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站十文钱,这个价格百姓坐不起,他们就只能坐官道上的马车和驴车,但我们的官员就是看不见这一点。”
“他们大手一挥,便停修了官道,那百姓到时候是要爬山涉水,还是走走悬崖峭壁?”
“还有刑部那边许多案子不公正,我让他们重新审理,审理出来的结果一板一眼,不考虑真相,只想着快点结案。”
“他们这么下去,迟早会脱离百姓所生活的大环境,走进自己的小环境。”
“到时候他们觉得他们的环境是这样,百姓的环境也应该是这样。”
“这是他们觉得的,但实际上他们打开车窗看看就能看到百姓的环境,可他们不看。”
“他们把眼睛蒙起来,耳朵捂起来,只懂得拿着手上的惊堂木敲敲打打,做出来的事情一点都不符合大环境该做的事情。”
“历朝历代皆是如此,一旦失去了民心,便会亡国……”
“不患寡而患不均,二次分配就是为了让大环境的贫富差距保持在一定水平上。”
“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不断的增加少数人的工钱和俸禄,而是应该逐步缩小天下的个人收入的差距,防止少部分人利用职权享受任何特权。”
“凡是官场出现了一个长期的特权阶级,那这个国家距离灭亡就不久远了,这才是我们需要警惕的。”
朱高煦这话没有说完,因为他很清楚,他们朱家就是一个长期存在的特权阶级。
如果放任不管,日后也将会成为危害大明的一份子。
他也想管,但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而等到最好时机到来的时候,他不知道那时在位的那个皇帝有没有决心解决这些问题。
朱棣也听明白的朱高煦的这番话,家天下始终是要灭亡的,尽管朱棣不相信,可按照朱高煦的思路来走,事情的结果只能是这样。
想到这里,他似乎苍老几分:“到时候你我都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关心这些也没有什么大用了。”
“我这一生,犯过大错,也立过大功,后世儿孙即便不耻于我,也总不至于掘了我的坟墓,把我从墓里挖出来吧,哈哈……”
朱棣还能笑出来,而且不仅笑,他还起身拍了下朱高煦的肩膀:“时间不早了,好好休息吧。”
话音落下,他便向外走了出去。
身影比平日里挺拔几分,虎步熊威。
瞧着他离开,朱高煦收敛了心神,这才发现朱棣没有把自己的书带走。
“我把书给太上皇送过去。”胡季伸手要拿,朱高煦却摇头道:“不用了。”
胡季愣了下,眼神似乎在询问,而朱高煦则是目光看向门外,哪怕门外没有什么东西,他却依旧看得入迷。
“这书看不看对于他老人家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如果想看,他自己会让你来拿的。”
话音落下,朱高煦也起身向外走去。
天上飘起了细雪,朱高煦伸出手接住了几朵雪花,雪花在他手中融化。
这些雪会在来年夏季融化,滋润着这西北大地,让这片大地保持着绿意,最后流入夷播海内。
到了明年这个时候,它们又再度化作雪花,反复滋润大地。
这雪花也像财富,每一年的入冬,就像是一场大案。
查抄的财富经过分配而滋润百姓,但最终又会经历各种事情,最终流到那万分之一人群的手中。
大案不可持续,但也必须持续,起码在阶级矛盾严重的时候,一场腥风血雨反倒是能滋润一片土地,哪怕片刻……
只是皇帝毕竟只是皇帝,而非真正的“天子”,也无法做到从一而就,周而复始。
皇帝始终会更迭,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朱高煦一样,不在乎名声的随意兴大案。
“陛下,加件衣服吧。”
胡季跟了上来,将狐裘披在了朱高煦的肩头,朱高煦将手收了回来,感受手心的那一点湿润和肩头的一点温暖,他目光看向了胡季。
“你父亲和你侍奉我四十年,倘若连你们都不对我说真话,还有谁会对我说真话?”
“倘若连你们都做不到对我说真话,你们下面的那群人,又如何敢对你们说真话?”
“有些事情,你好好想一想吧……”
朱高煦转身离开了此地,胡季则是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肯离去。
不多时,他的肩头也多了些温暖。
他转过头去,所见的是一个年纪与他差不多的西厂官员。
“指挥使,小心着凉……”
见状,胡季想到了自己刚才的举动,也忍不住对这人询问道:“袁彬,你对我说的话是真话吗?”
“指挥使这话是什么意思?”
袁彬愣了愣,胡季闻言叹了一口气:“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你说这西厂之中,也有派别之争吗?”
胡季目光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然是有的。”袁彬不假思索道:
“只要有人的地方,便少不了这种事情,卑职也只能依靠指挥使,才能勉强中立。”
袁彬说实话的举动让胡季侧目,他眼神复杂的看着袁彬,末了开口道:
“刘勉那个家伙前些日子说等过几年就要致仕了,锦衣卫那边他没什么人选,让我举荐。”
“这次事情结束回京后,你便去锦衣卫任职吧,过个几年接了他的位置,记得要对我与陛下……算了。”
胡季没有说完,摇了摇头后便走向了总督府外,而袁彬虽然迷糊,但还是对着他的背影躬身作揖,以示感激。
在他的注视下,胡季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风雪中……
第576章 烈士暮年
“噼里啪啦……”冬去春来,转瞬间便是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
饶是在这阴山城,却也有不少兵卒在得到授意的情况下开枪作鞭炮庆贺新春。
洪熙十七年如期而至,朱棣与朱高煦分别迈入了七十五和五十五的年纪。
正旦节的这一日,整个夷播海周围都大雪纷飞,便是想要出行都十分困难。
瓜果蔬菜这些奢侈的食物,在这个季节更是想都不要想。
吃点羊肉,便就算是渡过新春了。
相比较阴山城,北京城的达官显贵则是过得更为滋润。
东西南北三条铁路竣工,就连困难重重的湖广铁路,也修抵到了广州境内的英德。
尽管还没修抵广州,但修抵英德却代表他们可以吃到两广的部分蔬菜、水果了。
正因如此,他们一年四季都能花最少的钱,吃到最好吃的东西,日子十分滋润。
当然,滋润的同时,也代表朝廷对地方控制力正在加强,凡是通了铁路的地方,基本都是京察和巡察御史最喜欢前往的地方,也最容易出事情。
为此,地方官员们谨小慎微,贪污受贿的手段也开始渐渐变得隐秘起来。
这些种种,有的被爆了出来,有的则是没有。
北方、西南、江南的三方势力角逐无疑让局势变得稳定,各方都不敢明目张胆的以权谋私。
类似洪武、永乐年间的事情正在一点点减少,勋贵们也渐渐低调起来。
“唱……”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旦节,武英殿内,尽管朱高煦远在万里之外的阴山,可群臣依旧需要对那金台下跪叩首作揖,也包括朱瞻壑。
做完这一切后,朱瞻壑这才走上了金台,而后开始了洪熙十七年的大朝会举行。
洪武三十三年,永乐十七年,洪熙十七年……
转眼间,大明朝便已经来到了六十七年。
这一年放在西汉,是汉武帝刘彻在位时期,尽管汉武帝同意和亲,但私下却已经开始筹备对匈作战。
这一年若是放在东汉,勒石燕然的窦宪被诛杀,东汉进入宦官外戚交替干政的时代。
这一年若是放在唐朝,武则天改元垂拱,尽管皇帝在名义上还是她的儿子李旦,但实际上她已经开始控制朝政。
这一年若是放在北宋,士大夫还在檀渊之盟后的安逸平和中安逸,浑然不知道北宋国祚已经不足百年。
若是放在南宋,则是黄河夺淮入海,开始了六百多年的夺淮入海时期。
若是放在元朝,却已经来到了至正年间,朱瞻壑的太爷爷朱元璋刚刚搬家到孤村庄不久,在父亲朱五四的吩咐下,每天帮着地主刘德放牛,民间叛乱已经有了苗头。
除西汉外,没有一个朝代能在这個时期能算作平和。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大明朝的强盛无疑是独占一席的强盛。
也正是因为如此,朱瞻壑的执政理念也偏向谨慎细微。
这并非说他对于政策谨慎保守,而是他对政策执行同时十分谨慎,并且要求细致。
他毕竟在吏治底层干过,他清楚知道朝廷的一项政策从京城到布政司、再到府、州、县、镇,最后能被扭曲和放大到什么程度。
如果不好好纠正,那对百姓的伤害将会很大。
例如一条“保持城池卫生整洁”,朱瞻壑就可以在一些巡察御史的奏疏中得知县衙对沿街摆摊商贩驱赶的行为。
朝廷的意思明明只是要求保持卫生整洁,但下面人为了更卫生整洁,则是可以一棒子将部分百姓的饭碗给打翻。
类似这样的行为,朱瞻壑不仅在报纸上刊登消息,更是亲自发表文章,批评这样的行为,同时直接发教令前往县里斥责当地官员。
久而久之,部分官员便也不敢做出这种一刀切的事情了。
只是朱瞻壑也清楚,官员们不敢,并非他们改了,而是他们觉得自己盯得严,所以不敢。
如果自己什么时候松懈了,他们便会立刻卷土重来,将各项政策以最简单便宜的办法传达下去。
至于百姓的生计,以及一刀切对百姓的伤害,这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正因如此,朱瞻壑在这次的大朝会上,不止一次的重复了自己的言论,而官员们也纷纷躬身表示听进去了。