是不可能的。”
“正因如此,处理本朝事情的同时,万不可以依照前事来判断,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江淮没把话说的太明显,但众人都知道本朝和历朝历代最大的区别。
大明开国六十多年,前前后后兴起九场大案,平均每七年就是一场大案,并且每一场牵扯范围都越来越大。
尤其是洪熙年间的癸卯勋臣案和乙未颜李案这两场,几乎每场烈度都堪比当初的“靖难案”。
几十万人的大案,每一场都是对中高层的大洗牌,也正因如此,阶级才不会那么固化,朝廷才会有多余的钱粮去扶持百姓,而百姓也依靠着朝廷的帮持实现阶级跃迁。
本本分分做生意的,朝廷不会对付他们,可一旦不老实,想要寻求自己的政治代言人,那朝廷就得收拾他们了。
官商勾结是永乐、洪熙年间最为忌讳的事情。
“你口中所说的治内,是准备怎么个治法?”
朱瞻壑沉吟许久后开口询问,江淮也作揖道:
“现在臣还不敢断言,最重要的还是要看看下一次大案或下下次大案的爆发时间。”
“你是说时间间隔?”陆愈侧目看向江淮,他没想到江淮都察觉到这点了。
二人打着哑谜,王骥则是比较老成,不管二人的话朱瞻壑是否听懂,都主动开口解释道。
“朝廷履兴大案,以历朝历代的例子来说,一场大案最起码可以管十余年太平安康,但朝廷却十分频繁。”
“臣想,这似乎是与当下发达的交通有关系,这交通让财富集中的速度变快许多,故此一场大案能管住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除非将这群硕鼠一网打尽,不然一场大案,无非也就是管几年时间罢了。”
王骥口中硕鼠只是一个代指,实际上他想说的是,只要当下的体制不变,那即便朝廷一直兴大案,也不可能解决财富集中的事情。
相反,若是朝廷没能及时解决财富集中的问题,哪怕只有一次,那后续想要解决这个问题,难度都将呈倍数增加。
难度达到一定程度,这事情就注定解决不了了。
这种话不用明说,朱瞻壑心里也十分清楚,故此他开口道:
“金融司这边可以查到当下谁持有的财富最多吗?”
“不能查,除非有陛下授意。”江淮摇头回应,朱瞻壑心里也有了底气。
“你所说的治,我心中已经明了了。”
“好了,接下来说说印度厮当的事情吧……”
朱瞻壑将话题调换,江淮等人也纷纷开始为他上疏如何治理这些地方,如何让朝廷利益最大化。
他们的谈话虽然隐晦,但并不能屏所有,不过武英殿内到了夜间,只有上直兵马可以走动监督,而能在皇城值守的上直兵马,无一例外都是皇帝的亲信。
正因如此,他们的话也在结束的同时被传往了乾清宫内。
坐在乾清宫内,朱高煦刚刚洗漱好坐下,享受着宫女们为他揉捏腿脚肩膀。
常年坐着理政,肩周炎等疾病自然不会放过他,故此理政一天结束后,肩膀腿脚酸痛也是常态,需要放松放松。
感觉肩膀稍微舒服后,朱高煦才屏蔽了宫女们,让胡季向自己汇报武英殿的事情。
胡季将朱瞻壑他们在武英殿的所作所为都说了个清楚,没有掺杂私货,因为他清楚,朱瞻壑他们也是在武英殿故意讨论这些事情让自己知道的。
君臣亲密,就是臣子要让君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做了些什么。
一旦臣子连君王都想隐瞒,那即便是亲生儿子,君王也不会打消怀疑。
朱瞻壑别的不说,君臣父子关系研究的很是通透,所以他并不会着急群臣前往东宫讨论政务,生怕自家父亲对他起疑心。
“他身边这几个人不错,尤其那个叫江淮的,居然连金融司的事情都能关注上。”
朱高煦拿起茶杯,一边点评一边抿茶润喉。
胡季见状颔首,同时继续汇报道:“江淮来到京城的这三个月,基本都是在观察陛下您调动的文册。”
“您阅览的文册,不论事情大小,他都要查阅一遍。”
“陛下,恕臣直言,江淮此举恐怕有些不妥……”
“嗯”朱高煦应了一声,但他并不担心和在意。
江淮做过的这些事情,私底下又何尝没有人做过。
可问题在于,即便他们依靠户部的数据知道了大案将起,他们又能做出什么改变呢?
他们能控制下面的官吏不要兼并土地,官商勾结,敛财为富吗?
人心都是贪婪的,倘若上层的人能一直管好中下层的人,那古往今来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王朝覆灭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即便知道这些事情,也不过只能保全好自己罢了。
只要财政和军权在皇帝手中,那官场上的官吏随时都可以裁换。
“今岁报名科举的有多少人,又有多少人中了举人?”
朱高煦询问胡季,胡季不假思索道:“报名的约二百四十余万人,中举者不过四千六百余人,进士三百余人。”
“这些举人,有多少人能得到官职?”
朱高煦再度询问,胡季略微回忆后才开口道:“不足一千人。”
“嗯……”沉吟应下,朱高煦没有继续提问。
二百四十余万报名科举者,每年数千名举人却只有不足一千甚至只有几百人能得到官职。
颜李案前朝廷有近两万举人没有官职,只能闲赋在家。
由于朝廷取消了举人的许多待遇,所以举人无非就是一个有了头衔的普通人罢了。
尽管会有一些商贾去结交,但任何事物都是物以稀为贵。
以大明现在的情况,正常按部就班,一个举人如果没有后台,那恐怕需要十几年乃至几十年才能得到一官半职,而且极大可能是一县六房之中的主官,而非县中三大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